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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仁求法目录所记五台山石刻考
发布时间: 2020/3/14日    【字体:
作者:史睿
关键词:  圆仁求法目录 五台山 石刻  
 
 
隋唐时代是中日两国文化交往的重要时代,日本全面学习隋唐文化,其中日本来华的求法高僧尤其值得注意。今存日本的大量早期汉籍文献,往往是他们由唐土携回日本的。东来求法诸僧当中,圆仁(794-864)最为著名,他巡礼五台、参拜长安诸寺,求取了大量的法宝、典籍,曾编为《日本国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录》、《慈觉大师在唐送进录》和《入唐新求圣教目录》,以《入唐新求圣教目录》编成在后,著录经籍最多[1]。圆仁在五台山巡礼时曾抄写经卷[2],礼拜佛像[3],临摹图画[4],摹写碑文,故所编《入唐新求圣教目录》中包含了以上这些巡礼活动相关的文献,圆仁抄录的五台山石刻也著录于其中。今结合《入唐求法巡礼行记》[5]、《行历钞》[6]、《广清凉传》[7]、《宋高僧传》[8]、《净土往生传》[9]、敦煌文献等,考证圆仁求法目录所记五台山石刻的来源和本事。
 
圆仁《入唐新求圣教目录》分为三个部分:其一,长安诸寺求得经籍,其二,五台山大华严寺所得经籍,其三扬州诸寺抄写经籍,其中五台山所得教迹项下著录了三种碑文抄本:即《五台山大圣竹林寺释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一卷、《沙门道超久处台山得生弥勒内宫记》一卷、《五台山大历灵境寺碑文》一卷,又长安所得经籍项下著录了两种碑文抄本:《沙门无著入圣般若寺记》一卷、《五台山金刚窟收五功德记》一卷。以上五种之中,《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大历灵境寺碑文》确有刻石的记载,《金刚窟收五功德记》、《道超得生弥勒内宫记》、《无著入圣般若寺记》三种虽无明确的刻石记载,但在圆仁《入唐新求圣教目录》中归为碑传类,与诸碑志的目录并列,故疑为石刻抄本。且《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记圆仁 “〔开成五年七月〕十八日,南天竺三藏法达边写取五台山诸灵化传碑等”[10],以上灵化传碑应在其求法目录之中,颇疑即前揭石刻文字。今考证五种石刻所记本事如下。
 
《五台山大圣竹林寺释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
 
法照(750-838)[11],南梁州(今陕西汉中)人,后世追认为净土宗四祖[12]。敦煌文献P.2630《五台山竹林寺法照传》[13]、唐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14]、《广清凉传》卷中“法照和尚入化竹林寺”条记法照诸灵化事迹甚详,宋赞宁《宋高僧传·法照传》,记事较之略为简略[15],成书较《宋高僧传》略晚的戒珠《净土往生传·法照传》亦记其大略,但某些细节显然来自不同的史源[16]。法照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二月,曾两度于粥钵内见五台山诸寺景象,池台庄严,文殊化现;四年八月偕同伴亲往五台山巡礼,在佛光寺附近亲见文殊菩萨化现于大圣竹林寺,法照遍游诸院,得文殊菩萨授记,文殊嘱以“诸修行门,无如念佛”;后两度于金刚窟遇文殊菩萨及佛陀波利,游金刚般若寺[17];又于念佛道场遇梵僧(即佛陀波利化现),劝法照将所见台山境界广布人知,以为众生利益。法照遂刻石记录,并创立大圣竹林寺,行五会念佛法门[18]。史载法照“方依所教,具前逢遇实录,一一示众”[19],而示众之法即是“命匠刻石”[20]。笔者颇疑法照所谓“命匠刻石”所立之碑,即圆仁所抄的《五台山大圣竹林寺释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立石地点当在金刚窟附近,据《广清凉传》云:
 
法照方依所教,具前逢遇实录,一一示众。江东释惠从,以大历六年正月初九日,与华严寺僧崇晖明谦等三十余人,随法照至金刚窟所亲遇般若院所,立石标志,同行徒众,虔诚瞻仰。
 
敦煌文书P.3792V有一段残文,所述即法照得见台山境界事:
 
南凉(梁)州禅师法照,恳心礼五台,见〔大〕圣菩萨,略述行由,号曰《念佛大圣竹林之寺赞佛文》。其禅师本管(贯)凉(梁)州,年十一出家,至廿岁在衡州山寺居止。去大历五年春三月,于众堂吃粥处,于钵内遥见五台山,法照亦不敢说,经两日,依前钵内再现,然后具说。其时众中有二老宿,曾到台山(以下原缺)
 
