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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福音》中的“道”和中国文化中的“道”
发布时间: 2018/4/7日    【字体:
作者:谢文郁
关键词:  约翰福音 道  
 
 
 
道”的来源
 
大家好,我是谢文郁,很高兴和大家一起谈谈“道”这个字,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的东西,无论是在中国文化里面讲的“道”,还是西方文化里,特别是《约翰福音》里面的“道”,我都有一些研究,所以今天和大家一起分享。
 
《约翰福音》的“道”这个词是翻译过来的,所以我们需要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为什么这个词变得如此重要;以及就各家对“道”不同的思路做简单的介绍,然后我们才能对“道”一词做更进一步的分析。
 
甲骨文中“道”字的形状就像一个十字路口,有四个方向,你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首先“道”是一个方向性问题,涉及选择哪条道是合适的。百家争鸣里的道家,用“道”命名,就有给人指出一条正确道路的意思。“道可道,非常道”(《道德经》第一章),“道”很难说清楚,“道”在不同的学派里面有不同的理解,而且各个学派都认为自己提供了关于“道”的正确说法和认识,认为他们的“道”是正道。所以在中文里使用“道”这个词的背后有“正道”的意思,也就是正确的道路、正确的方向,就是我们该走的路,因此“道”含有“正”字在里面。中国文化里面很少谈论“真理”这个词,但是大家在争论“道”的时候,就是你认为“道”是这样,他认为“道”是那样,在争论当中就隐含着什么才是真正的“道”,也就是真理问题是隐含在“道”这个字里面的。由于各个流派关于“道”的一些讨论太多,在这里不一一赘述,现在主要谈谈儒家关于“道”的理解,谈谈《约翰福音》中的“道”和儒家的“道”。
 
《约翰福音》中使用“道”字的三种语境
 
 
《约翰福音》(和合本)第一章第一节:“ 太初有道,道与 神同在,道就是 神。”中就提到“道”,然后我们还引申出“道成肉身”这种说法。“道”一词在《约翰福音》里面是很重要的,因此很多做基督教研究的学者或牧师们,都会把中国文化中的“道”和《约翰福音》的“道”做某种意义上的解释。(我也专门给《约翰福音》做过注释,2012年出版的《道路与真理》这本书,基本上就是对《约翰福音》做思想史的梳理,涉及到《约翰福音》里面的每一个概念,甚至是每一段话都一一注释,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有一个比较常见的误解,就是《约翰福音》在使用“道”这个词的时候,都是前后一致的翻译成“道”。事实上,在《约翰福音》里面“道”这个词的文本,有几种含义,并不是仅仅一种,也就是说《约翰福音》一开头所说的“道”在前十八节里面是使用了“道”这个词,在十八节之后就不再是“道”这个词了。严格来讲,从词语上看,《约翰福音》是从三种语境里面使用“道”这个词。
 
A 第一种语境
 
第一种语境就是“太初有道”、“道成肉身”里使用的“道”指的是说出的话。
 
 
 
通常我们也用“Logos”这个词来翻译“道”,从“Logos”这个意义上来谈论“道”,这样“Logos”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神学概念。当然“Logos”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几百年前,在以弗所,也就是《约翰福音》的写作地点,有个很重要的希腊哲学家叫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非常自以为是,认为他自己说的都是对的,也就是说“我说的话就是真理”,这句话在希腊文里面就相当于说,“我的Logos就是真理”,把我说出来的话和真理就等同起来。因为确确实实赫拉克利特说出来的话,里面有某些很精髓的想法和内容,所以大家就开始去琢磨赫拉克利特所说的“Logos”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Logos”这个词就和真理、规律、基本的原则,和真理性的、终极性的根结连在一起,认为理解了赫拉克利特的话,就理解了“真理”,把握住了“真理”。从此“Logos”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
 
