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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昆仑神话与昆仑文化
发布时间: 2020/12/25日    【字体:
作者:赵宗福
关键词:  昆仑神话 昆仑文化  
 
 
摘要
 
昆仑神话是中国古典神话的主体,也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而她与青海高原的昆仑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本文主要梳理了昆仑神话的文化意象、神话昆仑山的基本风貌和女神西王母形象的文化变迁,从五个方面探讨了昆仑神话与青海的密切关系,进而探讨了昆仑文化的基本概念和在中华民族史上的神圣地位。
 
昆仑神话作为中国远古文化的神圣话语,给中华民族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给中华儿女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幻思遐想。昆仑神话是中国古典神话中故事最丰富,影响最大的神话系统,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神话的精华部分。而她与青海高原的历史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昆仑”及其昆仑神话
 
“昆仑”在我国早期文献中写作“崐崘”或“崑崙”,从字面就可以看出,它与山分不开。在古籍记载和一般人的印象中,昆仑山是一座神圣的大山。这座山不仅是古老神话中的大山,而且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人们常用“巍巍昆仑”四字来形容中华民族伟岸不屈的人文性格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同时它还是我们民族的发祥地,所以,过去人们动不动就说“赫赫我祖,来自昆仑”,可见它在国人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神圣位置。
 
在今天看来,“昆仑”在原始意义上首先是一种圆形的混沌迷茫状态。一些古书里直接写作或者等同于“混沦”“浑沦”“混沌”“浑敦”等等。所以神话里的昆仑山便呈现出一派雄伟浑圆、混混沌沌的气象。“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魄魄”,是《山海经》对这座神山的整体概括。虽然上面有众多的神人、神树、神兽等神物,但除了能射十日的后羿,一般人类上不去。神话中昆仑山不仅是圆形的,连山上的大铜柱也足足有三千里的周长,而且“周圆如削”。有关昆仑山的一切都是圆的,西王母送给中原帝王的玉璧都往往是玉环,也是圆形的。
 
神话昆仑山的男主角黄帝,被历史化以后尊奉得具有无比神圣的地位,但在最初的神话中,他同样呈现出与昆仑一样混沌的形貌和特质。黄帝在文献中又被称做帝江、帝鸿,浑身混沌没有面目,颜色赤如丹火,长着六足四翼(又说长着四个面孔),一副“浑敦”(即混沌)的模样。以致于有人认为黄帝的原型就是青海、甘肃地区民间浮渡黄河的羊皮袋,因为是吹胀了气的完整皮囊,所以“混沌无面目”。有意思的是,黄帝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扬,玩枭不友,天下之人称他为“浑敦”。当然,这个“浑敦”跟今天的“混蛋”差不多,表示极端的不开通、不文明,仍然透露出混沌的含义。
 
跟昆仑山相对的是不周山。神话中的共工一怒之下头撞天柱,把另一座山碰得走了形,不圆了,所以才叫做不周山。对人类来讲,如此周圆而广大的昆仑山真是太混沌了,人是去不了,也没有办法看得清说得明的,只好高山仰止,伏地而膜拜了。所以历代皇帝大多都有意无意地不仅向往昆仑,而且还寻找昆仑。实在没办法,把登上明堂祭祀天神的盘旋阁道,起名叫昆仑道。那些修行出家、白日做梦的道家神仙们,对昆仑山的心往更不在话下,编造出了多少神奇美妙的传说故事来。昆仑是圆的,登上昆仑山实际上又是在圆梦。总之,他们无非是在“圆”字上做文章,这也正说明“昆仑”的本意是圆,并由崇拜而增加了神圣的意味。
 
由于昆仑周圆而浑大,混混沌沌不可分解,逐渐又引申出完整的意思,并演化出了一些新词,譬如“囫囵”。“囫囵”一词不但在书面上仍然使用着,形容学知识不加内化地一骨脑儿地往里装叫“囫囵吞枣”。而且在民间口头上也大量地存活着,青海河湟地区方言中把完整的、没有损伤的东西形容为“囫囵囵儿的”。不仅用作形容词,而且演化出别的名词,我们日常食品中就有叫“馄饨”的;把不明事理、冥顽不化的人骂做“浑蛋”“混帐”。
 
