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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族传说的图文流传:“恒与鹤战”的小人国故事
发布时间: 2024/6/28日    【字体:
作者:刘亚惟
关键词:  小人与鹤;小人国;裔夷图谱;诸夷门;异域想象  
 


 

 

小人神话自先秦已有流传。晚明时,日用类书“诸夷门”与传教士制《坤舆万国全图》中,皆含相似“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此前研究多以中西二者的影响关系讨论。不过,若将跨时代、文化的相似传说纳入比较,可发现这种传播关系复杂、长期、多次、多元。古埃及遗迹、古希腊-罗马神话与地理记载及古阿拉伯文献中均记有此情节,小人的“居住地”亦有非洲、印度、欧亚大陆北部甚至中国、北美等不同说法,中文古籍中的小人国故事也存在不同类型。本文通过耙梳多文化图文中“恒与鹤战”的小人国神话,尝试分辨脉络以探讨异族传说的流传。此外,不同时代对小人传说的定位与解读,反映了传说异族从古代神话地理知识进入近代自然科学考察视野,又回归神话学范畴的认知脉络。

 

一、前 

 

小人传说在古代神话中多有记载,如《荷马史诗》(c.800BCE)、希罗多德(Herodotusc.484-425BCE)、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BCE)著作中皆有纪录,先秦神话地理志《山海经》中也有周饶、僬侥、靖人、菌人等矮人民族之记载。矮人、小人等均为对身材矮小的传说民族之称呼,“小人”一称在《山海经》中已出现,矮人的说法则出现较晚,为行文方便,本文一律通称“小人”。

 

近代以来,一些地理、人类学报告引发了小人传说的研究兴趣。19世纪起,学者相继对中非、南亚等地区的“小人族”展开调查研究,成为古典神话民族的一次“再发现”。研究认为,古埃及南部曾有小人族,公元前铭文、古迹可证此传说民族在当时埃及的域外知识与社会体系中已存在。1955年人类学家马丁·古森德(Martin Gusinde1886-1969),较详细地对非洲热带地区这一民族的分支、习俗等予以介绍。小人故事具有一定原型依据也广受认可。

 

 不过,上述研究虽提出神话与现实民族存在关联,但鲜少讨论“与鸟宿仇”的记载,神话学则更关注故事情节。基于其他学科成果,20世纪末神话学研究亦普遍将此情节原型对应至非洲。即使文字纪录有所模糊,史前希腊陶器已存在小人用武器对抗鸟类的图像,如有研究列举约公元前6世纪17种陶器上的“小人战鸟”图,其中棍棒、长矛较为常见,部分小人持盾或骑羊。这也体现了此则神话流传中,图像具有重要作用。

 

随着“恒与鹤战”小人故事的研究推进,阿尔奈-汤普森AT民间故事分类法将其列为F535.5.1。亦有学者注意到此传说在不同文化间的流传,如斯柯比(Scobie)认为这一故事是从埃及传入古希腊及欧洲的,希罗多德等是早期纪录者。文章也注意到汉《神异经》、《通典》(801)、《文献通考》(1307)的“小人战鹤”故事,指出中国、阿拉伯、北美等地区亦有相似传说,并提出从欧洲经中亚至中国、北美的传播路径。

 

“小人战鹤”故事不仅流传于文字记载,亦在多文化图像资料中出现。有学者指出中世纪地图存在与中国故事相似的小人国图像,亦注意到小人神话存在不同类型。他提出部分故事是经文化交流传入中国,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等纪录的矮人国当出自西方材料。

 

不过,即便肯定中文典籍中与鸟宿仇的小人故事源自文化交流,仍有疑问待解:它何时、经何种途径传入?同具“恒与鹤战”情节的故事也有差异,它们是同则故事的变体,或有不同来源?另外,尽管小人国传说研究颇丰,对展现神话内容的图像仍有所忽视。因此,本文首先将图像纳入研究,耙梳图像脉络里的“恒与鹤战”小人神话内容,再将中国与其他文化的小人故事加以梳理,以便比较、讨论故事流传脉络。

 

二、东西方异域想象中的“小人战鹤”图像

 

中国的小人国图像在晚明最为繁盛。带图本《山海经》中多有小人国,但未有“战鹤”的情节表现。明蒋应镐绘本中有冠带的周饶国、有“大人”旁的“靖人”,它们的图像仅有一个小人。展现域外民族的“诸夷门”体系图像,则与此传说更为相关。

 

晚明日用类书“诸夷门”与明初《臝虫录》《异域图志》及晚明《三才图会》(1609)属同一系统,或具有相同祖本。尽管如此,图像仍有细微区别。

 

士人王圻(1530-1615)编纂的类书《三才图会》,以诸多赤膊侏儒表现“小人国”。他们或三两并肩、或六人成排,文中解释道:此族名“竫”,常受海鹤威胁“故出则群行”。(图一)

 