但是“Logos”这个词也是指日常我们所说的话,是前后有关联的话,不是一句。例如讲述一个故事,介绍一个人物或事件等都是用“话”组成的,《约翰福音》一开始讲的那个“Logos”也基本上是在这个意义上的。所以整个《约翰福音》要讲的话(“Logos”)就是耶稣基督的事,“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句话,相当于是讲故事的开头语,也是强调,我讲的这话(“Logos”)是来自于神的,是和神同在的,是神的故事,是自古以来的一件大事。因此我并不认为“Logos”这个词在《约翰福音》里面是一个神学概念,所以我在我的书《道路与真理》上,把“ 太初有道,道与 神同在,道就是 神。”这句话就重新翻译了一遍:“本书所言的是从古到今都存在的,耶稣基督的故事。”
 
B 第二种语境
 
第二种语境是从教义、教导的意义上去谈论,也就是耶稣基督的教导,即耶稣基督所说的来自天父的旨意、心思意念,和耶稣基督所做的符合天父旨意的事。
 
 
 
从耶稣基督的教导意义上来谈论“道”,耶稣基督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自己来的,是父把我派遣而来的,父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把父的旨意,父对你们的拯救,父对你们的祝福都告诉你们,我所说的都是来自于父,我只说父要跟我说的。”因此属于耶稣基督的教导都会被翻译为“道”这个词,这种翻译和“Logos”就不一样,因为教导不仅仅有耶稣基督所说的话,也有耶稣基督所做的事,我们都可以称之为耶稣基督的道。耶稣基督的道,是传达父的心思意念,所以归根到底是指父的旨意,是神的旨意。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道”和“太初有道”的“道”(本书所说的话)略有不同,但基本上也是一回事,因为耶稣基督所说所做的就是我们这本书要说的那些事情,所以这两种意义上的“道”也是非常的接近,尽管我在翻译“Logos”的时候不太主张用“道”这个词来翻译。
 
C 第三种语境
 
第三种语境是从“道路”这个意义上来讲,是“跟随”耶稣基督
 
 
 
《约翰福音》中除了上面那两种意义上使用“道”,我们还可以在这本书里面找到另外一种说法就是“道路”。“道路”就是指我们所走的“路”,是在耶稣基督的带领下走的“路”,“道”字里面有“道路”的意思。耶稣基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就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约翰福音》14:6),这里就是“道路”的意思,当然我们也会把耶稣基督所教导的所做的那个意义上的“道”与“道路”这个意义上的“道”等同起来。
 
作为“道路”这个意思的说法是非常独特的一种说法,因为我们通常说的“道路”如从广州到北京的道路,往往都是一个现成的大家都知道的道路,但是耶稣说“我就是道路”并不是这个意义上的“道路”。“我”这个主体站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道路”,那意味着什么?从纯粹的词义这个角度来看,就是说,你跟着我的背后走,我走一步,你跟一步,我走出来的这条路就是“道路”,我在你们前面走,如果你们跑到我前面去,你们就会迷路。所以,“我就是道路”最重要的含义,就是在耶稣基督背后“跟随”耶稣基督走,跟随耶稣基督所说的、所做的,作为“跟随”这个意义上来谈论“道”。因此“道路”意义上的“道”与耶稣基督的言行意义上的“道”是非常的接近,但是用的词不同,语境也不完全一样,所以我们说耶稣基督的教导、做事意义上的“道”与“我就是道路”意义上的“道”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约翰福音》通过描述呈现出耶稣基督
 
我为什么认为不适合用“道”来翻译“Logos”这个词呢?即使那样翻译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歧义,因为讲的都是耶稣基督,但是它还会产生一种误区,我称之为是“本体论误区”。因为我们现在有一个“道”的概念,但怎么样理解这个“道”呢?我们通常会通过论证的方式去理解这个“道”。比如“太初有道”,意思是在时间还没开始的时候,或者说在世界还没有被创造的时候,这个“道”就在那里了,这个“道”作为我的思想对象,我怎么样来去认识祂呢?谈论认识祂的途径在哪里?口说无凭,不能没有根据的就来谈论祂,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个根据。
 
