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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当代福建地区的民间信仰
发布时间: 2011/2/25日    【字体:
作者:习五一
关键词:  福建 民间信仰  
 

                                         习五一
 
[内容摘要] 民间信仰是一种原生态的乡土文化。它不具有制度化宗教的坚硬外壳,但具有泛宗教形态的内涵因素。当代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神灵繁杂,多达千余种,根基深厚,其规模和影响远远超过制度化传统宗教。民间信仰的地域性鲜明,宗族性浓重,以祖先崇拜和圣贤崇拜为核心,延续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世俗性取向。民众实用功利性的信仰心态根深蒂固,至今仍影响着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民间信仰中“以神压人”等复杂因素,与当代社会主流文化之间,潜在着某种紧张关系。

关键词:福建;民间信仰;当代宗教;宫庙

 
    一、当代社会民间信仰的规模远远超过制度化传统宗教

    福建地区的民间信仰源远流长,宫庙林立,成为地方区域性文化、当代中国民间信仰最活跃的地区之一。现在民间信仰的复苏与迅猛发展,折射出地方乡土文化的生命力,比国家框架下的制度化宗教,更根基深厚,枝繁叶茂。

    1. 当代福建民间信仰的宫庙增长迅猛

    福建地区民间信仰遍布沿海山区、城乡各地,至今为止难以确切统计。笔者获悉的两份官方统计资料,应有相当的参考价值。一份是2002年福建省政协组织的调研报告。该报告指出,“根据九市政协调研材料统计全省形成规模(建筑面积在10平方以上至几百上千平方不等)的民间信仰活动场所25102座。福州市有3000座(根据2001年统计的数据);泉州有近万座民间信仰活动场所,较成规模的有4002座;厦门市有1524座;漳州市有2363座;莆田市有3000座左右(其中‘三一教’祠堂1285座);南平市有750座:三明市有522座;龙岩市有609多座;宁德市有3343座。当然,还有数以万计散布在各村落的极小的土地庙和神龛等不在统计之列。”另一份是2002年福建省民宗厅的调研报告,指出,“在全省范围内,几乎村村皆有庙,无庙不成村。据不完全统计,全省共有34028座上规模的民间信仰宫庙。” “宫庙的规模相差悬殊,大者建筑面积可达几百平方甚至几千平方米;小者仅为两三平方米。”

    第一份省政协的调研报告,统计民间信仰活动场所共有25102座,其标准为建筑面积在10平方米以上,并说明数以万计极小的土地庙和神龛等不在统计之列。而第二份福建省民宗厅的调研报告,统计全省共有34028座上规模的民间信仰宫庙。这两份调研报告都是在2002年利用政府资源进行统计的结果。

    关于福建地区的民间信仰宫庙的数量,官方的统计数字往往低于学者的估计。1996年福建社会科学院徐晓望先生估计,“福建全省约有50000~60000座宫庙。以人口而计,全省3000万人,平均每500~600人大中型拥有一座大中型民间信仰宫庙。”甚至有权威人士估计,“福建省的民间信仰活动场所(不论大小)多达数以十万计”。至2002年,福建共有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活动场所6900座。有学者估算,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宫庙,在数量上是制度化宗教的10倍左右。

    当代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兴盛,有两个值得重视的现象。其一,数目庞大的民间信仰宫庙多为当代建筑。20世纪80年代,民间信仰迅速升温,到处兴建宫庙,增长迅猛。以泉州市鲤城区为例。1998年调查时,有民间信仰的活动场所126处,到2002年统计时就增长为168处,增长高达33%。除去1998年的统计有所疏漏的因素,民间信仰活动场所重修再建的呈兴盛趋势。以福州市鼓楼区为例。1996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该区共有“115个未经批准的宗教活动场所,而民间信仰就占110个,占总数的95.7%,其中除少部分属历史遗留建筑外,绝大多数是未经任何部门批准的乱建宫庙(经过治理,现已拆除70多处)。”2002年福建省民宗厅的调研报告明确指出,当代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宫庙除少数属历史遗留建筑外,绝大多数是未经任何部门批准的重建、新建、扩建、乱建的宫庙。”