案,此文无题,然依首句所述,似乎本文即是略述法照巡礼五台、得见大圣的《念佛竹林之寺赞佛文》。此文虽不完整,但校之《广清凉传·法照入化竹林寺》、《宋高僧传·法照传》,事迹相同,文句简练,即或不是《五台山大圣竹林寺释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亦当相去不远。
 
圆仁曾到竹林寺,法照事迹知之甚稔。开成五年(840)五月,圆仁礼拜五台山竹林寺,其五月一日日记云:“曾有法照和尚于此堂念佛,有敕谥为大悟和上。迁化来二年。今造影安置堂里。”[21]次日,亲睹五台山竹林寺依法照所创仪式举行的法会,《入唐新求圣教目录》所著录《净土五会念佛略法事仪赞》,正是法照所创的念佛道场的仪式记录。同日又记云 “〔法会〕奉请及赞文,写取在别 ”,此件文献,即同目录所著录之《请圣贤仪文及诸杂赞》[22]。且圆仁在五台山亲历文殊菩萨化现圣灯,所见与法照略同[23]。
 
《广清凉传》卷中《法照入化竹林寺》末记录了一段窦文场所建碑文,正《宋高僧传》所谓“绛州兵掾王士詹《述圣寺记》”,其略云:
 
德宗皇帝正元年中,有护军中尉邠国公扶风窦公施敕赐三原县庄租赋之利,每皇帝诞圣之日,于五台山十寺普通兰若设万僧供,命司兵参军王士詹撰述,刻石记纪颁,其词略曰:“弥陀居西国,照师宗焉;帝尧在位,邠公辅焉。是知佛宝国宝,殊躅而同体也。竹林精刹,应现施工,已立西方教主,大师法照自南岳悟达真要,振金锡之清凉,根瑞相以徘徊,蹑云衢而直进,跻灵山,入化寺,周历而□□□百二十院,所覩异光奇迹,具记于大师实录,迄□〔今〕□播,故略而不书。兹乃净土,教主东流也,故治地□□寺焉。”文多不能具载。[24]
 
“法照自南岳悟达真要,振金锡之清凉,根瑞相以徘徊,蹑云衢而直进,跻灵山,入化寺,周历而□□□百二十院”,与唐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25]、敦煌文献P.2630《唐五台山竹林寺法照传》、《广清凉传·法照传》、《宋高僧传·法照传》皆可堪合。然此碑要点在于颂扬护军中尉邠国公窦文场的功德,且云“所覩异光奇迹,具记于大师实录,迄□〔今〕□播,故略而不书”,已将法照事迹略去,应非圆仁所记《五台山大圣竹林寺释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所谓大师实录,当是法照所撰,可以印证法照本事。此碑应是贞元十二年至十五年之间窦文场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时所撰[26]。
 
《五台山大历灵境寺碑文》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开成五年七月三日记云:
 
南行三里许,到大历灵境寺。于寺三门西边有圣金刚菩萨像。昔者于太原、幽、郑等三节度府皆现金刚身。自云:“我是楼至佛,身作神,护佛法。埋在地中,积年成尘,再出现,今在台山灵境寺三门内。三州节度使惊怪,具录相貌,各遣使令访。有二金刚在寺门左右,其行貌体气一似本州所现体色同。其使却到本道报之,遂三州发使来,特修旧像,多有灵验,具如碑文,写之在别。
 
与其他各碑不同,此文似是圆仁抄写于大历灵境寺石碑之下。唐玄宗时期,密宗盛行,日本入唐求法的最澄、圆仁、圆珍等都曾受灌顶,学习密宗的法门,请得大量密宗的经论和曼陀罗。白化文先生注释云,圣金刚菩萨,“密宗谓释迦牟尼讲说密法时所现身相,故为密宗的秘密主”,唯寺名大历灵境寺,似建于唐代宗大历年间,而郑州节度使大历元年废,时代并不吻合,尚无确解[27]。
 
《沙门道超久处台山得生弥勒内宫记一卷》
 
道超事迹见唐僧祥《法华经传记》卷六《宣州尼法空传》:
 
传闻有僧道超,别无行业,但久住五台山华严寺,不出山门二十余载。其后命终,生都率内院。时天人语超曰:汝于人间,别无行业,祇诵法华,承文殊境界力故,得生此天,汝可还下人间接四部得令闻知。道超依言不舍天报,下告人间。[28]
 