举个例子,“你有没有太爷爷呀?”这个太爷爷是你没有见过的,你爸爸也没有见过,甚至可能你爷爷也没见过,你认为你有太爷爷吗?大家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我当然有太爷爷。但是你从来没见过他,你凭什么说你有太爷爷?眼见为实,如果你没见过,你说有,是不是不符合你的经验呢?这就出现了“认识论”问题,也就是说我凭什么说我有太爷爷的呢?我没有把太爷爷当做我的感觉经验对象,但是我把他也当作一个思想对象,我是在一个推论里面,认为我一定有太爷爷,这个推论就是:我有爸爸,我爸爸也有他的爸爸,我爸爸的爸爸也有爸爸,这样推论下去,那我就必然有太爷爷,如果没有太爷爷就没有我爸爸的爸爸,也没有我的爸爸也没有我。这是通过推论,来呈现我有太爷爷的事实。如果我不承认这个推论,我就说有太爷爷,那就口说无凭,缺乏界定,就毫无意义。太爷爷对我来讲,他不是感觉经验对象,他是思想对象,而所有的思想对象都必须是在推论当中呈现的。也就是说我给你一个推论,有大前提有小前提,大前提和小前提都是你可以理解的,你在一个可理解的大前提小前提的推论下,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只要符合了逻辑,就一定是真的,所以在这个逻辑里面就会呈现,尽管我没有看见过太爷爷,他当然也是真的。
 
在这个意义上,很多人就把耶稣基督当作一个思想对象去谈。比如说,通过《约翰福音》的一些语言去追问,耶稣基督“太初”(时间还没有开始,宇宙还没有被创造的时候)就在那个地方了,凭什么这样说呢?根据什么知道的呢?是因为我们对“太初”这个词是有某种理解的,然后我们就在“太初”这个语境里拼命去想耶稣基督。有一些人,因为把耶稣基督当成了一个思想对象,所以他就会通过寻找各种各样的论证,来证明耶稣基督在创造的时候,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耶稣基督在那时做了什么事。这种把耶稣基督当作思想对象的做法,就很容易陷入了一个我称之为是“本体论的误区”,也就是说你谈论的东西,仅仅是你的一个思想对象而已。
 
我认为,当我们把“太初有道(Logos)”中的“Logos”翻译为“道”的时候,等于说“道”就只成了一个对象,这个对象在我们的思想当中是有所指向的,所有的思想对象都需要通过论证来呈现,为了在论证当中理解耶稣基督,这样的话,我们是通过求助于我们的整套概念体系来呈现耶稣基督。
 
我认为《约翰福音》并没有把耶稣当作一个思想对象,因为接下来《约翰福音》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论证,来论证耶稣基督是神,而是通过描述,记载耶稣基督说的话和做过的事情来呈现耶稣,这种通过描述来谈论耶稣和通过论证来谈论耶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路。
 
任何描述都是经验性的,就是我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我在描述的时候,把我没有看见的东西也加以描述,这我们称之为“想象”,“想象”不是真实的描述。《约翰福音》强调“我们所说的都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也就是说我们所谈论的耶稣基督,都是描述句,都是我们所看见所听见的。描述一定是使用经验性的语言,就是描述者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描述是呈现在经验当中的对象。
 
要避免“本体论误区”的一个关键点,就是不要把耶稣基督当做是一个思想对象,而在描述里面呈现出耶稣基督。例如我们要介绍一个人,不是用干巴巴的语言,而是用描述的语言,描述这个人的个子、性情、行为举止等等,用一些描述句来呈现这个人,这样你能就通过我的描述来理解这个人了。耶稣基督的教导和祂所做的事情(第二层意义上的“道”),《约翰福音》是通过描述来呈现的,耶稣基督说的话和做的事情都是我们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所以你通过我们对耶稣基督的描述来去认识祂,耶稣基督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就是耶稣基督要传递给我们的父神的信息,就是“道”。
 
《约翰福音》的“道”在“跟随”中呈现出来
 
但是耶稣和门徒之间的关系当中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现象,就是耶稣基督所说的话门徒听不懂,耶稣基督做的事情门徒也不是很明白。
 
例如,耶稣基督回答犹太人的话,“你们拆毁这殿,我三日内要再建立起来。”(《约翰福音》2:19)门徒就听不明白,有时候会问耶稣说的话,耶稣回答了,他们也往往是不明白。
 
比如,耶稣问门徒说:“人说我人子是谁?”
 