日用类书中“小人国”内容相似,仅末句或曰“不敢孤行”,图像则绘出一只巨鸟凌空而视,似有攻击之意。(图二)此种图像在“诸夷门”中较为常见。另有一种为三只鸟呈队列状。(图三)“诸夷门”多标注源于《臝虫录》,此书不存,东京成篑堂文库藏的《新编京本臝虫录》(1550)中有飞鹤,明胡文焕(1558-?)的新刻《臝虫录》(1593)则无。

 

成书年代更早的《异域图志》载:“东方有小人国,名曰净。长九寸,海鹤吞之”。(图四)图中六小人并排的图像,与《三才图会》、“诸夷门”相似。鹿忆鹿先生曾注意到这种图像关联,指出《三才图会》“似乎是以六小人的图像为主所进行的改造”,比较图像为胡文焕新刻《臝虫录》。该图与《异域图志》类似,小人的发型与《三才图会》更接近。

 

这一体系的文字内容,元《异域志》应为较早版本:

 

《山海经》曰,东方有小人国,名曰竫,长九寸,海鹤遇而吞之。昔商人曾至海中见之,乃在海尾闾穴所也。

 

不过,此非如文中所言出自《山海经》。尽管常为神话民族之源头,《山海经》小人国并无与鸟相关情节。

 

《海外南经》云:“周饶国在其东,其为人短小,冠带。一曰焦侥国在三首东。”《大荒南经》另记“有小人,名曰焦侥之国,几姓,嘉谷是食”,又云“有小人名曰菌人”。《大荒东经》:“有小人国,名靖人”,也与战鸟之故事无关。郭璞图赞云:“大人三丈,焦侥尺余”、“焦侥极么,诤人又小,四体取足,眉目纔了”,郭璞所见图像也无鸟类。因此,《山海经》小人故事并无海鹤,《异域志》内容是后世流传中产生的。

 

再者,此种文字内容,与小人并排而行的图像是断裂的。“出则群行”、“不敢孤行”似是对图像的补充解释,而非图像依照文字而绘。《臝虫录》体系的小人国文字与图像,可能为后世组合而成。

 

值得注意的是,与鸟宿仇的小人故事具有世界性,“恒与鹤战”的情节亦在多文化图像资料中出现。有鹤的小人图像,与同时期其他文化之绘图有所类似。

 

年代相近的中世纪欧洲图像中,有许多类似的小人与巨鸟战斗的情节,它们也在讲述远方民族“知识”,如1493年《纽伦堡编年史》世界地图旁有包含女族(Amazons)、一目人、小人在内的21个传说异族图像,其中即有“恒与鹤战”情节绘图。(图五)

 

相似异族图像也被制图者放置于早期地图中,如塞巴斯丁(1488-1552)的亚洲地图(1540)图侧绘制了五种传说异族,左下即为“小人战鹤”图像,他们的武器是棍棒和弓箭。(图六)《宇宙学》(Cosmographia)插图中,亦可见用武器及骑羊与鹤作战的小人,他们生活在印度。(图七)

 

1516年马丁瓦尔德泽米勒地图中,印度北绘有犬头人、无头人、小人等传说异族图像。除与鹤战斗外,小人还种植胡椒,这可能由于另一种传说里,小人的火使原为白色的胡椒被烤成了黑色,此处记录为两支传说的结合版本。图中亚洲“鞑靼利亚”(Tartaria)地区另有一处小人国,他们善制丝绸,即使此地体型较大的人,生育儿子也会有一半是小人。

 

另一些制图家将小人族绘制在北欧地区,如历史学家马格努斯(Olaus Magnus1490-1557)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海图》(Carta marina1539),他的著作《北方民族志》(History of Northern Peoples1555)中则纪录,格陵兰岛的小人与鹤有战争,书中亦附有骑羊小人与鹳鹤交战的插图。奥特里乌斯(Abraham Ortelius1527-15981570年地图集也将小人族置于北欧北方的岛屿上。

 

欧亚大陆北部是小人传说的另一主要地域。11世纪即有观点认为,女族、犬头人、一足人等传说异族存在于欧洲大陆北部,它们阻断了通往远东地区的路径。实际上,传说异族常被认为生活在远方与偏僻之地,而远方的具体方位与特征往往模糊。因此,它们常被绘于地理认知的边缘,或可说,传说异人填补着社会认知的空白或匮乏地带。

 

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1602)中也录此传说,虽无图像,但位于北欧极地的“矮人国”注曰:

 

国人男女长止尺余,五岁生子,八岁而老。常为鹳鹞所食,其人穴居以避。每候夏三月出,坏其卵。云以羊为骑。

 

同为晚明传教士所著的《职方外纪》(1623)则纪录:

 

又闻北海滨有小人国,高不二尺,须眉绝无,男女无辨。跨鹿而行,鹳鸟常欲食之,小人恒与鹳相战,或预破其卵,以绝种类。

 