此道超因久住五台山华严寺、长诵《法华经》而往生兜率内宫,且广为人知;时诵《法华》而得果报之传闻甚多,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录了另外一则故事,云:“〔北台〕北谷名之宋谷,曾有一僧依天台智者法花三昧行法礼忏,得见普贤菩萨及多宝塔之处。”道超久住华严寺,位于今台怀镇;而圆仁所记得见普贤菩萨的僧人则是在北台之北的宋谷,方位并不吻合,然诵《法华经》、行天台法门则同[29]。隋代另有齐郡山寺出家的道超,与唐代五台山道超同名,事迹也有相近处。慧详《弘赞法华传》卷十备载其事,大略云隋道超禅师出家于齐郡某山寺,有弟子亡名,仁孝勤学,年十五患病而卒。道超念之不置,故往泰山府君庙求问弟子亡名所在。泰山府君显灵,引道超往见弟子,弟子求为造《法华经》一部,并建百僧斋,凭此功德,即得转生。道超如约写经建斋,感得弟子托生齐郡王武家。道超亲往寻访,其父母得知如此因缘,舍子出家,故亡名二世为道超弟子[30]。圆仁《日本国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录》著录《道超禅师诵法华感二世弟子生处影》一张,此目录注明是“圆仁去承和五年八月到大唐扬州大都督府,巡历城内诸寺,写取如前”;又《慈觉大师在唐送进录》著录《齐郡道超禅师影》一张,皆是隋代齐郡道超的资料。
 
《沙门无著入圣般若寺记》
 
无著事迹见宋延一《广清凉传》、宋赞宁《宋高僧传》、宋志磐《佛祖统纪》等书[31]。《广清凉传》无著事迹在法照之前,且明言无著为天宝八载(749)剃度出家,大历二年(767)游历五台[32];而《佛组统纪》记为宪宗时人,与诸书记载不合,恐误。《宋高僧传》卷二《佛陀波利传》云佛陀波利曾引法照入金刚般若寺:
 
〔法〕照遂瞑目,俄已入窟见一院,题额云金刚般若寺,字体酋健,光色闪烁。其院皆是异宝庄严,名目不暇。楼观复沓殿宇连延,罘罳密致铃铎交鸣,可二百所,间有秘藏中缄金刚般若并一切经法。[33]
 
又,《广清凉传》云:
 
〔法照〕与五十余僧同往金刚窟巡礼,到无著见大圣处,虔心致礼三十五佛名,凡礼十余遍,忽见其处尽是琉璃七宝宫殿,文殊、普贤、一万菩萨及佛陀波利俱在一会。[34]
 
按,金刚般若寺正是无著所见化境,《广清凉传》更明言法照于无著得见文殊菩萨处再见文殊化现。法照不能预知无著事迹,故可定无著入化般若寺在法照巡礼五台山之前。
 
关于无著的宗派,不同典籍记载不同,《广清凉传》云 “〔无著〕诣金陵牛头山〔惠〕忠禅师参定心要”[35],是则无著属禅宗之牛头宗;《宋高僧传》云“〔无著〕抵于京师云华寺,就澄观法师研习华严之教”[36],是则无著属华严宗。然就传记内容分析,无著与文殊菩萨及童子的对话类似于禅宗机锋问答,且后世《碧岩录》、《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大慧禅师语录》、《汾阳无德禅师语录》、《密庵和尚语录》等禅宗语录皆载此段公案,各有发挥,可知无著当属禅宗无疑。
 
《五台山金刚窟收五功德记》
 
其事未详,颇疑即圆仁所记之《金刚窟记》:
 
〔金刚〕窟在谷边。……窟户楼上有转轮藏,六角造之,见于窟记:“窟内多有西天圣迹。维卫佛时,香山摩利大仙造三千种七宝乐器。其佛灭后,文殊师利将来收此窟中。拘留秦佛时,兜率天王造钟——盛一百廿石——闻声者或得四果,或得初地等。佛灭,文殊师利将来此钟来,置此窟中。迦叶佛时,造银箜篌,有八万四千曲调——八万四千曲调各治一烦恼——佛灭度后,文殊师利将来此箜篌来,收入窟中。星宿劫第二佛全身宝塔一千三百级,文殊菩萨将此塔来,收入此窟。振旦国银纸金书及百亿四天下文字,文殊菩萨收入此窟”,云云。[37]
 