他们说:“有人说是施洗的约翰,有人说是以利亚,又有人说是耶利米或是先知里的一位。”
 
耶稣说:“你们说我是谁?”
 
西门彼得回答说:“你是基督,是永生神的儿子。”
 
耶稣对他说:“西门巴约拿,你是有福的!因为这不是属血肉的指示你的,乃是我在天上的父指示的。”(《马太福音》16:13-17)
 
彼得说对了,受到了表扬,但是耶稣却又说,这话不是彼得说的,而是天上的父说的,所以耶稣说的这话彼得听懂了没有?门徒们都听懂了吗?
 
特别是“从此,耶稣才指示门徒,祂必须上耶路撒冷去,受长老、祭司长、文士许多的苦,并且被杀,第三日复活。彼得就拉着祂,劝祂说:‘主啊,万不可如此!这事必不临到你身上。’
 
耶稣转过来,对彼得说:‘撒但,退我后边去吧!你是绊我脚的,因为你不体贴 神的意思,只体贴人的意思。’”(《马太福音》16:21-23)
 
我们看到彼得所说的话当然是没有理解耶稣基督的意思,彼得是从人的意思去理解耶稣基督的话,当然耶稣所说的话门徒们听不懂。
 
即使在最后的晚餐上,耶稣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卖我了。”
 
他们就甚忧愁,一个一个地问他说:“主,是我吗?”
 
耶稣回答说:“同我蘸手在盘子里的,就是他要卖我。”(《马太福音》26:21-23)
 
卖耶稣的犹大问他说:“拉比,是我吗?”
 
耶稣说:“你说的是。”(《马太福音》26:25)
 
按理说,耶稣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但是门徒们仍然没有听懂耶稣说的话。
 
我们可以看到,耶稣基督在生前和门徒们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事,门徒都很难明白,(虽然不明白,但是都记下了),什么时候才明白呢?是在很久以后,圣灵来了,让他们慢慢想起耶稣基督说的话,想起耶稣基督做过的事情,才明白耶稣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做的事情原来是那个意思。门徒们跟随耶稣基督三年,同吃同住,耶稣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叫他们去干什么,他们就去干什么,而且他们还不明白耶稣基督说这些话做那些事情是什么意思。
 
门徒对耶稣基督的教导,对耶稣的“道”不明白,什么时候一个人才能明白另一人所说的话呢?比如,和一个人交往,如果那个人在智力、经历,各方面都比你强,他说的话你就很难理解。如果是个小孩子,他的知识、阅历不如你,他说的话你就很容易理解,甚至他没说的你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父的旨意,没有人知道神,没有人见过神,耶稣基督来就是要把父的心思意念向门徒彰显出来。我们没法做判断,因为耶稣基督在各方面都比我们高,除非我们知道了神的旨意,我们才能判断耶稣基督说的对还是错。
 
也就是说,当我们面对耶稣基督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就从“跟随”的意义上去理解一点是一点,耶稣基督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耶稣基督的话在前面,我们在后面。我们今天理解一点,明天可能会理解更多,所以耶稣基督才说:“我就是道路”。我们能不能达到完全理解耶稣基督的意思?如果我们完全理解,完全明白耶稣的话的意思,那么就意味着我们就成了一个判断者。
 
举个例子,“信耶稣可以得永生”,听起来我们好像明白“永生”就是“死不了”,就如道教里面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升到天上就是做神仙,神仙就不会死了。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信耶稣的人可以得永生”。很多人都想长生不老,一听说“信耶稣的人可以得永生”,因此,他们愿意接受耶稣作为他们的救主,你说他理解了“信耶稣的人可以得永生”这句话的意思了吗?看上去他理解了,但是耶稣说的“得永生”就是让你长生不老吗?大概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说我们对神的话语,对耶稣基督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总是在一种跟随状态当中去理解。
 
