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土耳其Yildirim Bayazit大学邀请,本人于2017年11月11日-23日前往土耳其安卡拉就所承担的“一带一路国家民族问题研究——土耳其卷”创新工程课题及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少数民族的权利保护与国家安全问题的国别比较研究”进行调研。本人先后走访了Yildirim Bayazit大学、安卡拉大学、首都大学等几个高校和研究机构,访谈了土耳其历史学、政治学、宗教社会学、法学、国际关系、国家安全等领域的专家学者,初步了解土耳其在民族国家建构、土耳其民族主义、少数人权利保护及国家安全方面的现状和面临的挑战。
印象深刻的是,不论是在土耳其国家历史的重建、民族国家的构建进程中,还是在现实的政治考量和政治参与方面,宗教确切说伊斯兰教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用一些学者的话来讲,“在土耳其,伊斯兰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不能丢弃它,就跟你们中国一样,实现现代化并不意味着要丢掉你们的国学”,但是他们也强调“重视以伊斯兰教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回到中世纪,相反,土耳其人的眼光一直是往前看的,在当前所谓伊斯兰国家中,土耳其的现代化程度是最高的,这无疑得益于土耳其恰当地处理了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
一位宗教社会学学者指出,在伊斯兰教问题上,土耳其人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及库尔德人都不一样,土耳其人一向很世俗,很注意享受现实生活,不容易被那些极端的宗教圣战分子所诱惑。他提请笔者注意,“迄今为止在欧美国家包括土耳其本土引爆身上炸弹的恐怖分子中,没有一个是土耳其人”,他认为,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三个,第一,土耳其人曾经统治欧亚(非)大陆长达九百年(包括奥斯曼帝国前期的若干小帝国),具有很强的历史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从来不屑去做令人不齿的恐怖主义暴力活动”;第二,也许更为关键的一点是与中东其他国家比较,土耳其人从没有失去对自己国家的管控,他认为国家强有力的控制是土耳其没有像其他中东国家那样出现大规模恐怖主义活动的重要原因;第三,土耳其有专门的机构控制和管理宗教人士的活动,在清真寺阿訇或伊玛目的讲学受到严密的监控,具有极端主义情绪和观点的宗教领袖在那里没有机会发表具有煽动性的宗教观点。他提到,在土耳其每一个伊玛目都受到政府的资助,受到政府的直接控制;第四,土耳其人把这种对宗教人士的控制,延伸到欧美国家土耳其裔人的清真寺。据这位学者称,土耳其至今都保持着给这些身在他国的土耳其裔宗教人士按月发工资的传统,通过经济来源的控制,土耳其当局牢牢控制着这些国家的宗教人士的思想和布道,使他们不至于让宗教极端分子钻了空子洗了脑。而相关国家也乐于接受土耳其国家的这种宗教控制。原因是,如果斩断了土耳其当局的工资输送链条,那么这些国家的阿訇或伊玛目就有可能被来自恐怖主义链条上的资金所收买和控制,并继而走向极端化。
当笔者问及在库尔德问题上,“炽热的”土耳其民族主义扮演了何种角色的时候,一位学者认为土耳其“不存在头脑发热的民族主义,只存在普遍的宗教情感”,他向笔者提出的例证是,在土耳其的29名部长中,有18名是非土耳其族人,共和国有史以来的11名总统中,有4位属于非土耳其族,他认为这个比例足以说明,主体民族的土耳其族裔主义处于非常温和与包容的状态。谈到库尔德人问题时,有学者指出,库尔德人与土族人历史上非常友好,“是地地道道的穆斯林兄弟”,库尔德人曾为土耳其共和国浴血奋战,“我们亲如兄弟”。但是后来,库尔德人受到西方民族国家思想和理论的毒害,试图把土耳其的一部分分离出去,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人国家,冲突由此而发。
一位学者还认为,土耳其族是一个来源十分丰富的混合民族,我们虽然尝试构建国族意义上的土耳其民族,但我们从来不以族裔或血缘区分我们的公民。这一点实际上也深刻影响到土境内的库尔德人他给出的一个例子是库工党领袖厄贾兰。他说从族裔或血缘上讲,厄贾兰是亚美尼亚人,他是典型“库尔德文化”的库尔德人,而不是族裔或血缘上的库尔德人,库工党接受这样的人做领袖,显然受到土耳其人的影响。
关于外界普遍担心的土耳其世俗化可能逆转问题,许多学者和专家不以为然。他们大多认为,土耳其不会也不可能回到所谓“中世纪”,他们认为经历了一个世纪的世俗化进程,土耳其如今已变得非常世俗化,与这种世俗化进程相伴而形成的土耳其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内化为土耳其人的民族性格,而一个民族的“民族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土耳其的一所中学大门口,女孩子围在一起点烟)
在谈到土耳其国家安全问题时,相关专家认为,土耳其面临的最大安全威胁是IS“伊斯兰国”,其次是库工党,再次是居伦运动。在有形的IS被摧毁后,残余的圣战恐怖分子的破坏作用仍然不能低估。长远地看,土耳其国家的心腹之患是库工党和寄居美国的居伦及其大量的追随者。
以上笔者简要地回顾了受访的土耳其学者的观点,这些观点显然具有相当程度的本土性、主观性和宣传性目的,但这些学者透露的一些历史细节和知识点还是让笔者多少感到意外,土耳其似乎与我们从媒体上了解到的刻板化形象大不相同。
各种迹象表明,土耳其正处于巨变中。以埃尔多安为首的土耳其政府为了弥合分歧,最大限度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对土耳其的世俗力量和传统宗教力量均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他一方面高调纪念凯末尔去世79周年活动,表示继续守护凯末尔的“遗产”,“努力使土耳其成为一个现代文明国家”,另一方面,对传统宗教势力表示,土耳其不会丢弃其传统的伊斯兰文化。笔者接触到的大部分土耳其人表示,土耳其不会放弃其世俗主义的建国道路,也不会全盘倒向西方的政治制度、社会文化和生活方式。
转自周评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