所谓收五功德,颇疑谓文殊菩萨将西天五类法宝收入金刚窟中,这五类法宝即“七宝乐器”、“钟”、“箜篌”、“星宿劫第二佛全身宝塔”、“银纸金书及百亿四天下文字”。此《金刚窟记》所记文殊菩萨收五功德事迹来源于《灵迹记》和《祇洹图经》,唐初成书的《古清凉传》已有记载,略云:
 
金刚窟者,三世诸佛供养之具,多藏于此。按《祇洹图》云:祇洹内,有天乐一部,七宝所成。笺曰:又按《灵迹记》云:此乐是楞伽山罗剎鬼王所造,将献迦叶佛,以为供养。迦叶佛灭后,文殊师利将往清凉山金刚窟中。释迦佛出时,却将至祇洹。一十二年,文殊师利还将入清凉山金刚窟内。又有银箜篌。有银天人坐七宝花上,弹此箜篌。又有迦叶佛时金纸银书《大毘奈耶藏》,银纸金书《修多罗藏》。佛灭后,文殊并将往清凉山金刚窟中。
 
此条所记有七宝乐器、银箜篌、银纸金书《修多罗藏》及金纸银书《大毘奈耶藏》三类法宝。《灵迹记》不见于史籍著录,仅见《古清凉传》和《广清凉传》引用,其成书至晚当在《古清凉传》成书(约唐高宗在位时期,650-683)以前[38]。《祇洹图经》是唐初道宣感通所得,成于唐高宗乾封二年(667)[39],中土失传,日本入唐求法高僧圆珍传至日本[40]。
 
对比《祇洹图经》,《金刚窟记》所记文殊菩萨收五功德事迹,可以一一对应,且顺序亦同。其中所记“七宝乐器”源自《祇洹图经》卷上:
 
次东一院名诸仙之院,门向南辟堂树充满,中有一部天乐三千种。七宝所成,一一皆有七宝人擎持此乐。仙人若集,诸乐自鸣,奏神仙曲。佛入仙院为说法时,诸七宝人便奏六度四谛之曲,诸五通仙我慢山崩,或得三果,或入初地,不可具说。其乐声闻一四天下,维卫佛时香山中摩利大仙所造。佛去世后文殊持来清冷山中,释迦佛出持诣祇洹,如来灭度,此乐自飞往清冷山金刚窟中。[41]
 
按,此清冷山即清凉山。《金刚窟记》所记“钟”源自《祇洹图经》,卷上:
 
南初东第一院名他方三乘学人八圣道之院,东西二门堂房林池众具备足。有钟一口,可容二十石,形如此土晋州出者……钟即自鸣声闻中千世。声中所说菩萨行八圣道,断烦恼一一智数行八圣道……此钟拘楼秦佛时兜率天王所造,彼佛灭后须弥山神收入金刚窟中。[42]
 
按,《祇洹图经》云钟可容二十石,《金刚窟记》云一百二十石,或是传闻异辞。《金刚窟记》所记“箜篌”见于《祇洹图经》卷上:
 
外道来出家院,南门对巷,诸异见人创归正化先止此院。有一银天箜篌,又一银天人坐七宝莲华上弹此箜篌,天人顶上有一摩尼宝王。若诸外道来入此院,天弹箜篌放光明,外道闻音光明毕身受清凉乐,所有邪惑因此消除证第三果。此乐是楞伽山罗剎鬼王于迦叶佛时所造,彼佛灭后文殊持往清凉山中。[43]
 
《金刚窟记》所记“星宿劫第二佛全身宝塔”见《祇洹图经》卷下:
 
复殿东楼台上层有星宿劫中第二佛全身七宝塔,一千三百级六十四楞白玉为台。塔内有彼佛入涅槃像。八部侍卫次下始有金身,绕塔四边有八万金台观,中有化佛能说法。塔上大宝珠王形如白象,上有普贤菩萨像。佛去世后六年入金刚窟中。[44]
 
《金刚窟记》所记“银纸金书”见于《祇洹图经》卷下:
 
又有迦叶佛时,此震旦国一人书《大毘尼藏》及《修多罗藏》。《修多罗》银纸金书,《毘尼》金纸银书,书此经时,在今荆州大明寺处,经莲花东南台内律在叶上,西南台内庄严供养,不可说尽。百亿四天下文字与此同者斯人承一,虽钟、张、王、卫之俦未足为比。如来在日诸国圣人来者,若文字与同佛多以此经示之。佛去世后文殊收入此清凉山金刚窟中。[45]
 