《约翰福音》从“跟随”这个意义上来谈论耶稣基督的“道”。“道路”的意思就是耶稣基督在前,我们不能越过耶稣基督走到耶稣基督的前面,我们要“跟随”耶稣基督,“跟随”耶稣基督,就意味着我们要慢慢琢磨耶稣基督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我们在耶稣基督的教导里面,去理解耶稣基督,或者说是顺服在耶稣基督里面。
 
从“跟随”这个意义上来谈论《约翰福音》中的“道”,和把耶稣基督作为思想对象,在本体论误区里面,去谈耶稣基督的“道”是完全不一样。因为“跟随”是我们生存当中一步一步的经历,今天认识多少,我们就按照所认识的去做,我们相信耶稣基督作为道路,一定会把我们带到完全的真理那里去,当他把我们完全带到那里去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最后进到天国,这样一个过程是一个“跟随”的过程。
 
严格来说,从“跟随”这个意义上来讲“道”才是《约翰福音》中“道”的关键所在。
 
举个简单例子,我今天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很漂亮很好,只有我知道路,你们不知道,如果你跑到我前面去了,你一定会迷路,所以你一定在我的后面一点点跟着才可以领略到风景优美的万种风情。因此,在“跟随”里面谈论耶稣基督的“道”,就意味着耶稣基督在我们生存当中是需要我们一点点去体会的,祂不是我们的思想对象,因为思想对象是在论证当中呈现的,马上就可以把握住,而这是在生存过程当中一点一点的去经历,一点一点的去理解,是先相信,然后再“跟随”。所以,我谈论《约翰福音》里的“道”,最关键的就是从“跟随”这个意义上来去谈论。
 
儒家也是很强调谈论这个“道”,《中庸》一开头就有了三句很重要的话,就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里的第二句里面就是用了“道”这个词,“率性之谓道”,可以理解为就是按照自己的本性去生存就是“道”。这个本性是来自天命的,这个本性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我们一生下来就有了一个天命,每一个人生下来都有一个天命,这个天命就是所谓的本性。我们是按照我们的本性去生存,只要按照本性去生存,那么所生存的那个方向,所走出来的路子,就叫“道”,所以这个“道”也是和生存连在一起。
 
我们很喜欢讲生命,我们说传福音就是传生命,儒家也强调生命。《约翰福音》讲的“道”归根到底就是从“道路”这个意义上来谈论耶稣基督的“道”;因此在生存当中,跟随耶稣基督所形成的这个“道”,也当然是一种生命的过程。而这种“跟随”所引申出来的生存,因为围绕着怎么理解耶稣基督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我就会怎么样在我理解的基础上做判断做选择,然后我就会在我所理解的基础上进到了生存,从而形成了一套生存方式,那这种生存方式当然是一种生命!那儒家谈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就是要强调这个“道”,就是按照你的本性去生存。
 
我们的本性是什么呢?尽管《中庸》说“天命之谓性”,我们的本性就是天命,但是“天命”已经在我身上了,我们每一个人生存都有天命在身,但是我在生存当中是要做判断选择的,我要知道我站在这十字路口上,要往哪个方向走?我得有个判断,如果我的判断发生错误,那么我的生存就错,本来天命是要往前这个方向,结果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所以,首先我要对我的天命,也就是我的本性,有所认识。如果你对你的本性(或天命),没有认识的话,你就不能按照天命去做,如果你对你的本性(或天命)的认识发生了错误的话,你也不可能走向正道。所以“率性之谓道”要求的是你必须是走到正道上。如果没有认识或者是认识发生了错误,我们就没有按照自己的本性去做,就没有走在正道上。
 
所以,要有个“修道”就是修正的意思,就是你要回归正确的认识,不能再糊里糊涂地在错误的关于天命认识上去走。你对你的本性缺乏正确的认识,你走的路就是错误的,你的道就不正了,所以要“修”,在这里用了“教”这个词,也就是“修道之谓教”。
 