他们所述位置俱在北欧。

 

不过,即使同位制图者,也可能将同种传说放在不同地区。1546年皮耶迪塞利耶世界地图中,小人战鹤的图像位于东亚,1550年版则在北美。图注记录,小人身高一肘长,三岁产子,八岁死去,他们寿命太短,来不及习得羞耻、公义等,较为野蛮。

 

早期世界地图中小人出现的地点众多,或许正说明“传说异人在何处”是当时域外知识的兴趣点之一。西方图像系统里,小人国图像的沿袭脉络更为明确。中文图像中尚未见更早期的同类绘图,较为可能是后世传入。

 

不过,晚明图像随利玛窦地图与日用类书流传到日本,许多摹制版都出现了受中国影响的小人图像,如19世纪初的《万国人物之图》,图中小人国吸收《坤舆万国全图》而绘于北欧极地小岛,下方列举大清(唐土)、朝鲜、鲁西亚、拂兰西等16个国家人物图像里,小人国绘图与“诸夷门”相似。

 

可以说,“恒与鹤战”的小人传说,是15-16世纪异族图谱中一种较具代表性、流传广泛的图像内容。那么,中西图文中情节相似的小人族传说有何关联?这种相似于何时产生?

 

若将更多文化的图像纳入考察范围,可发现此过程并非两种文化间的单向传播,其他文化亦在此传播链中发挥作用。如1375年犹太裔制图师亚伯拉罕·克雷斯克斯(1325-1387)的加泰罗尼亚地图(Catalan Atlas,图九)中即绘有空袭小人的巨鹤图像。

 

学者斯科比认为阿拉伯人很早即听闻此传说,他举例12世纪的卡兹维尼与穆萨·达米里(Al-Damiri1341-1405)纪录,后者写道:有人在僧祇海上航行时,被风暴吹到一座岛屿,岛上居民身高不足一米,多数只有一只眼睛。他被关押起来。一日,他发现居民正在为战斗做准备,询问得知,他们的敌人通常在此时来袭。很快,一群鹳(storks)飞来,小人仅剩的一只眼也受到鸟类攻击。此人用棍棒打走了鹳群,受到小人的爱戴。

 

卡兹维尼《世界奇异物与珍品志》抄本众多,广受欢迎。笔者在约13世纪的两份手稿中,见到此情节之插图。(图十)文字记载中,小人生活于岛屿上,黑肤,身高约一肘,他们每年都会遭受一群鸟攻击,因此部分人只有一只眼睛。卡兹维尼书介绍多种传说异族,接续小人故事的是犬头人故事与图像。

 

撒马尔罕一处7世纪的古宫殿壁画也可供参考。有研究提及,图像内容包含一群裸身男孩跪在水中,其中两位正用弓箭瞄准鹤,这幅位于东墙的图像表现为印度风闻。由于图像剥落,还原内容时亦借助了汉籍记载。既然此地在唐代已颇为著名,听闻壁画内容或受此传说流传影响亦有可能。

 

除地域范围广泛外,“小人战鹤”的神话图像年代亦十分久远,如前述早至公元前6世纪的陶器,其中的骑羊特征,仍可与晚明的《坤舆万国全图》对应。不过,这些图像未以队列方式表现小人,部分图像中小人是单独作战的。也就是说,尽管相似度极高,现有图像仍无法与中国小人图像直接相连。在中西图像之间,应另存一种或多种连接二者的绘图。

 

这些基于神话创作的图像,显示了“小人战鹤”故事流传的久远与丰富,同时,世界范围内流传的小人故事及图像,也为思考古代中国的小人国记载提供了一条线索。

 

三、中文文献中的小人国传说

 

身体外貌的奇异特征,是异族观看中比较直观的感受,也是异族传说的常见内容。中文文献中,小人传说的故事类型多样,除《山海经》等经典记载外,志怪小说中还有与宝物相关的小人、地底人等。亦有许多与小人国派生的传说民族,如体型上形成对照的“大人国”、道德形成对照的“君子国”,但中西图文都有相似的“恒与鹤战”情节,恐不能以巧合解释。流传中,不同的小人故事常被并列收录或结合,因此下文在梳理时,将以与鸟有关的故事作为主线,与其他类型加以区别。

 

《山海经》未见小人与巨鸟战斗之纪录,但相似情节早已见于典籍。如汉代《神异经·西荒经》中的“鹄国”:

 

西海之外有鹄国焉,男女皆长七寸。为人自然有礼,好经纶跪拜。其人皆寿三百岁。其行如飞,日行千里。百物不敢犯之,唯畏海鹄,过辄吞之,亦寿三百岁。此人在鹄腹中不死,而鹄亦一举千里。

 

另外,“西北荒”有“朱衣玄冠,乘辂车马”的小人,会被“居人”抓来食用,味辛。相似记载亦见于《太平御览·天部》(983),云:“西海水上有人焉,乘白马,朱鬣,白衣玄冠,从十二童子,驰马西海水上,如飞,名曰河伯使者”,疑二者为同则乘马车的小人故事,与“鹄国”应无关联。