昆仑混沌不开明,所以相应地就有了黑色的意思。这方面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从唐代开始,一些黑奴被贩卖到中国的一些贵族家庭充当家奴,因为他们生得面目黝黑,加之体魄强健,身材伟岸,被称为“昆仑奴”,意思就是黑奴。对个体的昆仑奴,还加上“黑”“墨”等字样来称谓,如“黑昆仑”“墨昆仑”等等。正因为昆仑有黑意,所以昆仑山也可以叫做黑山。黄河源头雄伟高大的巴颜喀拉山,唐代刘元鼎曾实地经过考察,他说此山叫紫山,即“古所谓昆仑者也”。
 
昆仑在某种意义上还有“天”的含义,所以昆仑山实际上也可以叫做天山。“河出昆仑”实际就是说黄河发源于天山,因而李白那“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并不是没有一点依据的艺术想象。处于青海、甘肃省交接的祁连山,早在秦汉时期就是匈奴人的天山,“祁连”在匈奴语中的意思即为天。也正因为如此,历来许多学者认为祁连山就是神话中的昆仑山。
 
另外,一些学者还认为昆仑山实际上就是人类生殖崇拜的原型。昆仑山十分雄伟高大,整体结构下狭上阔,有点像倒放的盆子。山上面中间有些凹陷,还有神水。瑶池大概就在这里,琼浆玉液从这里流出,另外,黄河等河流也从昆仑山流出。正因为如此,昆仑山被看作是生命之源。有的学者进一步认为,“昆仑”二字就是葫芦的同义,是女性的象征。有人还认为,昆仑山本身就是一座月山,女性之山,所以西王母住在上面。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而这条孕育中华文明的大河的源头就在昆仑山,这也正说明昆仑山才是孕育中华文明的最初源泉。我们很多人平时喜欢说“大地母亲”,这句话背后的意象便是:大地是母亲的身躯,而突起的大山就是大地的乳房,那么作为众山之王的昆仑山自然是大地最典型的巨乳,难怪从昆仑山流出了黄河等滋润孕育民族文化的河流。
 
总而言之,无论是现实的昆仑还是神话的昆仑,昆仑山都是万山之宗,河岳之根,同时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远古昆仑意象对中华文化有过巨大的影响,所以昆仑自古以来就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昆仑神话是中国古典神话的主体部分,这足以证明昆仑神话在中国古典神话中的重要位置和文化价值。
 
这重要的位置和文化价值还体现在:如果说神话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源头,是文明古国的象征,那么作为中国古典神话主体的昆仑神话,至少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源头之一,也无疑是中国早期文明的曙光。中华文明的形成发展、中国文化的繁荣光大,无不与昆仑神话有直接的关联。
 
二神话昆仑山的基本风貌
 
尽管由于文献记录的不足与历史化倾向的破坏,昆仑神话同样遭受到了支离破碎的下场。但是,我们从许许多多零散的典籍中还是可以理出基本的线索,就拿昆仑山的基本形胜状态而言,从十几部古籍里面的点滴记载,就可以勾勒出它的大概:
 
昆仑山作为天帝的“下都”,地理位置就很特殊。昆仑又号称昆陵(也写作“昆崚”)、昆仑虚、昆仑丘,地处西海的戍地和北海的亥地方位,离东海岸有十三万里远,离咸阳四十六万里。山的东南是积石圃,西北是北户之室,东北与大火之井相邻,西南可达承渊之谷。昆仑周围的这四座大山也都是些迷茫混沌、不知详情的神山,它们实际上是昆仑山的支辅,与昆仑山共同组成了一个雄浑广大的神境世界。像北户之室的周边就长达三万里,有一条身子长九万里的巨蛇绕山三匝,伸长头就可以饮到沧海的海水。显然,北户之室及其巨蛇充当着昆仑山外围门户和守卫者的角色。
 