很多历史上的注释家都认为这个“教”的意思就是教育、教化的意思,但是在我解释里面会强调,这个“教”意思是“校正”,校正就是修道,就是要把那些关于本性的错误的认识纠正过来,对本性还有认识的盲点要补充进来,这都是“教”。那么,这个“教”有两种,一个是“外教”,就是那些比我知道天命的人,发现我理解天命错了,他来教我;也可以是我“自教”或者说“内教”,我发现自己的错误来改正。所以“修道之谓教”就有从“外教”和“内教”两种意义上谈论纠正我们关于天命的认识。这种纠正怎么样实现的?或者说我们“要率性之谓道”,我们要对本性有认识,我们怎么样才能去认识本性?我们认识它的途径在哪里?我们不能凭空想象天命是如此这般,我们总得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认识途径,并且这个途径是真正可行的。
 
比如《约翰福音》里头,耶稣就说:“我就是道路”,意思就是说我是正道,是真理,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什么叫跟着我走?
 
就是你听我说话,看我做事,然后慢慢去琢磨,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做的事情是什么,你琢磨多少你就去做多少;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会保守你,你就不会出问题。当然前提是你要相信耶稣是基督,然后去理解耶稣基督说的话、做的事情,你就能够走到正道上,最后进入完全的真理。
 
儒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在《中庸》里面,最后是归结为一个很重要的词,这个词就是“诚”。儒家认为只要我们在“诚”里面,就能够看见我们的天命本性,从而,我们就可以按照我们的天命本性去做事情,所以“诚”是关键所在。基督教强调的是“信”,耶稣说,我跟你们说的话,我做过的事,你们要相信,要去理解。而《中庸》强调在“诚”里面去认识天命。在“诚”里面认识天命,是什么样的一种认识途径?当然,我们要看我们人在生存当中是一种什么样子,每个人都有一套观念体系,要按照自己的观念体系来进行判断和选择。比如说,我要不要做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对我是好还是不好,我要去判断一下,根据我过去积累下来的知识,对我眼前这件事情进行判断,发现我要做这件事情就会得到好处,不做这些事情就得不到好处,所以我就会去做。任何一个人都是在某种观念体系当中进行判断选择,并且进入生存的,因此,我们生存的出发点现在在哪?在我们过去积累的这些观念体系里面,这些观念是我们做判断的根据,当我们在判断当中得出结论的时候,我们就把这个判断作为我们选择的指令,然后我们就进行选择,所以我们的生存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一种生存状态。这样的话,如果我们按照我们现有的观念体系来进行判断选择,如果我们现有的观念体系不符合我们的天命本性,或者说我们的观念体系错误的认识我们的天命本性,那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没有按照自己的本性去生存的那种生存状态,那这种生存状态是走到歪道上,没走到正道上。我们的思想观念有各种各样,谁的思想观念才是正确的,谁的观念才是把握住了天命呢?这就成了一个大的问题。如果我们的思想观念和我们的天命本性是相违背的,我们是没有办法做到“率性之谓道”,也就是我们没有办法按照自己本性去生存的,所以,前提就是说一定要找到一条途径,能够使得我们的思想观念正确的认识我们的天命本性。
 
天命本性是我们的思想对象呢?还是其它呢?如果天命本性是我们的思想对象,我们就可以通过论证的方式来去认识它。而论证,就是根据我们过去的感觉经验,我们获得的认识符合感觉经验的时候,我们就认为是可以作为前提来进行推论的。也就是说如果天命本性是一个思想对象,我们就可以根据我们现有的知识体系来对它进行论证,并且在论证当中把握它。如果天命本性是我们的思想对象,我们就要通过论证来去呈现它。但《中庸》作者很清楚的认识到这样做的结果,就等于是把我们关于天命本性的认识建立在我们现有的知识结构里头,如果我们现有的知识结构没有正确的认识我们的天命本性,(因为天命本性是作为我们思想对象,我们要对它的认识是通过推论),这样一来我们就陷入了一个死局,这个死局就是我们必须按照天命本性去生存;同时,我们又没有办法按照天命本性去生存,因此这个正道在哪里就彻底和我们没关系了。所以《中庸》对那些把自己现有的知识结构思想观念当作唯一的基础,唯一的根据去生存的人,称之为是“小人”。小人是不可能认识天命的,他只会在自己现有的思想观念里面生存,并且在自己现有的思想观念当中固步自封,走的路当然就不是正道,而是歪道。所以小人就会铤而走险、固步自封,这都是《中庸》里面描述他们喜欢用的词。
 