    其二,传统的制度化宗教往往需“依附”民间信仰生存。佛道寺庙配祀的民间信仰神灵,喧宾夺主,成为寺庙香火的主要来源。如:佛教寺庙石室岩寺位于莆田市郊,是当地香火最旺的寺院。但是,民众到此进香,主要不是拜菩萨,而是拜配祀的“天帝”。道教宫观命运相同。正统的道教神灵三清神等很少有人祭拜,但配祀的妈祖、王爷、临水夫人、保生大帝等民间神灵,香火十分兴旺。

    福建地区民间信仰宫庙分布的总体态势,农村集镇多于城市,沿海多于山区。如:泉州东海镇民间信仰的宫庙多达97座,多数与家族祠堂相结合。举办祭祀神灵的活动,是乡村宗族组织的重要社会职责。

    2. 民间信仰群体庞大,遍及社会各个阶层

    当代福建地区的民间信仰,拥有众多的信众,其数量大大超过“五大宗教”信徒的总和。由于民间信仰的弥散性,缺乏规范的教义和仪规,信众无需办理繁琐的入教手续,信众的数字难以确切统计。各种调查报告的抽样分析不一。

    根据2002年福建省民宗厅调研组的报告,在闽清县,“全县30万人中,参与民间信仰活动的人达9.2万人,约占总人口的30%。其中经常参加民间信仰重大节庆活动的人有4.6万人,占民间信仰人群的50%。”此次调查抽样文本为信众500人。性别结构:男性约占30~40%,女性约占60~70%,女性多于男性;年龄结构: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职业结构:工农占90%,知识分子占10%;文化结构:初中以下占80%,高中(含中专、中技等)以上占20%;社会结构,既有“贫困人口”,也有“达官显贵”。

    在宗教文化氛同浓厚的泉州地区,有“90%以上的家庭成人成员,都有或多或少的宗教和民间信仰的思想和表现。”从古到今,泛宗教文化是中国民众信仰意识的主流。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儒释道与民间信仰交融为一体。“头上三尺有神明”是民间信仰者的信条,多数信众都是“逢庙必拜,遇神烧香”。
 
    二、当代福建民间信仰兴盛的原因

    改革开放之后,民间信仰却在东南沿海地区,特别福建迅速兴盛,现代宫庙的金碧辉煌,超越古今。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主要有三个因素。
 
    1. 渊源久远,根基深厚
 
    福建地处东南沿海,三国至唐中期,北方汉族为躲避兵燹,大批迁徙入闽,带来各种信仰。唐末至宋元时期,民间信仰在地方生根,产生一批至今在福建地区具有影响力的神灵,如妈祖、临水夫人、二徐真人、保生大帝、三平祖师、清水祖师、定光祖佛等。志称:“闽俗好巫尚鬼,祠庙寄闾阎山野。”明清至近代,正统宗教日渐衰落,大批僧尼道士走出寺庙宫观,到民间诵经拜忏,另谋生路,使佛道教因素渗透到民间信仰中,促进民间信仰的繁盛。
 
    明清以后,福建民间信仰随着移民向东南沿海辐射传播,遍及台湾、港澳、东南亚及海外。移民携带故士神祗同行,在海外建庙奉祀。民间信仰以祖先崇拜和圣贤崇拜为核心,代表一种“尚本”的寻根意识。这种眷恋故土的寻根情怀,使这些与福建神脉相连的宫庙,成为民间信仰同传福建的源地。
 
    2. 社会转型与精神文化的多元化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进入经济转轨和社会转型的双重变革时代。随着当代中国社会生产力要素的多元化,生活方式和精神文化日益多样化,各种宗教文化从日益多样化的精神生活中获得社会资源。社会转型时期,原有结构解体,传统法则失范,变革加剧,人心失衡。价值的窘困与情感的冲突,形成过渡时期社会心理的无所适从和抑郁沮丧。在建设市场经济的艰难探索中,成功者与失落者都纷纷回归传统宗教文化,从神秘主义的信仰中,寻找精神寄托或超能力的解脱,使各种精神信仰文化获得蓬勃发展的空间。宗教文化在民众信仰市场上取得越来越多的份额。

