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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生活的真实模样究竟为何?
发布时间: 2022/12/23日    【字体:
作者:杰克•哈特内尔
关键词:  中世纪生活 拜占庭帝国 伊斯兰世界  
 
 
中世纪生活的真实模样究竟为何?我们如何着手回答这个问题,端看我们想要了解漫长中世纪的何时何地,毕竟“中世纪”这三个字,囊括了悠久的时间,以及多元的人群、文化、宗教和地理。
 
一个如此辉煌且多样的时代难免有模糊的起点和充满争议的终点。我们可以把中世纪的时钟正式设定于罗马帝国灭亡后的476年(罗马帝国在之前几个世纪支配并统一了横跨欧、亚、非洲的广大领土),日耳曼国王奥多亚克(Odoacer)在那一年废黜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皇帝罗穆路斯二世(Romulus Augustulus),终结了帝国在欧洲的统治。但事实上,这个帝国已严重衰败了一段时间。我们无疑可以说5世纪早期就是中世纪(当时北欧部族经常越过莱茵河入侵意大利),甚或往前再推整整两个世纪(过度扩张的罗马帝国首次经历政局动荡和经济趋缓的时候)。然而,这些中世纪早期时刻特别难确定,由于缺乏真凭实据:少有完整的建筑或物品保留下来,文史资料甚至更少,考古记录也很罕见。于是,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必然针对有大量文献的中世纪后期叙事,至于这个时代的终点,资料也远算不上丰富,中世纪的正式句号同样难寻。跨往文艺复兴方向的步伐,并非在一夕之间完成。这样的观点、行动或艺术作品的转变,对于一些人来说代表正发生于14世纪意大利的典范转移,却要到一个世纪之后,才在伦敦或塞维利亚(Seville)、突尼斯或耶路撒冷普遍风行。中世纪世界最早有自觉的评论者,例如彼特拉克这样的人,与16世纪文艺复兴重量级人物,像是米开朗琪罗、塞万提斯、马丁·路德的成就,中间大约相隔两百年,后面这些人却仍活在充斥着中世纪影响的世界。历史的变化,终究是与人有关的事情,并不会在瞬间同时横扫所有区域。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地中海沿岸各区拥有共同的古典传承,这使得他们的中世纪史紧密相连,而与同时期远东地区、印度、中国、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哥伦布发现之前的美洲发生的纷扰故事有所区隔。罗马帝国遗产的三种主要继承者脱颖而出,每一种都代表了我想尝试追溯的、体质不尽相同的中世纪身体。
 
首先是拜占庭帝国(Byzantium),这是说希腊语的基督教帝国,最强盛时领土涵盖希腊所在的巴尔干半岛、安纳托利亚、北非,以及黎凡特(Levant)的大部分区域。拜占庭人自认为是古希腊罗马的延续,而非继承者。他们的政府所在地君士坦丁堡是人口稠密的大都会,拥有精致的建筑,具有政治重要性,这座城市旧名为拜占庭(Byzantion),在330年成为罗马帝国双首都中的东都,当时君士坦丁大帝以自己的名字为其重新命名。接下来的拜占庭皇帝继承君士坦丁一脉相传的罗马血统,地位不可动摇,持续统治了几个世纪,虽然帝国的领土与影响力逐渐衰退,直至1453年的中世纪末期,君士坦丁堡落入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手中,拜占庭人控制这座城市一千多年,终告结束。
 
其次是居住在西欧和中欧的中世纪民族,北起斯堪的纳维亚,南至意大利,其中一些就是推翻罗马帝国的人。有别于东边大一统的拜占庭帝国,这个区域分崩离析,从5世纪以来,疆界不停重新划分。权力在一连串冲突不断的文化群体之间转移,包括法兰克人、盎格鲁人、撒克逊人、凯尔特人、维京人、西哥特人、斯拉夫人、马扎尔人、伦巴第人、保加尔人、阿瓦尔人,这些人的国家靠着打胜仗,获得政治合法性,进行军事掠夺,积累国家财富。或许正因如此,他们的名称演变成带有贬义的现代语词:以“Barbarian”或“Vandal”为例,这两个字眼在中世纪是指真实存在的古代民族(而现代的意思分别是“野蛮人”和“破坏者”)。然而,撇开政治暴力,这些国家完全没有像人们在伦敦博物馆调查中联想的那样,到处是贫困的土豆小偷。这些政体与罗马教会结盟,得到支持,大约自9世纪起开始稳定下来,有意识地大力鼓励学习,并在征服来的罗马帝国沃土上深耕。到了中世纪末期,许多政体形成了复杂的民族国家,成为近代早期欧洲的基础,以此进一步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殖民活动。
 