天命本性是不可能在我们现有的思想观念当中呈现的,因此《中庸》认为我们要呈现天命本性,使天命本性得以认识的一个基本前提,就是要排除现有的思想观念的影响,怎么能够排除掉?如果结合《大学》的话,我们发现它是用了两个很重要的词,一个叫做“无妄”,一个叫做“毋自欺”。
 
所谓的“无妄”,就是因为我们很多思想观念是别人告诉我们的,比如说小时候,从父母那里面领受的,你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面就有什么思想观念,就是家教;在当你成长当中,和周围的人交往,也会形成很多的思想观念;外面人加在你身上的,你可能会因相信某人,某人的那些思想观念,往往就会成了你判断选择的根据。这个“妄”字就是外来的一些思想观念对你的束缚和约束,所以你要排除掉这些外来的思想观念,如果你不排斥外来的思想观念,天命本性就不会彰显,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毋自欺”,我们不仅仅是接受各种各样的外来观念,在我们的生存过程当中,自己也会形成各种各样的思想观念,而且对自己所行的观念非常固执,认为一定是没错的,认为我过去这样做的,既然过去这样做有效,那现在一定也会有效,所以被自己的一套思想观念蒙蔽了,这就叫“自欺”。所以,“毋自欺”,就是不要让你现有的思想观念来束缚你。既不让外来的思想观念束缚你,也不要你自身的那些思想观念来束缚你,因为天命本性被你的思想观念蒙蔽了,你是不可能去认识它的,所以你必须摆脱你思想观念的束缚,这种摆脱内外思想观念的束缚的状态,《中庸》称为是“诚”。“诚”是一种情感,不受任何外在的和内在的思想观念的束缚,而且这种情感是内向的,它指向你内在的天命本性。因此,只有在“诚”这种情感里面,你的天命本性才会呈现出来,天命本身呈现出来之后,你才可以按照天命本性去生存,所以《中庸》强调的“率性之谓道”,走在正道上,这个叫“道”。
 
《中庸》里有一句重要的话:“诚之者,择善者而固执之者也。”意思是说:首先,从“诚”出发,你只要进到“诚”的这种情感里面,你就摆脱了内外思想观念的束缚,在“诚”这种情感里面,你就能够看见天命本性。所以,你要按照天命本性去生存,你就要从“诚”出发。当从“诚”出发的时候,你就马上就会看到天命本性,你看见了之后,发现是好的,你就会把他抓住,也就是“择其善者”,也就是说你在“诚”里面看到的那个天命本性是善的、是好的,然后你就要把它抓住,抓住了之后,你还要把它“固执”,也就是把它抓住了不放,怎么样抓住不放的呢?一定是用一个观念才把它抓住不放。
 
相当于,你看见一个东西,你就会用一个观念来表达它,然后再把这个观念当中表达的东西发扬光大,这样就形成了一套新的善恶观念。这套新的善恶观念是在我在“诚”里面看见的那个天命本性。
 