    3. 海外回传的动力强劲
 
    自20世纪80年代以米,大批海外侨胞、台、港澳同胞回乡祭祖拜神,捐资重修庙宇,刺激东南沿海民间信仰的复兴。例如,福建是妈祖的故乡,占台湾人口大多数的闽南移民后裔笃信妈祖。据称,台湾的妈祖庙达800座以上,信众达1400万。莆田湄洲岛的妈祖庙被海外信徒视为祖庭。1989年,台湾信众突破当局直航大陆的限制,到湄洲马祖庙进香。此次进香航海成为海峡两岸首次突破封锁之举。近年来,每逢农历三月几十三日妈祖诞辰日,仅台胞就有十多万人前来进香。据统计,1987年至1997年间,来十多年来湄洲祖庙观感的台胞达91万人次,并迎请祖庙数千尊妈祖分灵回台湾供奉。
 
    三、民间信仰的社会特征:地域性鲜明,宗族性浓重
 
    民间信仰是一种乡土信仰,是传统文化的历史记忆载体。从古至今,福建地区的民间信仰,地域性鲜明,宗族性浓重。
 
    1. 地缘文化深刻地影响着民间信仰的区域性特征
 
    福建地处丘陵地带,境内山峦叠嶂,江河纵横,交通不便。千余年来,迁徙入闽的中原汉族民众,大多举族南迁,入闽后又往往聚族而居,形成不同的语言和风俗。福建的方言以繁复著称于世,大致可分为闽方言和客赣方言两大系统,其中又包含着若干个难以沟通的子系统。由于地域的封闭和方言的差异,导致福建民众具有强烈的地缘观念。这种地缘文化深刻地影响着民间信仰的区域性特征。至今,福建的民间信仰仍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一个神灵的香火多囿于特定的地区,形成独特的信仰圈。如:保生大帝信仰主要在厦门同安、龙海等地,影响多在漳州、泉州等闽南方言区:临水夫人信仰主要在福州、古田等闽东方言区;定光古佛信仰主要在闽客方言区的闽北一带。在同一的方言区内,各地主要崇拜的神灵又不尽相同。以闽南方言区为例,开漳圣王、三平祖师信仰主要在漳州地区各县流行;清水祖师信仰在泉州地区永春、安溪等县流行;广泽尊王信仰主要在南安县流行。其他方言地区也大致相同。许多地区均有独特的保护神,如:法主公信仰在德化;蛇王信仰在南平樟湖坂;石公信仰仅在龙岩。值得重视的是,妈祖信仰较为广泛,能突破方言的界限,普遍流行在沿海地区。
 
    2. 当代民间信仰宗族性的时代特征
 
    在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特征与地域性相关联是宗族性。东汉以后,北方士民陆续举族南迁,入闽后聚族定居。明清以后,各地家族村落普遍建有家庙、宗祠,供奉的偶像十分繁芜。帝王将相的尊崇,这类富于象征意义的文化行为,在乡民观念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民间信仰的神灵,其“正统性”资源,除封建帝王的册封外,主要来自地方名门豪族的祭祀。最受民众尊崇的神灵有两类:一是法力无边、护佑平安的关帝、妈祖、观音等;二是本族同姓同宗的神灵,如:萧姓祭祀萧太傅,吴姓祭祀吴大帝,陈姓祭祀陈公爷,苏姓祭祀苏六娘等等。值得重视的是,在大多数家庙中,除全族公祀的神灵外,还供奉着本家族祖先的牌位。祖先崇拜来源于血缘家族制度的世俗亲情。对祖先亡灵的崇拜,使普通民众与祖先精神之间的交往,成为中国民众的宗教意识。祭祀祖先既是民间信仰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所在。家庙与寺庙相结合,祖先崇拜和神灵祭祀相结合,反映出宗法制度与民间信仰的互动关系。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农业家庭联产承包制的推行,农村家庭经济功能全面恢复,数十年来弱化的宗族势力重新活跃起来。由于集体经济的解体,农村基层组织调控能力的弱化,有血缘的宗亲成为村民社会互助的首选对象。据福建塘东村的社会互助抽样调查表明,宗族势力在社会互助互济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正如一份当代族谱族规中指出:“宗族之宜睦也,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困苦相扶持,鳏寡孤独相周恤。”。许多地方的宗族组织再次兴起,续修族谱、重建祠堂、祭祀先祖。宗族观念的激活,与民间信仰的复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应当看到,当代社会复兴的宗族组织,已随着时代发展产生变异。由于社会结构的变迁,如:实施土地国有制度,没有宗族地产等因素,当代宗族组织的重建,已非传统的阄分方式,不具有强制性的约束力,而多为合股方式、和约字宗,具有一定的亲和力,是一种松散的弱势结构。“联宗睦族”的主要目的是为振兴地方经济。有族规中确定,“其宗旨是团结海内外宗枝宗亲建设四化,振兴中华。”
 