 

《神异经》外,梁《述异记》也有相似“鹄国”。此种故事是中文典籍中可见最早的有关小人与鸟宿仇的域外传说。“鹄国”的主要特征是位置在西海外,惧怕海鹤,小人在鸟腹内亦可存活。《异域志》的小人国,即为《山海经》“靖人”之名称,与此畏惧海鹄之“鹄国”奇异故事的结合版。

 

宋《太平广记》引唐代焦璐(?-868)《穷神祕苑》“鹤民”:

 

西北海戌亥之地,有鹤民国。人长三寸,日行千里,而步疾如飞,每为海鹤所吞。其人亦有君子小人。如君子,性能机巧,每为鹤患。常刻木为己状,或数百,聚于荒野水际。以为小人,吞之而有患。凡百千度。后见真者过去,亦不能食。人多在山涧溪岸之旁,穿穴为窟,或三十步、五十步为一窟。如此不啻千万。春夏则食路草实,秋冬食草根,值暑则裸形,遇寒则编细草为衣。亦解服气。

 

《太平广记》又有一说引自《神异录》“鹄国”,认为此乃“陈章与齐桓公所言小人也”。后又引《酉阳杂俎》之“僬侥”,记曰:“李章武有人腊三寸余,头髀肋成就,眉目分明,言是僬侥国人。”此条之僬侥国人应与“恒与鹤战”故事无关。

 

《太平御览·南蛮六》引汉代《外国图》,记:

 

外国图曰:焦侥民善没游,善捕鸷鸟。其草木夏死而冬生,去九疑三万里。又曰:从啖水南曰焦侥,其人长尺六寸,一曰迎风则偃,背风则伏,不衣而野宿。

 

《外国图》据记载有图有文,“善捕鸷鸟”或是对图像的描述。其实,此处焦侥国已无法确定与《山海经》焦侥、周饶同,流传中后世常从经典中取材命名,造成“同名异实”之结果。

 

加之《山海经》靖人、菌人等,可知唐代前小人故事已颇为丰富。虽年代久远、叙述多样,但被鹤吞食的鹄国,可明显与其他故事区分。《外国图》的小人故事也提及捕鸟,但未见更早来源、亦未见于同时期文献,或为“恒与鹤战”母题的另种故事。

 

《史记》的唐人张守节《正义》(736)引《括地志》(642)云:“小人国在大秦南,人纔三尺。其耕稼之时,惧鹤所食,大秦卫助之,即僬侥国,其人穴居也。”此处,大秦既是地理坐标,也是与小人有交流往来的远方民族。除战鹤情节相似外,它与此前的鹄国缺乏直接的流传关联,可能是此时期“新”传入的。《括地志》是唐太宗第四子魏王主持编纂的地理志,也将小人传说由远古神话引入了域外知识系统。

 

唐《通典》除大秦南的小人国外,另有“短人”与“焦侥国”。归类于“南蛮”的“焦侥国”云:

 

焦侥国,后汉时通焉。明帝永平中,西南夷焦侥贡献。安帝永初中,永昌徼外焦侥种夷陆类等三千余口举种内附,献象牙、水牛、封牛。其人长三尺,穴居,善游,鸟兽惧焉。其地草木冬落夏生。

 

与“小人”同归类于“西戎”的“短人”条记曰:

 

短人,魏时闻焉。在康居西北,男女皆长三尺,人众甚多,去奄蔡诸国甚远。康居长老传闻,尝有商旅行北方,迷惑失道而到斯国。中甚多真珠、夜光明月珠,见者不知名此国号,言以意商度,此国去康居可万余里。

 

书又引《突厥本末记》:“突厥窟北马行一月,有短人国,长者不踰三尺,亦有二尺者。头少毛发,若羊胞之状。突厥呼爲羊胞头国。其傍无他种类相侵,俗无寇盗。但有大鸟,高七八尺,常伺短人啄而食之。短人皆持弓矢,以为之备。”杜佑认为即是《魏略》的短人国。不过,《魏略》并未纪录与鹤战斗的故事,二者除方位外相似较少,不能判定它们讲述的是同一传说之国。

 

可肯定的是,《通典》中“小人”与“短人”为不同的小人故事类型。除内容差异外,“大秦南”的小人国故事的传入时间,似晚于《魏略》成书的三国时代,其方位与“突厥北马行一月”或“康居西北”的“短人”亦有差别。前文已述康居宫殿壁画绘有此传说,《新唐书》亦有相关记载,即有从此处听闻的可能。此外,《突厥本末记》所载,与前文骑羊、以弓箭为武器对抗鹳鹤的故事特征似有呼应,此种小人也曾被记录于北欧。这提醒我们,此时异族传说可能存在多条传播路径。

 