对比可见《金刚窟记》与《祇洹图经》关于文殊菩萨收五功德的记事极为相似,很可能出自同一史源。值得注意的是,仪凤元年(676)和永淳二年(683)两度入唐的天竺僧人佛陀波利相传最终入五台山金刚窟,因佛陀波利传译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流布极广,五台山金刚窟也随之名声大振[46];而道宣因感通得《祇洹图经》则在乾封二年(667),至晚于慧祥编纂《古清凉传》时,已经将《祇洹图经》中的文殊菩萨收金刚窟的事迹附会于五台山金刚窟了。
 
圆仁以上所记石刻文字,分属不同佛教宗派。法照是净土宗四祖,于南岳创五会念佛法门,后借助五台山文书化现事迹,称“诸修行门,无过念佛”,为自己所创法门寻求依据,并广为传布,劝导信众追随实践,故《法照得见台山境界记》无疑是净土宗的石刻。《道超得生弥勒内宫记》记述道超以诵《法华经》得以往生兜率内宫,《法华经》是天台宗的根本经典,故当属天台宗。道超所居华严寺,唐代晚期已经成为五台山天台宗的重要道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载,时华严寺有志远、文鉴等天台宗高僧,有讲《法华经》、《天台疏》、《摩诃止观》的法筵,供养梵夹《法华经》、金字《法华经》、小字《法华经》,皆极精妙[47]。又云,志远和上及文鉴座主院天台教迹备足,圆仁于此抄写大量日本未有的天台经论[48]。圣金刚菩萨是密宗的秘密主,宣扬圣金刚菩萨灵应事迹的《大历灵境寺碑》当属密宗;唐初密宗僧人佛陀波利等也利用文殊菩萨化现以推动译经、宣扬本宗教义,相传最终入化五台山金刚窟,五台山有《文殊菩萨收五功德记》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是其遗迹,圆仁皆曾亲见[49]。无著是禅宗牛头宗的传人,其入化般若寺故事,将文殊化现做了适合禅宗的改造。《无著入圣般若寺记》中不仅有禅宗风格的机锋问答,还有富于禅宗寓意的老人牵牛的场景,恰如禅宗常用的牧牛图的寓意。以上五种五台山碑版文字表明五台山文殊菩萨化现是一个庞大的信仰资源宝库,历代各个佛教派别都以此为媒介,宣扬自己的法门和教义。从结果上看,这样的办法确实有事半功倍之效:流传至今的唐早期《古清凉传》、唐晚期《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宋代《广清凉传》等书于各派灵应事迹皆有记载,且传播甚广,西达印度,东至日本。考证以上五种五台山石刻,可知唐代佛教各宗与五台山文殊信仰之间的关系,也可发现佛教史籍、敦煌文献和碑版文字之间关于五台史事记载的关联和异同。
 