    3. 民间信仰与祖先崇拜相结合,至今仍是吸引大众的文化资源
 
    民间信仰与宗族文化相结合的历史传统,至今仍是民间信仰吸引大众的文化资源。泉州民间崇拜的王爷多达近百个姓氏,宫庙遍及城乡。这些王爷都是历代忠烈之士,民间尊称为王爷。民众祭祀英烈神灵,祈求驱瘟赐福,保境安民。

    以最著名的泉郡富美宫为例。寓美古波,是泉州海外交通的重要港口。“凡有渡口,皆有神庙。不仅保佑平安;临近水滨也便于送走瘟神和镇水煞。”祭祀萧太傅,起初是萧氏族人对祖先的崇拜,其后逐渐升级为地方性民间信仰的神灵。自清朝嘉庆年间,该宫将关羽与西汉名臣萧(望之)太傅共祀,因关萧“皆为大汉忠勋,英灵显赫”,香火鼎盛,分灵遍及各地。1988年该宫重组董事会,恢复祭祀活动。

    据富美宫1997年编撰的志书记载,该宫祭祀的王爷有两类。第一类,除农历五月十七日祭祀萧太傅诞辰外,一年四季祭祀的王爷华诞多达二十六天。这些王爷均为名垂青史的忠臣名将,如:文武尊王为唐代名将张巡、许远;包王爷是宋代“执法不阿”的包拯;武王爷是宋代“精忠报国”的岳飞;徐王爷是功勋卓著的明初大将徐达。第二类,随王船出巡的王爷数十位。该宫自古有送王船驱瘟逐疫的习俗。各种典礼尊崇的王爷多达七、八十位,为众多姓氏追思祖先,提供祭祀的舞台。台湾国民党中央副主席的萧万氏,曾专稃到富美宫追祭萧氏祖先。

    应当指出,中华民族传统等级伦理秩序是宗法一礼俗。它是建立在古代农业经济基础和以宗族为核心的社会组织之上。民间信仰为整合传统宗法社会的基层组织提供精神纽带。而现代社会新型伦理秩序是公民—权利平等。它将伦理秩序的合理基础由超验转向市俗,由宗法转向权利,由一元转向多元。超验精神主导下的宗法等级伦理秩序将逐渐弱化,这是社会现代化的基本路向。可以预见,随着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当代民间信仰的宗族性特征将逐渐淡化。
 
    四、民间信仰的世俗性和多元化

    民间信仰是中国本土宗教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地域民俗文化的活化样本。当代社会福建地区民间信仰,延续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世俗性取向。

    1. 民间信仰的世俗性取向

    民间信仰主要延续着中国传统文化中“敬天法祖”的精神,代表着中国宗教信仰的世俗性取向。古代圣王治国之法,重在祭祀,凡“有功烈于民”的民族先祖,都要受到后世的崇拜和祭祀。《礼记》明确记载:“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中国对古圣先贤崇拜的传统绵延数千年,在官方的倡导下,各地不断建庙祭祀,深入民间社会,更多地被赋予地方守护神的职能。