前文已出现了至少三种记录年代、方位与特征存在差异的“小人战鹤”故事,而另一支见于唐代佛教相关典籍中的小人国故事,可说明这则异族传说的确在不同时代、不同途径流传到中国。

 

此种小人神话所指向的发生地是那罗稽罗州,这里的小人族同样苦于鸟类困扰,并且有一个新故事元素:椰子。如唐《法苑珠林》(668):

 

临海有城,即是古师子国。入海中可三千里,中途经国具诸神异。国东南隅数千里,那罗稽罗州,人长三尺,鸟啄,唯食椰子。

 

相似记载也见于《大唐西域记》(646):

 

(僧伽罗国)国南浮海数千里,至那罗稽罗洲。洲人卑小,长余三尺,人身鸟喙。既无谷稼,惟食椰子。

 

此处小人是人身鸟喙,并非鸟啄。随后又言,那罗稽罗州西浮海数千里某岛上有石刻佛像,僧伽罗国与师子国是同地,为今日之斯里兰卡,故此与《法苑珠林》讲述的是同一故事。

 

对比其他记载,人身鸟喙应为讹误,如五代《释氏六帖》“人事亲朋部·人物”:

 

西域云,那罗稽罗州,人身鸟啄,长及三尺余。无五谷,只食椰子。衣以皮毛,巢居穴处矣。

 

此外,这则故事在《释氏六帖》不同类别中多次出现,如以“国”记录在“国城州市部”的“郍罗稽国”:

 

南印土境入海数千里,此国人短小,长三尺余。人身鸟啄,无稼穑,食椰子槟榔子。

 

“草木果实部”又有“耶子人食”:

 

《法苑》稽罗州,人长三尺,鸟啄食耶子,兼出浆也。

 

同书人物、国家、草木分类皆收录此则故事,它在彼时佛教文化中或许有较高的流传度。同则故事亦略有差别,如小人以椰子为食、鸟啄椰子甚至有人身鸟喙之说。

 

同列入《释氏六帖·人物》的“人至短小”一则,收录了包括僬侥国、靖人、池阳小人、庆忌、蟡等在内的多个小人传说。虽然辑录诸多,但区别较为清晰,最末的支提国甚至为巨人,它们仅以身材特征而被归类。鸟啄的“那罗稽罗州”小人并不在其中,与此段众多故事之来源应有差异。

 

总结中文典籍“恒与鹤战”的小人国传说,比较明确有三种类型:被鸟吞的鹄(鹤)国、大秦助之的小人国、名为那罗稽罗州鸟啄的小人国。仅有一则纪录的突厥北羊胞头国也有与鸟战斗的情节,或与位于康居西北的短人国有关,而前文引用图像中,位于北欧的小人确有骑羊特征的图像与传说。另外,汉《外国图》的僬侥国也有纪录提及“善捕鸷鸟”,但资料不足以判断。它们指向的方位略有差别,分别为西北海(西海外)、大秦之南、印度洋中、欧亚大陆北部等。除此,未有此情节的靖人、菌人等传说异族,流传时或与“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结合或混淆。

 

四、西方神话中的小人族

 

西方文献中,“恒与鹤战”的小人国故事同样丰富,很早即引起了学者关注。1915年《民俗》(Folklore)刊登一则流传于土耳其的小人国故事。居住于君士坦丁堡的犹太教卡拉派学者茱达哈达斯(Judah Hadassi),1148年在书中记录了小人与鸟战斗之事:在大湖边的一个遥远国度,那里的人仅2.5腕尺高,有王国城邦,畜养牛羊。湖边的鸟每年与他们发生战争。智慧的小人可预测鸟类侵袭的日期,在此前,他们把牛羊藏在地下,准备长矛、剑、棍棒和弓箭。鸟袭时彷若天黑,它们用爪和喙攻击,双方伤亡惨重,直至日落回归和平。幸存者把女人、小孩与牛羊接出。一个魁梧的君士坦丁堡人乘商船遭遇事故,游到小人国。双方都对彼此的身高感到诧异。“巨人”助战下,小人击败鸟类。此人回到家乡后将经历讲给友人。论文作者认为著名小说《格列佛游记》(1726)情节或与此故事有关,并提出小人故事从东方(君士坦丁堡)传入西方的猜测。此故事情节与“大秦人助之”的叙述亦有相似。值得注意还有,故事的另一份译文里,小人会如训练有素的战士般列队以迎战鸟群,译者认为此记载是受希腊神话影响。

 

《荷马史诗》常作为最早出现“恒与鹤战”情节的文献被引用,《伊利亚特》第3卷开篇即提及特洛伊人战争中的列队布阵,可能是从小人与鹳鹤的战斗中得到启发。故事中,鸟群穿越风雨和冬季,掠过水面袭来,给侏儒族带去死亡的命运。《荷马史诗》的成书年代约在公元前8世纪,“恒与鹤战”小人神话的产生年代十分久远。