罗马帝国的第三种继承者或许最出乎意料,那就是伊斯兰世界。穆斯林出现于7世纪30年代荒凉的阿拉伯沙漠,显然在一开始与君士坦丁、恺撒或柏拉图所在地没有亲近的地缘关系。他们一旦把宗教与政治结合成一股力量,便开始急速扩张,大军迅速前进到拜占庭帝国及波斯帝国曾经掌控的领土,不过大约一个世纪之后,哈里发辖地(caliphate)囊括了伊比利亚半岛、北非,以及中东大部分地区,长驱直入到今日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哈里发辖地一词源自“khalifah”,意思是继承者,用来称呼继先知穆罕默德之后的伊斯兰领袖。如同西欧一样,哈里发辖地并非一个统一体。内讧触发全面内战,导致中世纪出现几个互相竞争的伊斯兰国家。然而,与他们的基督教邻居不同的是,伊斯兰教被一种共同的语言——阿拉伯语组织起来,而以巴格达为中心的一场蓬勃的文学运动,将各文化的古籍大规模翻译成穆斯林通用的语言,由懂得不同语种的抄写员保留下来,涉及的语种繁多,包含希腊语、叙利亚语、波斯语、梵语、巴列维语(Pahlavi)。这个伊斯兰世界将与欧洲其他区域陷入紧张局面,这种情势几乎一直持续着,特别是欧洲人为了收复圣地耶路撒冷,1095年发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后。然而,这些伊斯兰国家尤其在扩张的初期,通过包容不同宗教与人民而得以繁荣发展,并在整段时期与许多西方国家一直保持贸易、商业及文化交流的合作。无论我们认为中世纪开始或结束于何时,拜占庭、欧洲及伊斯兰的政治圈并非只有对立,仍保有良性的互动,而这正是理解中世纪的关键,让我们可以将这个时代视为一种具有连贯性的时刻,各种多元复杂的文化交织在一起,贯穿共同的地中海的过去。
 
你,回到一千年前
 
在以罗马帝国为一体的思维下,如果你或我穿越千年,从现在回到中世纪,会立即发现自己来到不可思议的地方,与我们的世界惊人地不同,却又奇异地熟悉。
 
最惊人之处,或许是明显的空空荡荡。从人口统计学来说,中世纪人口显然少得多:中世纪整个欧洲的人数,大约与今天的英国差不多。许多人住在小村落或城镇,这些地方就像是大规模农业经济的集合原动力,在缺少喷射飞机和高速公路的情形下,生活出奇地安静。同时,我们可能会拜访中世纪的开罗、巴黎、格拉纳达、威尼斯等大型市民中心,那里街道摩肩、市场繁忙,生活普遍紧凑,就像许多现代城市一样熙熙攘攘。当时最大型的城市人口可达五十万人以上,拥有精心设计的政治权力中心、多样化的行业,以及后来大学培养出来的知识精英。
 
宗教是我们在现代也能认识到的东西,然而宗教在中世纪生活的基础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这种情况在今天大抵不复存在。这并不是说,从前每个人老是把基督教、伊斯兰教或犹太教挂在嘴边,如同讽刺漫画有时提到的那样。有一种比较贴切的比拟是,那就像是我们现在谈论和想到科学的方式。我们不会因为重力的存在而到处互相恭贺并觉得庆幸,也不会因为牛顿物理学防止我们从地表飘向太空而经常心怀感激且觉得敬畏。相反,科学是我们如何看待与了解这个世界,及其过去、现在、未来的基准。中世纪的世界观接纳诸如《圣经》的创世故事,或全能的神可能介入日常生活之类的宗教教义,但不一定会全心投入其中。
 
当然,即便我主张我们误解了中世纪,仍无法规避那是段艰难时期的事实。以现今的标准来看,到19世纪的现代之前,几乎每一个人都可说是活在极度贫穷的状态下。然而,中世纪人也知道,说到个人生活的景况时,我们皆受到命运摆布:我们的际遇有起有落。一件10世纪的西班牙文手抄本中,有一幅画的主角是罗马命运女神福尔图娜(Fortuna),她特别受到中世纪道德家的欢迎。美丽的命运女神戴着王冠,坐在宝座上,转动轮子,让一组人偶来回移动。在这幅华丽的图画中,有四位国王听命于福尔图娜,有些国王处于优势地位,其他则面临天翻地覆的状况。随着时光流转,每一位国王的命运以拉丁文标示在旁:“regnabo”(我将掌王权)、“regno”(我掌王权)、“regnavi”(我曾掌王权)、“sum sine regno”(我失去王权)。不过,只要再转动轮柄,一切都会改变。机遇变化莫测,并非王室才会遭遇危机,这是所有日常生活的实际情形。正如英格兰诗人约翰·利德盖特(John Lydgate,约1370—1450)所述:
 
福尔图娜转动令人羡慕的顺序,
决定虚假无常的世间一切物事。
此世今生任谁也无法免受折磨,
过上没有战乱纷争的平静生活。
因为她盲目、善变,且又阴晴不定,
她操弄的过程变幻莫测也难凭。
 