    “敬天法祖”是中国社会生活和民众宗教意识的核心。自古以来,中国社会形成以血缘为基础的宗法制度。体现宗法制度的祖先崇拜,数千年来渗透到每个家庭,成为全社会认同的价值观。慎终追远、祭祀祖先亡灵的传统,使芸芸众生与祖先灵魂的精神交往,成为中国民众宗教意识的重要特征。敬天法祖的祭祀文化有着广泛深厚的社会基础。儒家文化重视人的现实关系和利益的伦理观念,使社会民众形成务实的心理特征,其祭祀文化表现出强烈的功利性格。中国民众崇祖敬宗的社会群体心理,祈求祖先护佑,降恩赐福,驱魔避邪。进入现代社会,祭祖习俗作为中华民族的行为模式,仍为海内外华人社会遵循。
 
    这种“祖有功,崇有德”的理念,经过几千年的沿革变迁,汇成一种传统,一直延伸到当今社会。如,1996年,惠安崇武镇民众集资修建了一座“解放军烈士庙”。正殿供奉着为救助百姓壮烈牺牲的二十七位解放军烈士,这是当地百姓奉祀我军爱民烈士的现代庙宇。每逢清明节、八一建军节、9月17日烈士牺牲日,当地军民都在庙里集会,缅怀英烈,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解放军烈士庙建成后,前来进香祭拜的民众主要为当地人,男女老少均有。其祈求的内容包括:出海平安、就业谋生、建房置业、结婚择偶,生育求嗣、子女升学等。其祭拜礼仪与本地其它民间信仰基本相同。
 
    任何民间信仰的形成和发展,都伴有种种神祗显灵的传说。解放军烈士显灵的故事,表现出当地民间社会的价值趋向。神灵是依照民众的想象制造出米的,反映当地民众的意识观念。其核心观念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理念,即崇拜先贤,护佑民众。当代民间信仰承袭了群众神化仁人志士、寻求护佑的传统,反映出大众文化、道德、价值追求和科体认同。
 
    2. 民间信仰的兼容性与多元化传统
 
    民间信仰起源于古代的巫觋信仰,其后又与儒、释、道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带有很强的包容性。明清以来,佛、道等传统宗教日益民间化,渗透到社会礼俗中,成为家族神灵偶像化的催化剂。正统宗教与世俗文化的逐步结合,使民间信仰的体系越来越庞杂。在当代福建地区,各种民间信仰的神灵古今混杂,兼容并蓄,种类繁多,自然神灵、祖先神灵、圣贤神灵,民间俗神等等,据不完全统计,多达一千余种。
 
    福建地方香火最盛的妈祖信仰,典型地反映出民间信仰与儒、释、道的交织互融。目前,在闽台流传较为广泛的妈祖经典有:《观世音说救苦灵验经》、《敕封天上圣母宝卷》、《天后圣母训世宝卷》、《天上圣母经》等。这些经卷名义上或依托佛教、或依托道教,或依托儒家,实际上以道教经典为主,兼容儒、佛色彩,充满着“三教融合”的思想。值得重视的是,虽然妈祖经典道教品味浓厚,但目前多数妈祖庙宇经常诵读佛教经典。如莆田妈祖庙在祭祀活动中,经常诵念《金刚经》、《白衣大士大悲咒》、《白衣大士神咒》、《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等。
 
    在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村庙大多聘请道士作为仪式的主持者,作为人神沟通的中介。民间信仰和道教都是地道的本土文化。中国道教以古代民间信仰为基础,吸收儒家、佛教资源,逐渐发展起来。其追求现实长生的理念,对注重现实的中国民众有相当的吸引力。福建道教多属于正一派,住家修行。该派多数道士以为本地民众做法事谋生,与许多民间信仰的村庙有固定的联系。有一些民间信仰的村庙希望依附道教,得到合法宗教的身份。
 