不仅如此,昆仑山周边也有与外面的世俗世界隔绝的弱水和炎火山环绕着。那弱水紧绕昆仑山,水宽七百余里,表面上波澜不起,但水质极弱,别说是载舟,就是扔进一片鸿毛,也能沉到水底,可见俗人是没办法渡过去的。弱水外边就是大火熊熊的炎火山,每年四月开始生火,直到十二月才熄火,火灭后即非常寒冷,火起时熊熊不能接近,扔进一点东西顷刻间便烟飞灰灭,常人根本就无法靠近。
 
昆仑山非常辽阔高大,大概正因为太广阔高大,各类文献上关于它的面积和高度的说法五花八门。昆仑山的面积,《山海经》说方圆八百里,《博物志》则说有一万里之大;至于昆仑的高度,一说离平地有万仞(大约七八千丈)之高,一说高三万六千里,一说高一万一千里,一说高两千五百里,《淮南子》则更具体地说高达一万一千里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总之,作为想象之词,大可不必太较真,但是古人看来昆仑山十分的雄伟高大,是无可怀疑的了。
 
山上有天帝在下方的都城,那是一座庄严华美的宫殿,这就是穆天子所谓的“黄帝之宫”吧专门有长相狞厉古怪的天神“陆吾”守卫。帝宫周围有八十余座城环绕着。帝宫外边是玉石栏杆围绕着的九口玉井和九扇巨门,周围长满了形形色色的仙树神花,比如珠树、玉树、璇树、碧树、瑶树、不死树、沙棠树、琅玕树、玗琪树,等等。山上还有高大的天柱铜柱和建木,那是众神升降于天地之间的天梯。其实铜柱也罢,建木也罢,和昆仑山是一体的,昆仑山本身就是古人心目中最大的天梯,凡升天的都从昆仑攀援而上。这真是一个神妙奇异的世界。
 
从平面上说,昆仑山有三处叫做“昆仑三角”的神圣地方,那就是正东的昆仑宫和正北的阆风巅、正西的悬圃堂,都是些琼花仙树竞相开放,金台楼阁鳞次栉比的神境。另一角还有天墉城,方圆千里,城上有金台五座,玉楼十二所。附近的北户山、承渊山上也有墉城,同样金台玉楼,处处是碧玉之堂,琼花之室,紫翠丹房,流光映霞,据说这里便是西王母所居住的圣地。
 
昆仑山以高大著称,日月行经昆仑,都会被山光所遮拦,一派光明避隐的样子。因此高是昆仑山的显著特征之一。据《昆仑记》记载,昆仑山共分为三层,也就是三个神境层次。下面是樊桐,中间是悬圃阆风,上面是增城,便是天庭,是天帝黄帝所居住的地方。山上还有醴泉、瑶池等仙地,是人们十分向往的。每层神境都有不同的奇妙风物,凡人登之也能长生不死。
 
从山底下往上望,昆仑山隐约就像城阙一样。逐次向上观览,每层神灵不一,各有特色。举例来说,第三层仙境有一种谷穗长得很大,长四丈、大五围(五个人才围得住),一颗穗就可以装满一辆大车;有一种叫奈东的瓜果,用玉井的水洗过之后食用,常人也能身骨轻柔,腾云驾雾般飞行。第五层有一种神龟,身长一尺九寸,长着四个翅膀,当活到一万年的时候便飞到树上居住,还能说人话。第六层有一种巨大的五色玉树,它茂盛的枝叶可以遮盖五百里,夜晚时枝条下垂到水里,还闪烁着烛火一样的光彩。到第九层时山形逐渐狭小起来,有十二座瑶台,每座瑶台有一千步的面积,台基用五色玉石砌成。瑶台下边周围是几百顷一块的芝田蕙圃,由群仙们种植着仙草神蔬。显然,这样的昆仑山风貌跟佛教徒笔下的须弥山很有些相似,也许就是从佛经里借用来的。当然,这样的地方,常人是不可能上得去的,只有靠那些在人神之间传达信息的巫师们和善于想象的文人们,给世人描绘昆仑山的“真实情况”了。
 
昆仑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发源地。在神话中,黄河发源于昆仑山的东北角,经过积石山浩浩荡荡东去,最终流入渤海。
 
从以上的描述可以看到,神话昆仑山有这样几个特点:
 
1.昆仑山是先民们最为向往的理想乐园,但常人无法登临;
 