 

公元前5世纪的希罗多德《历史》中同样纪录了小人族。第2卷中,5个年轻人被挑选到利比亚的荒漠探险。他们经有人居住之地、野兽出没之地,再自东向西穿越沙漠,来到一处平原。当他们想要采摘树上的果实时,被“比中等身材的普通人还要矮小”的俾格米人(Pygmies)抓住了。第4卷中,自利比亚航行归来的人向波斯国王报告称:航行所达最远处,岸边住着小人族,他们的衣服用枣椰树叶编织而成。

 

希罗多德《历史》并未提及小人与鸟类战斗的故事。不过,书中解释尼罗河流域自然现象时,提及不同鸟类的迁徙特性。他写道:“尼罗河发源于利比亚,经过埃塞俄比亚而流入埃及……鸢和燕常年地留住在那里,而鹤每年严冬时节都要成群结队地从斯基泰亚之境飞到这边来越冬。”

 

学者安卡丹指出,候鸟习性使得故事的发生地出现了南、北两种,亚里士多德首先提出小人在尼罗河源头处,而候鸟在尼罗河流域和斯基泰亚之间迁徙,这使得其后的部分诗歌作品中,此种鸟也被称为“色雷斯鸟”(Thracian birds)。随着异域传说的流传变化,小人的居住地逐渐多样,如斯基泰亚、色雷斯(Thrace),甚至更北端的格陵兰岛等。

 

此外,亦有小人位于印度之说。曾任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御医的希腊学者克特西亚斯(Ctesias, fl. 400-390 BCE)纪录道:印度之中有一种黑肤小人,他们同印度人语言相同,长发及膝,胡须也很长,以此蔽体,畜养牛羊驴马等家畜,它们同样体型较小。这份纪录没有与鸟宿仇的叙述,但艺术史学者维寇尔(Rudolf Wittkower)曾提及书中记有同样情节,或许存在版本差异。

 

1世纪的普林尼《自然史》(又译《博物志》,77-79)中多次提及小人。第6卷地点为印度河流域的山区和尼罗河发源地沼泽中,第7卷则在印度东部最偏远的、邻近恒河源头的深山里。书中小人习俗的描述,与《坤舆万国全图》图注中“每候夏三月出,坏其卵”、“云以羊为骑”十分接近:

 

⋯⋯(印度东部最边远的地区、恒河源头附近的)大山深处,据说居住着特利斯皮塔米人(Trispithami)和俾格米人。他们的身高不超过3指距,即大约2.5罗马步。这里有北方的山脉保护着,气候正常,四季如春。荷马说俾格米人曾经受到仙鹤的攻击,传说俾格米人在春天以弓箭为武装,骑在公羊和母羊背上,全体一起走向大海,吃掉了仙鹤的蛋和幼鸟,这次袭击持续了3个月之久。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他们就无法保护自己免遭鹤群的危害。俾格米人的房屋用泥巴、羽毛和蛋壳做成。

 

小人族故事发生地被“转移”到印度的原因尚不清楚。有学者认为普林尼所指区域可能是色雷斯或小亚细亚(Asia Minor)。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 c. 560-636)《词源》(Etymologiae)中,小人族居于印度邻近大海的山区,他还解释道,“pygmies”一词源于希腊词汇的肘(cubit)。

 

《自然史》的“坏其卵”、“以羊为骑”等特征,均与晚明《坤舆万国全图》所记相同,但普林尼并非此说法的最早纪录者。斯特拉波(Strabo, 63-23BCE)《地理志》中引用曾游历北印度的古希腊麦加斯梯尼(Megasthenes, c. 350-c. 290BCE)纪录,他提及相似的“恒与鹤战”小人族故事。小人同样破坏鸟蛋以阻止繁衍,鸟类体型如鹅般巨大,战斗中幸存的鸟身上常发现箭伤。不过斯特拉波认为此故事的真实性存疑。

 

实际上,这三种地理位置大致可与中文文献“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对应:“大秦之南”与非洲、“康居北”与斯基泰亚,“那罗稽罗州”与印度或古阿拉伯文献中生活于海边、同被鸟困扰的小人。尽管无法确认它们之间的关联,这种相似仍值得注意。

 

流传中,一些故事试图对“恒与鹤战”的情节加以解释,如古希腊诗人安东尼努斯·莱伯拉里斯(Antoninus Liberalis,约2世纪)讲述的小人故事里,小人的女王因傲慢无礼而被天后赫拉惩罚。赫拉将她的脖颈拉长变成一只鹤,并制造了族人对它的仇恨,思念亲人的鹤不愿离开家乡,但小人用武器驱赶她。埃里亚努斯(Claudius Aelianus175-235)《论动物的特性》也记录相似的小人女王变成鹤的故事,并记载秋天候鸟飞至埃及时,当地作物正在耕种。

 