    在当今福建地区,特别是在大城市中,民间信仰仪式出现人文内涵不断加强,神祗因素逐渐淡化的趋势。如:泉州市鲤城区有一座“孝友境宫”,供奉唐代忠臣张巡和许远,两位英雄为抗击安禄山叛乱而壮烈牺牲。古庙有一柱联云:“孝移则忠忠心贯日,友以合义义胆参天”。2000年冬,该宫庙蛀损严重,当地居民自愿捐资重修。修缮后,有些长者提山,“神像入殿”时,应按照惯例举行巡境扶乩等活动。经过激烈争论,主张改革的民众占了上风。虽然仍“卜杯”择日择时入殿,但仪式简朴,不搞巡游,印制散发宣传品,歌颂张巡和许远反对分裂的爱国行为。居民决定新庙采用“双忠庙”的名称,与“文武尊王庙”并用。有趣的是,在举办仪式时,经济实惠的因素超过信仰的归属。有些居民认为“文武尊王”是道教谥号,主张雇请道士建醮祈福。但道士索价高达8000元,居民嫌太贵,转而邀请近邻北山金粟寺的尼姑“斋天礼讦”,收费仅为道士的1/4。可见,仪式的主持人是道士还是尼姑,居民并不介意,价格法则决定一切。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随意造神和毁神的传统。民间信仰缺乏系统的经典、教规,不执着单一的主神崇拜,对各类神灵往往采取拿来主义。神的来源约定俗成,具有明显的功利性,应祀何神,完全由信众自己的心愿所支配。民间信仰的宫庙没有神职人员,由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管理委员会。除祀神活动外,日常并无制度性的宗教生活。
 
    五、民间信仰的功利性与民俗化
 
    福建民间信仰神灵具有祈福消灾的实用功能。在沟通人与神的媒介中,巫术文化仍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虽然原始的巫觋缺乏合法性,但现代化的占卜师在香火鼎盛的宫观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巫术文化的实用与功利性,使其当代社会民众中仍有相当的基础,因为普通民众实用功利性的信仰心态根深蒂固。祭祀民间信仰的活动,由娱神向娱人过渡,影响着民间社会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
 
    1. 民间信仰的实用功利性与巫术文化
 
    民间信仰具有很强的功利性,求福观念特别明显。民众祭祀各路神灵,制造繁复的数术,其最终的目的是从中祈福免祸。民众在崇拜某个偶像时,就意味着将赐福降祸的权力轻易地赋予某个神灵,这与基督教宣扬上帝拥有唯一审判权的教义截然相反。
 
    在民间信仰中,神灵的神圣性与功利性融合在一起。在海峡两岸香火兴旺的保生大帝,是北宋年间的一位名医吴本。自古闽南地处边陲,瘴疠疾病流行。吴本行医济世,医德高尚,救死扶伤,不分贵贱。相传他为了采药坠崖去世,当地民众在厦门青礁、白礁修建两座慈济宫,乡亲父老谥其为“医灵真人”,塑像供奉。民众祭拜这位神医,继续向其问病求药,该宫保存着一批药签。其后,吴本的神格不断提高,至明成祖时被敕封为“保生大帝”。吴本由“医灵真人”,成为“地方的保护神”。历经近千载,保生大帝的信仰遍及海峡两岸和东南亚各地。
 
    保生大帝信仰的社会实用功能流传至今。至今厦门青礁慈济宫仍存有药签144首,包括内科120首、外科24首,其中一些处方被厦门中医医院研究用丁临床治疗。在泉州花桥的慈济宫,供奉神医吴真人。此地民众有献药为香火的传统,到清末该宫正式成立施药局,义诊赠药。开设义诊所,施医赠药,相传至今。现在义诊所有医生9位轮值坐诊,均为来自泉州各大医院的中西名医。
 
    民间信仰的功利性使其保留着深厚的巫术文化传统。对神仙鬼怪的崇拜,以及借助神鬼法力祈福禳灾的传统,依然深深根植于普通民众的心里。在福建地区,许多民间信仰的神灵,是由祭祀民间巫师立祠,而形成的地方保护神。妈祖信仰源于祭祀一位莆田地区的女巫。临水夫人陈靖姑生前也是一位女巫,死后被封为妇幼保护神。
 
    民间信仰通过主动干预性的巫术,追求现实福祉的最大化。古代巫术的演变,由巫觋跳神通灵,演化为占卜算卦,由鬼谋转向人谋。其中“人谋”的关键,一是提倡变中见理,二是主张吉凶由人。当代社会的占卜文化,稽神问疑的功能日益弱化,劝诫慰藉的功能日益增强。
 