2.昆仑山是天帝即黄帝在地上的行宫,也是众神居住游乐的神地;
 
3.昆仑山是通往天上的天梯,是诸神升降于天地间的交通要道;
 
4.昆仑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源头,它是大地母亲的巨乳;
 
5.昆仑山高大雄伟,上面有着十分丰富的神物异景;
 
6.昆仑山的具体形胜是逐渐丰富起来的。
 
三昆仑女主神西王母
 
昆仑山是东方的奥林匹斯山,是众神的乐园,因此山上有不少的神仙。在这些神灵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要数孺妇皆知的王母娘娘原型西王母。自古到今,流传着许多有关她的神奇传说故事。
 
说起这个西王母,一般人们只知道她的后世形象王母娘娘:她是玉皇大帝的老婆,永远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雍容华贵,仪态翩翩,由众多的仙女伺候陪伴着,吃蟠桃,喝玉酒,协助玉皇大帝治理着天上人间,所以,世人可以向她祈求实现各种各样的愿望。
 
但是古典神话中最初的西王母可不是这样有风度,而是一个令人惊骇的凶煞恶神。西王母正式粉墨登场是在《山海经》中。概括起来说,神话中的西王母形象就是“虎齿豹尾、蓬发戴胜、善啸穴居”十二个字。实际生活中间当然没有这样的人,根据文化人类学和民俗学的理解,这样的形象不过是原始社会的一些特殊人物在特定语境中的表演形式而已。按照这一思路,我们认为神话西王母的原型是古代西部某个原始部落的女酋长兼大巫师,这样的形象实际描绘的是她作为部落女酋长和大巫师在某些神圣活动中的装扮。
 
西王母所谓的“虎齿”,只不过是突出了其獠牙巨口的形象,实际上就是老虎的头脸,跟守卫昆仑山的开明兽一样。这不是没有根据的想象,《山海经》本来有图,后来逐渐遗失,只剩下文字。但是在晋朝的时候,这些图还流传在世上,陶渊明、郭璞都曾见到过,所以陶渊明有“流观山海图”的诗句,郭璞还专门写了一组《山海经图赞》,其中写西王母是“蓬头虎颜”。显然这是根据山海图而作的写实,其它的一些文献上也有西王母“虎首豹尾”的记载,说明“虎齿”的确是“虎首”“虎颜”的局部夸张。
 
一个人长着老虎的头,这就够恐怖的了,但这还不够,她还拖着一条野兽尾巴,即所谓的“豹尾”。虎头豹尾的西王母,披头散发,高声叫嚣,这是多么使人骇怖的凶残模样!但是实际上所谓“豹尾”并不是我们认为的豹子的尾巴,而是一种传说中叫做“狡”的怪兽的尾巴。
 
先民们为什么想象出来这样一个怪神呢?这是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西王母本来就是一个掌握着上天灾害以及五刑残杀之气的凶神。在遥远的原始社会时期,人类的生活生产能力极其低下,面对来自大自然的各种各样的灾害,既没有力量抗衡,也没有科学解释的知识,只好想象这些灾害是由一个人类无法控制的凶神在操纵着,灾害的出现还可能是因为人类自己的种种不当言行,惹得神灵们生气而给予的惩罚。除了五花八门的自然灾害,人为的种种酷刑也是很恐怖的,所以西王母不但主掌大自然的种种灾害,还主管各种残酷的刑罚。所谓的“五刑”,就是古代的“墨、劓、宫、刖、大辟”等使身体残缺或死亡的酷刑,墨是把面部刻染成黑色,劓是割去鼻子,宫是除去生殖器,刖是砍腿,大辟是处死。总之,什么最残酷最恐怖,西王母就掌管什么。
 
上面说过,西王母形象的特征之一是头上还戴着一件装饰品,这就是所谓的“戴胜”。过去人们常常以为这是西王母作为女性的象征,其实这恰恰是她掌管天上灾害和五刑残杀之气的标志。“胜”是古代一种女性首饰,但西王母头上的胜的形状应该是一只颜色赤红、形状像野鸡的鸟。这种鸟叫胜遇,居住于西王母的玉山上,它的出现是发洪水的预兆,而洪水过后又会有瘟疫流行。西王母戴上胜遇形状的玉胜,象征着她拥有惩罚诸神和人类的权力,也象征着天地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相反,如果西王母头上的胜被取消了或者折断了,那就说明天地之间处于混乱无序状态,古书上说,夏朝暴君桀统治社会的时候,没有法度可言,所以西王母折断了头上的玉胜。
 