显然,中世纪有赢家,也有输家。中世纪各文化的确大都层级判然,富人和穷人的界线由于财富和工作模式更加分明。在家乡或外地拥有土地的人,除了拥有对土地产物的财务控制权(这些产物包括羊毛、小麦、木材、奴隶、铁矿、毛皮、船舶),甚至还拥有对于靠这些土地谋生或劳动的人的政治控制权。这并不是说,中世纪的生活完全由皇帝和农民构成,这两群人是收入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在他们之间的广泛范围涵盖各种人群,从忙碌的专业人士,到熟练的工匠以及力争上游的商人阶级。但一位国王仍然理应享有舒适的环境与丰盛的饮食,因此平均寿命比在王家土地上工作的人长了许多,那些工人挣死挣活才能活到四十岁。富裕贵族的女儿可能在家中接受完整的教育,而工人阶级的同龄女孩不大可能会读书写字。显赫地主的儿子可能通过家族人脉,顺利进入政坛的统治阶层或者财力雄厚的宗教机构,而农夫的儿子大概只能在田里辛苦耕种一辈子。如果在今天,位于命运之轮两头的两群人,生活标准也可能会有霄壤之别。
 
中世纪男女的身体当然各不相同,但没有哪个人的与我们现代人的身体迥然相异。有别于刻板印象,中世纪人的体型不见得比我们小许多。最近有一项考古研究,探究埋在林肯郡(Lincoln-shire)一处小型乡村教区的一组骨骸,这些时间跨度从中世纪到维多利亚时代之间约九百年的人,身高几乎没什么差别,男性平均身高为五英尺七英寸1,女性平均为五英尺三英寸2。这些人并非全是缺牙、跛脚或长年生病的。他们诚然缺乏现代的传染病知识以应对像是黑死病这样的重大疾病。黑死病是由细菌造成的流行病,扩散速度快,在14世纪40年代毁灭了全球四分之一的人口。不过,他们呼吸的空气及摄取的食物不含现代化学品与污染物,可能比我们的空气和食物对健康更有好处。
 
然而,显著的不同点在于中世纪人对于人体如何运作的想法。整体来说,中世纪的生物学和医学观念往往会引发现代人的两种反应。其一是感到荒谬。现存的中世纪资料提及,让身体经历各种奇怪现象来治愈病痛,其中许多执迷不化的情形看似奇特滑稽:利用新鲜牛粪改善泪管问题;混合醋与蜂蜜,涂在头上预防秃头;行房后把胡椒塞入阴道,当作避孕措施。但是,对其蒙昧的取笑很快就转变成对古法的一种本能不适,甚至是恶心。在中世纪,头痛的治疗方法可能是在脖子上刺出洞来,让身体放出几品脱的血液;公猪胆汁与可能致命的毒芹(hemlock)可以被用来调制成麻醉药物;以热得火红的金属棒在体表烫出几个伤痕被认为能够缓解一系列疾病。从现代的进步观点来看,这些“疗法”比无效还糟糕,根本是折磨。
 
想要了解中世纪的身体,真正的困难是:身体的主人在中世纪想象身体,运用的是目前被证实大错特错的荒谬理论,不过这些在当时似乎是最生动、最合乎逻辑的理论。我们现在把自己的身体看成是相对封闭和自足的循环系统,我们的皮肤是体内与体外的清楚界线。但是,中世纪的观念认为人体是一套更为开放的、有孔洞的器官与系统。因此,理解这世界在身体周遭的运转,对于理解身体内在非常重要。更早的希腊罗马时代的自然哲学家与理论家,把自然由四种基本元素组成的观念传给中世纪的思想家,这四种元素是火、水、风、土,它们的配置影响万物的外观与内在特性。每一种元素还会结合两种基本性质,那就是干湿和冷热:火的属性是热和干,水是湿且冷,土是干与冷,风是热及湿。与这些元素相关的物质也会包含它们固有的性质,而且为直接反映周遭自然环境,中世纪的身体应该含有四种相对应的浓稠液体,也就是四种体液:血液、黏液、黄胆汁及黑胆汁。一个人的体质由这些内在生命物质的平衡状态来决定,每一种物质可以分别回溯到特定的元素。
 
这种生物系统或许没有乍看之下那么抽象。有些想法如今仍存在于我们对于健康的概念之中:我们觉得身体怪怪的、快要生病时,常会说身体“不太对劲”或者“有一点失衡”,就像是身体这部机器没有调整到应有的状态。但是在中世纪的时候,体液学说不仅更体系化些,而且后果可能比现代所说的不适更严重。体液失调能够使人陷入重病,甚至死亡。中世纪许多医师的首要任务,是通过各种稳定疗法,来避免或矫正有害于身体的体液失衡。过剩的体液可以通过净化身体被抽出,精心调配的处方可能会用到烤制的干燥植物根及香料,或者清凉解热的药草和药膏,借由它们的天然性质,让病人恢复到平衡的健康状态。
 
本文编选自《中世纪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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