    泉州通淮庙是闽台各地关帝庙的祖庙,历代香火鼎盛。自1983年开放以来,前来朝拜的香客日益增多,现在每年的进香客已达100多万人次。人们到庙里顶礼膜拜,主要是为祈福解困。在民众心中,关帝神通广大,有求必应。该庙严禁巫觋结坛作法,“抽签问卦”成为最重要的活动。首先,“卜杯”,“ 卜可以决疑”。然后,“抽签”。泉州通淮关帝庙的签诗共有100签。其中,“上签”包括大吉、上上、上吉、中吉共35签;“中签”37签;“下签”28签,基本符合趋吉的规律。每签含一首七绝诗文,诗文雅致,琅琅上口;还有历史典故或戏曲故事、天干、定性兆象、圣意、东坡解、碧仙注、解日、释义和占验等诸多项目。这套签诗是中国各地关帝签诗中最完备的一种。劝善戒恶,寓意丰富。最后,“解签”。因签诗哲理隐喻,互为辩证,可以作多种解释,为解签者占测推断留下许多空间。
 
    “抽签问卦”是现代巫术文化的一种形式,其意识形态的基础是有神论。尽管儒、释、道文化对关羽信仰都有渗透,但诗签的制造者多为儒学之士,儒家思想成为诗签的主导思想。如第七十六签的“东坡解”指出:“所谋未善,何必祷神,当决于理,改过自新。但能孝悌,敬君事亲。平气生福,家道回春”。在这里,求神拜佛的“畏天命”观念,被“尽人事”的理性行为所代替。理高于神,反映出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传统文化。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生产力持续快速发展,关帝作为财神的经济功能日益显赫。到泉州通淮关帝庙因经济议题求签的比重逐年增加。据统计,祈求生产经营顺利的“签诗”,1985年占求签总数(支)的10.8%,1987年上升为19.9%,1989年增为40%,1993年达到45%。因购房、搬迁等求签的比例也逐年增加,1985年仅占9%,1990年上升为12.2%,1993年增为16.8%。通淮关帝诗签成为反映社会经济发展的动态表。
 
    2. 当代民间信仰的民俗化趋势日益增强
 
    民间信仰作为扩散型宗教形态,具有通俗化、生活化、随意性等特征。各种民间信仰的活动广泛地融汇于民俗娱乐活动之中。
 
    自古以来,民间信仰神灵的诞辰庆典就是地方的民俗节庆。每逢神诞祭祀,殿内举办祭典,殿外搭台演戏,或抬出神像巡游四方,浩浩荡荡,娱神自娱。闽台王爷信仰中有送王船的民俗,其目的是为禳瘟疫,送瘟神。斋醮演戏,送船下海,这是古代傩文化的遗存之一。
 
    当代福建地区民间信仰的游神巡境活动,是在台湾进香团的刺激下复苏的,并且日益兴盛。随着两岸民众交流活动不断升温,台湾地区每年都有数百队进香团赴福建祖庙进香。许多民间信仰的仪式重回故里。特别是莆田湄洲妈祖庙每年都举办盛大的祭祀游神活动。地方领导参与,电视转播等具有强大的示范效应。闽南民间信仰游神巡境,成为地方民俗节目表演的大舞台。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生存之神的依附逐渐淡薄,民间信仰的“宗教性”日益淡化,民俗性日趋增强。以往以奉祀神明为主的庙宇,社会功能越来越多样化,如社团集会、宗亲聚会、文化娱乐、公共交际等。在厦门地区,许多村庙在神灵节日开展各种文化民俗活动,并主动请政府相关部门予以引导。
 
    当代民间信仰是整个社会生态的组成部分。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民间信仰场所能否成为地域文化网络的连结点,其信仰活动能否有助于慰藉民众的心理需求,日益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积极引导民间信仰与社会主义相适应,应当成为构建和谐社会的议题之一。
 
                             (本文转载自:《世界宗教研究》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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