西王母“穴居”,就是说她住在山洞里,但是山洞的自然质地千差万别,最好的就是坚实的石洞,所以人们又进而想象西王母居住在石头洞里。到后来人们干脆把“穴”美化为“石室”,因此汉代以后的文献中常常有“西王母石室”的记载。
 
总之,《山海经》里的西王母是一位只会号叫而不说话的凶神,她是病疫灾害之神、酷刑诛杀之神、死亡之神。死亡与生命相互依存,西王母既然有权力使人类死亡,也就有权利让人类不死亡,所以她又是生命之神、生殖之神。她掌握着人类乃至神仙们渴望的灵丹妙药——不死之药,所以后羿才远途跋涉到昆仑山向她求药,结果药被嫦娥偷吃,飞到月宫里去了。这就是著名的“嫦娥奔月”神话。
 
到了《穆天子传》中,西王母开口说话了。周穆王来到西王母之邦,以宾客的礼节去会见西王母,送上了白色的玉圭和黑色的玉璧,还有一些彩色的丝帛,西王母恭敬地接受了这些礼物。穆王又在瑶池摆下盛宴款待西王母,友好和睦的气氛颇为浓厚。这时的西王母一改往日凶相,竟然文采飞扬地为穆王献上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宴会结束后,穆王又驱车登上崦嵫山的山顶,树立起一块石碑,刻上“西王母之山”五个字,并在碑的旁边亲自种下一棵槐树,做为会见西王母的美好纪念。
 
汉魏之后,西王母又摇身一变,变成了漂亮美丽的女仙领袖,还与中原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汉武帝会见,《汉武帝内传》、《汉武故事》等伪书详尽而生动地演绎了种种诡奇的传说。再后来,西王母成为道教中的最高女仙,而在民间逐渐变成了王母娘娘。
 
值得注意的是,到汉代,还出现了一位与西王母对应的男神东王公。《神异经》上说,昆仑山大铜柱的下面有一座“回屋”,方圆一百丈大小,是仙人九府所在的地方,居住着玉男玉女。回屋上面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鸟,叫希有。顾名思义,这是一只天地间稀有的巨鸟。它的嘴巴是红色的,眼睛是黄色的,不吃不喝,一直面向南方。向东展开巨大的左翅,下面是东王公;向西展开巨大的右翼,下面是西王母。它的背上有一块没毛的地方,足足有一万九千里那么大,那是西王母和东王公每年相会的地方。也就是说,每年的某一天,西王母和东王公同时登上希有大鸟的翅膀,走到鸟背中间相会,由于相会时的踩踏,以至于连鸟毛都被蹭落得干干净净。
 
在古人看来,这种相会实际就是阴阳会通,说穿了就是男女两性间的性爱事件。而这样的观念也是从汉代的阴阳学说中生发出来的,为古老的没有爱情的西王母神话又增添了一份人性化的篇章。
 
四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的关系
 
昆仑西王母神话作为中华古典神话的重要内容,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所以学术界历来重视对其起源的探讨。而根据多方面的佐证,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高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河源圣山
 
昆仑神话是围绕着昆仑山演绎出的传说故事,因此昆仑山无疑是昆仑神话的核心地带。“河出昆仑”“河出昆仑墟”“昆仑之丘,河水出焉”,这些不厌其烦的记载明确昭示我们:黄河发源于昆仑山,要寻找昆仑山,必须要沿河上溯,方能找到昆仑山。“河源”就是昆仑山地理所在的标志。
 