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
 
注釋:
[1] 《日本国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录》系唐开成五年(839)整理自扬州抄来的经籍目录,《慈觉大师在唐送进录》系日本承和七年(842)附送日本的经籍目录,《入唐新求圣教目录》系圆仁返国后(日本承和十四年,847)整理的全部唐土经籍目录。见释圆仁原著,白化文、李鼎霞、许德楠校注,周一良审阅《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附录(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529-588页)。
[2]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多处提及圆仁抄写经论事,如卷三云,大华严寺志远和上及文鉴座主院天台教迹文书备足,圆仁于此抄写天台文书日本国未有者。(《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93-294页)
[3] 例如卷三云:“在大华严寺菩萨堂礼拜大圣文殊菩萨像,容貌颙然,端严无比。”(《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81页)
[4] 圆仁于长安雇请画师临得多种曼陀罗画样,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卷四开成五年十二月至会昌六年五月记事(《入唐求法巡礼行校注》,363,373,384-386页)。
[5]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成书于日本承和十四年(唐大中元年,847)。
[6] 白化文、李鼎霞校注《行历抄校注》,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4年。
[7] 宋释延一重编《广清凉传》,《五台山清凉传》,《宛委别藏》影印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此书从其史源分析,当有唐人史传作为根据。
[8] 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成书于宋端拱元年(998)。
[9] 宋释戒珠《净土往生传》,《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1卷,No.2071。成书于宋治平元年(1064)。
[10]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三,321页。于某人边写得某书是唐代常语,例如敦煌文书S.367《沙州伊州地志》末云 “光启元年十二月廿五日,张大庆因灵州安尉(慰)使副大使等来至州,于副使边写得此文书记”(释文见池田温《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大藏出版株式会社,1990年3月,436页),与圆仁日记同。
[11] 法照生于天宝五年(746),卒于开成三年(838),享寿93岁,见刘长东《法照事迹新考》,《佛学研究》七,1999年,38-45页,此据《晋唐弥勒净土信仰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0年5月,376-409页。关于法照的研究成果很多,详见圣凯《二十世纪法照研究综述》(《法源》16期,1998年,177-183页)。
[12] 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六《净土立教志》,《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9卷,No.2035,页。成书于宋宝祐六年(公元 1258 年)。
[13] 图版见《法藏敦煌文献》6,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211页。释录见刘长东前揭文。
[14] 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全唐文》卷六三〇,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6354-6356页。
[15] 《宋高僧传》卷二一《法照传》, 538-542页。又参同书卷二《佛陀波利(觉护)传》,28-29页。《法照传》云参卷二《觉救传》,微误。
[16] 《净土往生传》卷下,《大正藏》第51卷,121-122页。
[17] 此前法照所见化现之境,统谓之“台山境界”。《广清凉传》记法照两度见梵僧化现,一则问法照曰:“汝所见者,台山境界,何故不说?”再则曰:“向时所见者,台山境界,何不依事实记录之?”(150页)都是统括多次化现事迹而言的。
[18] 以上综合《广清凉传》、《宋高僧传》、《净土往生传》所记。
[19] 《宋高僧传》,541页。
[20] 《净土往生传》,122页。
[21]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69页。关于此项记事的版本异同参见刘长东前揭文。
[22] 《入唐新求圣教目录》“五台山所得教迹”之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附录,578页。
[23] 据《广清凉传》,法照曾见圣灯(146-147页),圆仁亦见之(《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302-303页)。
[24] 《广清凉传》,152-153页。正元即贞元,避宋讳。“刻石记纪颁”疑当作刻石纪颂。
[25] 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全唐文》卷六三〇,6354-6356页。
[26] 参刘长东前揭文。
[27]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308页。
[28] 唐僧祥《法华传记》卷六《宣州尼法空传》,《大正藏》第51卷,No.2068,73-74页(据徐文明《志远与〈法华传记〉的著作时代》〔《光山净居寺与天台宗研究》,香港天马图书公司,2001年〕,此书当成于唐天宝以前)。《广清凉传》卷下《高德尼事迹·法空传》略同(201-202页)。
[29]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90-291页。
[30] 《弘赞法华传》卷十《道超传》,《大正藏》第51卷,No.2067,42-43页。
[31] 《广清凉传》卷中《无著和尚入圣般若寺》,123-131页;《宋高僧传》卷二十《无著传》,508-510页;《佛祖统纪》卷四一《法运通塞志》,381页。
[32] 《广清凉传》,123页。《宋高僧传》卷二十《无著传》亦载无著大历二年游历五台(508页)。
[33] 《宋高僧传》卷二《佛陀波利传》,29页。
[34] 《广清凉传》,146页。
[35] 《广清凉传》,123页。
[36] 《宋高僧传》,508页。
[37]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93页。
[38] 唐释慧祥《古清凉传》大约成书于唐高宗调露二年(680)之后,参曹仕邦《中国佛教史学史——东晋至五代》第十三章《地域性的寺院記》注释21,台北法鼓文化事业公司,1999年。
[39] 《宋高僧传》卷十四《道宣传》,329页。《神僧传》卷六《道宣传》,《大正藏》第50卷,No.2064,989页。
[40] 唐释道宣《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卷末圆珍题记云:“此图经一本苟湛誉禅师自输纸笔,兼劳书之,施于圆珍。甚喜永为佛种后生,同会祇洹精舍,奉亲 牟尼金容,蒙授尊位。日本元庆四年(880)八月一日,延历寺沙门圆珍于总持坊记” (《大正藏》第45册,No.1899,895页)。
[41] 《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884页。
[42] 《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885页。
[43] 《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886页。
[44] 《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889页。
[45] 《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889页。
[46]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序》,《大藏经》第19卷,No.967,349页;唐释智昇《开元释教录》卷九,《大正藏》第55卷,No.2154,565页;《广清凉传》卷中《佛陀波利入金刚窟》,120-122页;《宋高僧传》卷二《佛陀波利传》,28-29页。
[47]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76,281-282页。
[48]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294页。
[49]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证》,293,3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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