中世纪的小人故事更加多样,如14世纪的《曼德维尔游记》(The Travelsof Sir John Mandeville)记录了相似的小人故事,发生地却与中国相关。书中描述,扬子江穿过小人的领地。小人族受大汗统治,他们聪明又英俊,会制作棉、丝等精细工作,通常一岁半结婚,寿命约78岁。他们与鹳鹤战斗不断,战败的鸟会被吃掉。小人不做重活,而由外族人做。他们歧视外族,认为其身形奇异。小人若与常人结婚,孩子也将是小人。

 

该书作者未到过亚洲,故被认为是集合了多种游记与民间传说而著的想象作品,比如制作丝绸的细节,可能源自于《鲁布鲁克东行纪》。此书是作者1253-55年出使蒙古后,呈献法国国王而作。小人的年龄等特征,则与另一部14世纪游记《颚多立克东游录》纪录相同。

 

二书路线都经过君士坦丁堡,鄂多立克从海路至广州,经西藏返回,鲁布鲁克由陆路到达蒙古,他们未提及鸟类。此外,曼德维尔书前后叙述的扬州、苏州、杭州等,也与《马可波罗行纪》有所相似,但后者无此小人故事。《曼德维尔游记》或将诸多游记中的小人特征,如居住地、婚育、生产丝绸,与古老的鸟类宿仇情节结合,形成了一种新的说法。

 

此时期内,独目人、犬头人、无头人等奇形人,还曾与传说中的东方君主祭司王约翰(Prester John)相关。部分故事中,它们生活在信仰基督教的约翰王统治的远方国度。许多游记都宣称自己到达或旅行中听说过此国,甚至出现一些伪造约翰王写给国王或教皇的信件。

 

希伯来语书信中记有“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在名为“Pyconia”的地方住着一群小矮人,他们人矮小,马高大。有个诅咒每年将降临此地,收获季时,一种鸟会来袭击,吃掉作物。小人寿命有200年,胡子长过膝盖,一生都为白色,女性小人则是发长及地。

 

将此流传脉络推延更远的,是北美洲故事。北美洲原住民切罗基人(Cherokee)的一则小人故事中,小人之敌是从南方来的鹅和其他鸟类。

 

故事讲述切罗基的年轻人去南方旅行,遇到了小人部落。他们身高不及人膝,在沙土中挖地穴居。旅行至此的切罗基人发现小人笼罩于恐惧中,因为从南方吹来的强风带来羽毛,这意味着鸟类将至。小人不知如何反抗,只得躲回巢穴,但鸟会从洞中抓出他们吃掉。刮风数日后,鸟类如一团巨云般袭来。这一次,他们按照切罗基人所授,用棍棒击打鸟颈,果然驱赶成功。不过,切罗基人离开后听说,小人用此方法抵抗鸟类侵袭多次,直至沙丘鹤(sandhill cranes)到来。它们太高,小人难以攻击到其颈部。最后,小人被鹳鹤消灭殆尽。

 

另一故事中,小人会潜水捕鱼。有人出海遇到载鱼漂浮的小船,遂起偷盗之心,小人总能抓到小偷。另一些人受邀来到小人村庄,他们正为抵抗敌人而制作木棒。第二天,鸟群袭来,许多小人被杀。来访者于是出手相助,他们冲进鸟群,扭断颈项。小人们感激万分,把恩人送回了家。

 

有的情节中,偷鱼的主角是两兄弟,二人一同出海遇到一只漂流的小舟,舟中有小人捕捞的两条比目鱼,兄弟偷走其一。小人发现后,把兄弟带回村庄。小人村长(chief)命令他们协助抵抗鸟袭,这些鸟会向小人投射羽毛。兄弟用木棒赶走鸟群,弟弟帮死去的小人拔出羽毛,小人们复活了。村长十分感谢他们,用鲸鱼将他们送返家乡。此故事还有四兄弟版本。

 

斯柯比认为这些故事并非来自早期殖民者的影响,他提出北美、中国、中亚故事源于同一自西至东的传播路径。不过,目前可见材料而言,中国作为此故事传播链的一环,与北美印地安人故事未体现直接关联。北美收集的几则故事除与鸟宿仇外,均具有外族人襄助的情节,而汉籍中最早出现的“大秦人助之”的说法在唐代。

 

若按流传说,则有以下可能:一、较原始的说法即有外族襄助情节,而中方记载佚失;二、美洲原始版本无此情节,为地理大发现后增添;三、北亚民族口传文学影响;四、经由大西洋或环太平洋文化圈传播。因此,即便多种文化均出现相似的“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现有材料仍不能完全还原传播过程。

 

也有研究认为,这样广泛存在的母题不可能仅有一个源头。农业为主的原始民族与食谷物的鸟类多有冲突,可能致使各地独自产生了相似故事。

 