正是出于这样的地理思考,华夏民族千百年来就一直围绕着黄河源头来探求昆仑山。寻求“河源昆仑”,可以说是中国人一个不可磨灭的精神情结。
 
先秦时人们就在寻找着昆仑,但由于诸侯割据,交通视野有限,只好被认知在朦胧的西部旷野中。譬如楚国屈原在被放逐后,痛苦悲烈,作赋以抒无处可诉的情怀,处处以昆仑山为寄托精神的家园:“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玄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离骚》)“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涉江》)屈子在对现实极度悲观之际从苍梧来到昆仑山,登上玄圃、瑶池等仙境,食玉英,浴仙气,在精神上与日月同光、同天地齐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然,屈原笔下的昆仑山应该说是在很广义的西部土地上,是一种神话想象,还不可能具体到青海高原。但是这种想象在后世被传承并被逐渐落实,与青海有了神奇的关联。直到20世纪的90年代,台湾等地的一些道教徒还专门来到青海西部的昆仑玉虚峰修行,据说那里是昆仑山的正脉所在,在这里修行就能迅速提升道法功能。
 
汉王朝不仅代替秦始皇统一天下,而且拓疆扩土,王朝使臣远达西域,为进一步认知昆仑奠定了现实地理的基础。汉武帝就曾根据张骞通西域回来所作的汇报,钦定于阗南山为昆仑山,这似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官方对昆仑地理位置的规定。但钦定归钦定,学界的讨论远未停止。之后两千多年来的学术界仍然进行了大量的讨论,结论众说纷纭。如果把这些讨论昆仑山的学术史进行系统的整理,简直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著作来。真是昆仑悬案,千古聚讼!
 
到唐朝时期,人们普遍认为昆仑就在今天青海西南地区。唐太宗时,李靖、侯君集等将领追击吐谷浑,“次星宿川,达柏海,望积石山,观览河源。”唐穆宗时,刘元鼎出使吐蕃,途径河源地区,回长安后写下《使吐蕃经见记略》,其中确认河源有昆仑山。之后,元明清三代考察记录河源昆仑的文字更是屡见不鲜。固然,自然地理的昆仑山绝不等同于神话的昆仑山,但也不是说二者之间毫无关系。神话昆仑山与现实昆仑山的关系应该是:神话昆仑是现实地理的折射表述,现实昆仑是神话昆仑的神圣延续,二者结合起来看才是完整准确的。
 
从古籍中“河出昆仑”的反复记载和历代对河源昆仑的寻求,表明国人千万年来有一个共识,这就是昆仑山在黄河源头地域,也就是今天的以三江源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区。
 
(二) 西王母国
 
《山海经》记载有“西王母玉山”,《穆天子传》记载有“西王母之邦”,汉人文献记载有“西王母之国”“西王母石室”,等等。那么这些以西王母命名的山、邦、国在何处呢?中外绝大多数学者认为,就在以青海湖为中心的青海高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汉代时青海湖之西有西王母石室。尤其是西汉末年,王莽派员利诱环青海湖而游牧的羌人首领良愿让出环湖地区,然后在此地设置西海郡,以象征“四海一统”。对这件事,王充在《论衡》中高兴地写道:“汉遂得西王母石室,因为西海郡,……西王母国在绝极之外,而汉属之,德孰大,壤孰广!”事实胜于雄辩,无需费辞,这就足以说明当事人认为西王母之邦、之国就在青海。
 
此外,关于青海湖起源的藏族传说也可佐证这样的事实。青海湖在藏语中读如“错温布”,白乌库吉曾经认为这个名称与“西王母”系一音之转,因为“王”字在古汉语中读“温”音。藏学家吴均则认为“王母”实际就是藏语(与羌语有渊源关系)“昂毛”(又写作“拉毛”“旺姆”,意为仙女或神女)的音转。而西南纳西族、普米族等羌人支系民族称神女亦音近“王母”。这些足以窥知“王母”很可能是古羌人词语。而“西”是后来逐渐不明真义,根据方位补加上去的。许多历史学者、民族学者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西王母是远古时代游牧于青海湖边的一位羌人女酋长。其实,藏文文献中更有与西王母极近似的传说,清代佑宁寺名僧松巴·益西班觉在其文集中记述道:青海湖在古代叫“赤秀洁莫”,意思是万户消失的女神王。青海湖本来是一片美丽富饶的草原,有十万户帐房人家,后来海心山下的泉水涌出,淹没了草原和帐房,幸亏有神运来海心山压住泉眼,才使整个草原免于沉没。这个传说至今在蒙藏群众中流传。“赤秀洁莫”的含义正与西王母的名称相对应,说明西王母的神话传说原型很可能就是远古时期率部游牧于青海湖地区的羌人女首领兼大女巫。
 
