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岗
未到过土耳其,就很难了解“世俗的国家”的含义。土耳其自称为“世俗的国家”。用“世俗的”一词来界定国家,在这里是指一种新的政治体制,这种体制在立法、司法和行政等方面,国家都竭力去除宗教因素。我曾经撰文分辨“世俗化”一词的7种含义,呼吁人们在使用这个词时尽量明确说明采用哪一种含义。在4月中下旬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参加政教关系和宗教自由的学术研讨会之后,我才了解到“世俗”一词的又一种含义。
根据这种定义,美国、法国、土耳其,均可称为“世俗的国家”,但又有所不同。在法国和土耳其,学校禁止学生佩戴明显的宗教饰品,包括不能戴宗教性的头巾或面纱。美国则没有这种规定。美国的世俗性可以称做温和的世俗主义,源自13个殖民地组成联邦时的妥协性契约。美利坚联邦宪法确定了不立国教但也不禁止任何宗教的原则,在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则对于宗教信仰予以肯定甚至鼓励,认为宗教道德是民主制度所必不可少的社会基础。法国和土耳其曾有过政教合一的历史,传统的宗教成为抵抗现代化的保守势力,结果,现代国家形成后便用立法来驱除宗教对于国家的影响,采纳了攻击性的世俗主义。
不过,为了促进民族国家认同,土耳其共和国又在很多方面扶持和推行逊尼派伊斯兰教。为了控制伊斯兰教,使之为世俗的国家服务,阿訇(伊斯兰教教职人员)由国家统一管理和支付薪金,清真寺的设立由宗教事务局统一布局,讲道内容全国统一安排,近年来才开始给予地方上一定程度的自主性。
这种“世俗的国家”并非对于所有宗教一律平等。不仅伊斯兰教什叶派遭到排挤,而且基督教、犹太教等其他宗教虽然允许存在,但是却受到压制。而且,穆斯林改信其他宗教会受到种种限制甚至迫害。伊斯坦布尔曾经是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是世界基督教中心。在天主教和东正教分裂之后,梵蒂冈成为西方天主教的中心,君士坦丁堡则成为东正教最高牧首的驻地。如今,东正教牧首仍然住在伊斯坦布尔,但东正教信徒人数却不足土耳其人口的1%。牧首应邀到我们的研讨会上演讲。当他身披黑袍,白髯垂胸,手持权杖,缓步进入大厅时,令人顿生敬意。可惜,牧首讲话中只是呼吁一下和平与环保这种政治上正确但无关痛痒的事,却未涉及会议的中心议题——宗教自由问题。临走前,牧首未忘分发复活节彩蛋给众人,显示出把宗教当作文化的表演特性。
位于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基督教大教堂在公元537年建成,成为基督教最辉煌的教堂之一。奥斯曼帝国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后把教堂改造为清真寺。土耳其共和国1923年成立后,又把清真寺改为博物馆,但一直没有归还给东正教。漫步在索非亚大教堂高大穹顶之下的石板上,仰观穹顶上叠加在一起的基督教圣像、伊斯兰教涂饰和阿拉伯经文,遥想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千百年来的宿怨恩仇,思及当今世界的焦点冲突,突然想到,假如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
的和平相处有任何可能性,那条解决之途径的起点必定始于伊斯坦布尔,这或许就是“世俗的国家”的潜在意义所在吧?目前在穆斯林占多数的众多国家中,土耳其是最现代、最平和的社会。
4月20日下午,携友人同登加拉达塔,更进一步强化了这个想法。此塔位于伊斯坦布尔老城的一个至高点上,始建于公元528年,本是木制灯塔,后来改建为石塔,称做基督塔。塔高61米,直径9米,乘电梯上到第8层,可以在外面石质护栏内环行眺望,整个伊斯坦布尔尽收眼底。近观塔下的民居似乎仍保留着传统的红白色调,远处现代化高楼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清真寺点缀着整座城市。仔细辨认,偶尔也能看到带有十字架的基督教堂和大卫星的犹太教会堂。马尔马拉海上船只往来如织,表明经济和商业的繁荣发展。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把欧亚大陆连接在一起,车辆往来不断。正在基督塔上远眺神游之际,忽然传来颂经声,声音来自清真寺颂经塔上的高音喇叭。每个清真寺都有4个高耸的颂经塔,每个塔上都有高音喇叭,这里每个清真寺好像都有人出来颂经,个个都如歌如吟,荡气回肠,洪亮慑人,此起彼伏。颂经声伴着春日的和风充满了这个现代化都市的上空。低头观看塔下街道上的行人,却发现人们并未停下来跪地祈祷,而是依然故我,悠然地行走。
呃,这就是世俗的土耳其!再往前走一步,当国家与宗教组织真正分离之日,则是避免宗教战争与暴力冲突之始,民族和谐才会实现。土耳其,让我看到平和与和谐的民主社会的希望。
(本文转载自:《中国民族报·宗教周刊》(2009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