这两种说法都过于单一,应该肯定“恒与鹤战”故事是世界范围内流传的。中国“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均指向域外,且部分流传线索较为明确,比如与大秦人、康居人有关的故事,以及见于佛教书籍中的那罗稽罗州小人。更准确地说,小人与鹤的神话母题产生年代久远,又具备符合大众对异域传说心理期待的情节特征,因而产生了多时代、多源头的流传,不同地区亦衍生出适应自身文化的变体。

 

虽然流传脉络尚难厘清,小人传说却可较完整地呈现人类对于“远国异人”的认知过程。16-17世纪是神话民族的最后繁盛期,世界地图一度出现许多小人族。近代不同学科讨论小人族的方法与过程,可将人们对神话民族的认知变迁予以补充。

 

1699年现代比较解剖学奠基人爱德华泰森(Edward Tyson1650-1708)的《猩猩,又名森林人:或侏儒人的解剖分析》,用大量篇幅梳理、讨论经典著作中的小人族故事。作者从生物学角度否定了小人族的存在,认为经典记载中的小人、犬头人等传说民族并非人类,而是对如猩猩等近似人类的动物之想象或错误纪录。

 

将传说之民与自然科学对照,说明此时古典传说之真伪尚须讨论,也就是说,它们曾经代表着一种知识传统。正如学者指出,18世纪研究资料中游记与古典文学仍具份量,古典传统在近代科学知识形成过程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正因18世纪对神话异族的完全否定,我们才能理解19世纪中后期科学家、旅行家,宣称“再发现”了荷马、亚里士多德等纪录的小人族时的激动之情。

 

可作为此时期代表性书籍的是1871年旅行家、动物学家夏于出版的《小人之国》(The Country of The Dwarfs),其中写道:迁徙习性使鹤群(cranes)在固定季节离开此地,正如荷马所言,它们应是被小人捕食,而非捕食小人。荷马时代的小人有此传统,正如每年特定季节仍在非洲赤道地区发生的事一样。17世纪对小人族的“否定”,19世纪末再次被推翻。

 

1894年泰森书再版序言,彷彿展现了一场跨越两个世纪的对话:“时间证明了亚里士多德和普林尼是对的,而泰森甚至布丰是错的”。当然,这些旅行报告后被认为不适合作为科学研究的证据。故事原型的讨论逐渐式微,小人国研究又回到了神话学的范畴。

 

至此,人类对于传说民族的认知过程较完整地体现出来:它最初是一种远古民族异闻,公元前后被载入诸多古典地理民族志。受经典著作流传影响,中世纪出现了诸多故事异文与图像。地理大发现时期,小人族等传说民族伴随着对域外兴趣的高涨而频繁出现,尤为体现于地图。随着自然科学的启蒙,小人族同众多神话民族被判定为虚构,大部分“远国异人”传说自此从域外知识体系中剥离,成为完全意义上的神话故事。

 

五、结语

 

“恒与鹤战”的小人国故事反映了神话流传的复杂性。若将非洲曾存在的一支每年受候鸟困扰的原住民族,作为可能存在的早期传说源头,这一现象先为埃及等邻近文化所纪录,而后随着交流往来,以域外风闻的形式出现于公元前的古希腊罗马文献中。

 

它的传播途径并非仅为由西至东,而是多次、多元文化交流的结果。以中文记载而言,多种类型的小人故事曾不同时、不同源地进入到域外知识中,比较明确的是目前仅见于佛教文献的那罗稽罗州被鸟啄的小人。此外,我们也可见到早期“西海外”之“鹄国”、“大秦人助之”的小人及或经中亚传入的羊胞头国等。

 

明代裔夷图谱体系的小人国,文字无法和图像内容直接关联,文中未提及排列队阵,而这点在图像中十分重要。早在《荷马史诗》中已提及列队之说法,称人类从鸟类飞行中模仿排兵布阵。此后,部分流传分支仍会出现小人以阵队抵抗鸟类的情节。

 

笔者推测早期《臝虫录》体系的小人图像是带鸟的,而它的来源图像是小人列阵的绘制方式,流传中日用类书或许比较接近图像原貌。当然,这种推测仍待更多图像资料支持。若此成立,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如果小人国图像参考了其他文化的绘图,那么“诸夷门”中是否还有其他图像也受到文化交流的影响?

 

总之,“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很早期即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各地故事情节又分别产生了变化。寻找小人传说的源头是困难的,许多地区都对他族有类似的身高描述,不过,较一致的与鸟类为宿敌的情节,却显示了此则传说跨越时空的巨大影响力。

 

受经典影响,小人国曾长期作为一种地理知识而存在。地理大发现时期,丰富的域外传闻使人们一度相信小人国存在于位置不一的“远方”。近代科学兴起后,小人族曾在17世纪末被“科学”否定,又在19世纪末被人类学、考古学“再发现”,继而引发了传说之族的研究兴趣及讨论。尽管曾有观察报告将“恒与鹤战”的小人故事对应至现实原型,它最终回到了神话学的研究范畴。

 

《中国学术年刊》第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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