苏雪林说过:“西王母与昆仑山原有不可分拆之关系,言西王母即言昆仑也。《禹贡》说昆仑在西戎之地,而西王母也正好在羌戎之地。由此看来,西王母不论作为神话人物也好,国家名称也好,部族名称也好,酋长名称也好,其方位一直在以青海为中心的西部。
 
(三)神话传说遗迹
 
昆仑西王母神话作为古老的神话传说,在古代青海留下了一系列的遗迹,如著名的西王母石室、西王母樗蒲山、昆仑神祠、积石山,等等。
 
关于西王母石室,《汉书·地理志》云:“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北则湟水所出。”临羌即今青海湟中县多巴镇一带,西北行过日月山(塞),即为西王母石室、青海湖(仙海)、茶卡盐池,湟水发源于青海湖北边。根据考古发现,所谓西王母石室就在天峻县关角乡,当地有一处巨大的自然岩洞,门前有古建筑遗址,并发现为数较多的汉代瓦当等建筑用料,在汉魏晋南北朝时此处修建有规模颇大的西王母寺。十六国时,北凉主沮渠蒙逊在征战之余,“遂循海而西至盐池,祀西王母寺”。当时在当地各民族中还流传着一些关于西王母活动的传说。段国《沙州记》就提到,沙州(青海贵南县)东北青海湖一带有大山,“羌胡父老传云:是西王母樗蒲山。”以上资料证明,远古的西王母的确居牧在青海湖边草原,并留下了石室等遗迹。
 
昆仑山在青海,所以古代的青海东部还有“昆仑神祠”,孔安国注《史记》引王肃语:“地理志:金城临羌县有昆仑祠”。更有大禹“导河积石”的大小积石山,古代文献中屡见不鲜。这些至少从汉代开始一直到明清时期文献上不厌其烦地记载的有关在青海地区的昆仑山和西王母的神话传说遗迹,也证明了昆仑神话在青海的悠久传承历史。至于这些年被发现的昆仑山玉虚峰、西王母瑶池、昆仑神泉、西王母石室,等等,可以看作是这种神话传说的精神延续和现代诠释。
 
(四)民族志与民俗志
 
西王母在神话中以“虎齿”“虎颜”的形象出现,其实这是古羌人虎图腾崇拜的反映。而印证古代羌人及其支系民族的信仰崇拜,虎崇拜十分兴盛。
 
《后汉书·西羌传》中的记载,秦厉公时,西羌的第一位著名酋长无弋爰剑从秦国西逃,秦兵追赶甚急时躲入一山洞,秦兵放火烧洞,只见洞口出现一虎形怪物,遮住火焰,秦兵惧退。无弋爰剑才得以逃到三河(黄河上游、湟水、大通河流域),诸羌以为有虎护佑、焚而不死是神人,遂推为首领。自此以后,其子孙“世世为豪”。这个早期传说被史家写进志传,说明它在西羌酋长的起源上很重要,而且在当时流传很广,更说明羌人对老虎是十分崇拜的。
 
《太平御览》引《庄子》佚文:“羌人死,燔而扬其灰。”又《荀子·大略》中说羌人作战被俘后,不忧死而“忧其不焚”。这一奇特的丧葬信仰习俗原来正与虎图腾崇拜有关。唐代樊绰《蛮书》说,羌人有“披大虫皮”“死后三日焚”的习俗,目的就是为了转生为虎。李京《云南方志略·诸夷风俗》记载,罗罗(彝族)“酋长死,以虎皮裹尸而焚,其骨葬于山中。……年老(死)往往化为虎云”。彝族巫师的话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虎为人祖、人死化虎的图腾观念:“虎族是虎变的,如果不火葬,死者的灵魂就不能再转变为虎。”彝族源出氐羌,其强烈的虎图腾崇拜意识与羌人的丧葬信仰习俗一脉相承。由此窥彼,羌人的虎图腾祟拜昭然。
 