这套新的善恶观念和我现有的商业观念不一定是一致的,甚至是相互冲突。因为我们生存是在判断选择里面进行的,我们的判断选择是根据我们现有的知识体系进行的,而我们现有的知识体系可能出现差错,是没有把握住那个天命本性的,所以当这个新的善恶观念出现,也就是说我以前没认识到,但这是来自天命本性的善恶观念,成了我的观念体系的一个分子,一个因素。当我们进行判断选择的时候,我们的善恶观念,必须是前后一致的,如果自相矛盾的话,我们做出来的判断和选择会也会自相矛盾,这样的话我们的生存就会处于一种冲突的思绪状态,是没有秩序的,但是实际上我们的生存是有秩序的,这个秩序来自何处?就是来自于我们的善恶观念是有秩序的,是前后一致的,否则,我们的生存就处于矛盾冲突当中。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在“诚”里所看到的天命本性,并且用一种观念把它呈现出来,从而出现了一个新的因素,而这个新的因素和我现有的思想观念,是不一致的,一旦出现不一致,我就无法进行判断选择了,所以一定要消解这里的矛盾,消解这个矛盾就变成了关键所在。通过在“诚”里面看到的天命本性形成的善恶观念,去改善或完善我现有的思想观念,这样一个过程儒家叫“修身养性”的过程,这个完善过程必须接到天命本性那里去,只有接到了天命本性那里去,才能成为一个有活力的东西。
 
儒家认为,通过“诚”呈现天命本性,当我们从“诚”出发的时候,天命本性又会被我们抓住,从而成为一个善恶观念,所以只要我们在“诚”里面,新的善恶观念就会源源不断地呈现出来,并且在这新的善恶观念的触动下,我们现有的善恶观念,理解体系也会发生更新改变,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们就可以出现“修道”或“校正”的过程,使得我们能够从歪道(按照现有善恶观念所走的道)回归正道(从“诚”出发,形成的新的善恶观念所走的道)。
 
总结:儒家的“道”和《约翰福音》的“道”
 
所以,儒家讲的“道”也是一种生命之道,但是这个“生命之道”是要在“诚”里面来呈现的,在“诚”里面抓住我们的天命本性,然后让这个天命本性成为我们的一个新的善恶观念,在我们思想当中成为一个新的因素来促进我们的改变,这样才能走上正道,就是“率性之谓道”,然后还要不断地“修道”,这是儒家讲“道”的语境。
 
《约翰福音》的“道”,强调在“跟随”当中不断地用信心去理解耶稣基督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理解多少我们就去做多少,在这样一种生命的过程当中是“跟随”耶稣基督,因此,也会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就是说我们不要把对耶稣基督言行的理解当作终极性的,而是一个不断的理解过程,你的理解可能会出差错。你还需要进一步的认识,这样一个过程,我们也称为是改善过程。这个改善不是来自于你自己,因为它是在相信耶稣的情感下,相信所指向的是一个外在的信任对象,是个外在的位格,外在的主体,也就是耶稣基督,在这个信任里面慢慢琢磨耶稣基督说的话做的事情,耶稣基督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明明白白在文字的描述语言里面,是可以看见的,耶稣基督说这话做这些事情当然有祂的旨意在里面。我们就通过这些对耶稣基督的描述,越来越多地去理解耶稣基督,然后引导我们的生存。这种“道”强调的是“跟随”,永远是一种“顺服”在神的旨意底下的跟随。
 
而儒家里面所讲的这个“道”是慢慢地自己去琢磨,因为天命本性已经在你心里,你关键点要“诚”,如果你不“诚”的话,一定是按照你现有的知识体系或者是善恶观念进行判断选择的,这时候你和天命本性是分离的,所以一定要“诚”。“诚”就是一个原始性或者基础性的情感,你必须进到“诚”里头,才能呈现天命本性,并且用一个新的观念去把握天命本性。儒家里面讲的“道”,就要求你要进到“诚”里面,“诚”是一个内向的,它指向的是我们内心的那个天命本性,所以《中庸》的这个说法或者儒家早期的这个说法,引申到宋明理学的时候,就用的是“良知”这个词。所以儒家在对“道”的认识上,强调进到一种“诚”,在“诚”里面琢磨自己,在“诚”里面去修身养性。
 
有人喜欢用内在超越和外在超越来形容儒家和基督教,因为“诚”是内向的,“信”是外向的,当然它们都涉及一个更新改变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们不再更新改变里面,我们就不可能走到正道上。
 
转自香柏领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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