从青海少数民族的民间信仰仪式看,古羌人虎崇拜的影子也还仍然残留着。在青海省同仁县一个叫年都乎的土族村子里,每年农历十一月要举行一种叫做“跳於菟”的虎舞驱傩仪式。届时,七名男子赤身露体,脸和身上以锅底灰画为虎头形和斑纹,手举荆枝(也许就是不死之药的象征吧)进村,两“虎”在村口敲锣鼓,五“虎”在村中走户穿巷,列队而舞。最后驱至村外河边洗尽锅灰,以示将邪鬼等尽付之东流,巫师焚纸诵经,祛邪求福。“於菟”一词早在《左传·宣公四年》中就出现过:楚人……谓虎於菟。也就是说“於菟”是虎的别称。其实,仔细追究,“於菟”可能源于古老的羌语,而土族跳於菟舞仪式完全是远古羌人虎图腾崇拜在本土的遗存。
 
这些从侧面证明了西王母虎齿豹尾的形象与古老的青海民族文化密切相关,从而也旁证了昆仑神话起源于青海高原。
 
(五)历代文人的渲染
 
从先秦开始,文人文学就开始涉及到昆仑神话的内容,尤其是自唐宋以来,很多文人墨客就不自觉地用诗词的方式反映昆仑西王母在青海的种种想象。自然文学不等于写实,更不等于科学研究,但却说明了历代文化精英们认同昆仑西王母神话传说与青海地区的渊源关系。
 
综上所述,昆仑西王母神话与青海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二者之间的渊源关系说明,古老的羌文化是昆仑神话的生成温床,而青海地区是昆仑神话的发祥地。
 
五关于昆仑文化
 
昆仑山是青海高原乃至整个东方最神圣的大山,昆仑文化被称为是青海的标志性文化品牌一点也不为过。那么如何来看待昆仑文化,要从两个方面来认知。
 
从文化源头看,所谓昆仑文化就是昆仑神话。
 
从区域文化看,所谓昆仑文化就是以昆仑山为标志的青海高原各民族文化,既包括历史文化,也包括现当代文化;既包括各类精英文化,也包括各民族民间文化。昆仑文化应该是一个区域性的文化整体。
 
昆仑文化的基本特征就是“大美青海”,神圣、神奇、神秘。
 
所谓神圣,就是昆仑神话是中华文明的源头,而且源远流长,影响了整个中华文明发展史,具有神圣的文化地位。昆仑山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具有“万山之祖”的显赫地位,国人称昆仑山为中华“龙祖之脉”。古籍文献上经常说:“赫赫我祖,来自昆仑。”其神圣性不容轻视。青海还是出产圣人的地方,如西藏佛教的后弘期,正是由青海而发生兴起的;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被世人称为“第二佛陀”,是具有世界性影响的佛教领袖,其弟子们的影响也是举世瞩目。著名的历辈章嘉胡图可图大都产生于青海东部地区。
 
所谓神奇则表现在青海山川的壮丽雄奇,各民族文化的瑰丽多彩。比如昆仑山全长2500公里,平均海拔5500~6000米,宽130~200公里,总面积50多万平方公里,最高峰在青海境内,海拔6860米,也是青海省的最高点。昆仑山浩浩荡荡,横贯东西数千里;茫茫苍苍,挺拔高峻,雄奇壮美。真如《山海经》所描写:“其光熊熊,其气魄魄。”令人震撼。
 
所谓神秘,就是青海地处西部,广袤的土地,雄浑的山川,神秘的宗教文化,瑰丽的民俗文化,有着无穷的神秘感。
 
青海多民族文化不但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而且“多元和美”,“和而不同”。
 
她不仅是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在中国多民族地区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是多民族文化的缩型地区。如此神圣、神奇、神秘而博大精深的多元文化,难于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涵盖,纵观历史与现实,唯有昆仑文化能够代表整个青海文化。
 
总之,昆仑山堪称是青海的标志性形象,以昆仑神话为核心的昆仑文化是青海古今各民族文化的最佳概括。
 
文章来源:《青海社会科学》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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