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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灶时间:“北三南四”“军三民四”与“官三民四”及其他
发布时间: 2024/3/8日    【字体:
作者:徐晓青 刘德增
关键词:  祀灶时间;北三南四;军三民四;官三民四  
 


摘要

 

祀灶是我国传统节日之一,到北宋,祀灶时间固定为腊月二十四日。但是,进入明代以后,出现了腊月二十三日、腊月二十四日两个祀灶时间。一般说来,北方地区多在腊月二十三日,南方地区多于腊月二十四日,人们称北、南祀灶时间的这种差别为“北三南四”。民间又有“军三民四”与“君三民四”之说。“君三民四”乃“军三民四”之讹传。“军”即卫所的军户。由于卫所的独特地位,民众视“军”为“官”,故此“军三民四”又称“官三民四”。自清代雍正皇帝始,宫廷也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与南方民众相比,北方民众更崇尚“官府文化”,腊月二十三日祀灶者日多。


一、从二十四到二十三

 

火是人类进化、生产、生活与生存的重要依托,贾兰坡、王建认为:

 

人类使用了火,是人类从自然环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一个动力,是从动物界分化出来的一个重要条件,是继续生存下来的一个强有力的保证,是人类支配一定自然力的权能,是生存竞争中不可缺少的因素。

 

基于对火的崇拜,产生了炎帝、祝融等火神。灶是从火塘演变而来。迄今为止,考古发现最早的陶灶出土于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顺山集二期遗址,距今约8000年。随着灶的出现,产生了灶神。灶神有“变身”与“本身”两种。根据北京大学藏汉简《仓颉篇》、《淮南子·氾论训》与《时则训》高诱注,炎帝、祝融死为火神,“托祀”于灶。因此,炎帝、祝融又被视为灶神。“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这是“变身”的灶神。“本身”的灶神最知名的有两人,“灶神姓苏,名吉利,或云姓张,名单,字子郭,其妇姓王,名抟颊,字卿忌”。其中提到的“或云姓张”一说,成为民间最为流行的历史记忆。庞朴说:“从此以后,灶神便确定地姓张了。”迄今流传的灶神大多姓张,或称“张郎”“张三”等。

 

从《礼记·月令》来看,一年之中,孟夏、季夏、仲夏专祀,孟冬与门、户、井、中霤合祀,称为“五祀”。孟夏、季夏、仲夏之祭皆与炎帝、祝融有关,实际上是祭祀“托祀”于灶的火神。《礼记·月令》记孟冬之祭云:“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这种“五祀”中的祀灶是对“本身”灶神的祭祀,既感谢灶神一年的保佑,又希望来年继续得到灶神的福佑,已经蕴含着流传至今的“辞灶”对灶神的希冀。

 

至迟到东汉,腊日成为祀灶最重要的日期,应劭《风俗通义》卷八引《东观汉记》曰:

 

南阳阴子方积恩好施,喜祀灶,腊日晨炊,而灶神见,再拜受神,时有黄羊,因以祀之。其孙识,执金吾,封原鹿侯;兴,卫尉,鲖阳侯。家凡二侯,牧守数十。其后世子孙常以腊日祀灶以黄羊。

 

阴识是东汉开国功臣,刘秀皇后阴丽华同父异母之兄。《后汉书·阴识传》与《搜神记》卷四等也记此传说,情节更为丰富。腊日并不固定,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为腊日,大致在腊月上旬或中旬。生活在东吴、西晋时代的周处记其家乡习俗曰:“今吴中以腊月二十四夜祀灶,其谓灶神,翌日朝天白一岁事,故前期祷之。”这是关于腊月二十四祀灶的最早记录。此当非吴中独有之俗,应是当时流行的习俗。此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逐渐成为各地的常态。

 

北宋祀灶时间固定为腊月二十四日,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三十九引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云:“十二月二十四日谓之交年节。”但“其事又见《东京梦华录》,他书未见载者”。“旧俗以为七祀及百神每岁十二月二十四日新旧更易,皆焚纸币,诵道佛经咒,以送故迎新,而为禳祈云。”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卷十中写道:

 

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贴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夜于床底点灯,谓之“照虚耗”。

 

南宋仍用是日。范成大《祭灶词》开篇云:“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梦粱录》卷六“十二月”条曰:“二十四日,不以穷富,皆备蔬食饧豆祀灶。”周密《武林旧事》卷三“岁晚节物”条:“二十四日,谓之‘交年’,祀灶用花饧米饵,及烧替代及作糖豆粥,谓之‘口数’。”

 

依据传世文献记载,腊月二十三祀灶始自明代。明嘉靖《许州志》卷七《典礼志·风俗》“腊月”条:“二十四日祀灶。”此句下注曰:“或先一日。”明嘉靖《雄乘》卷上《风土》云:“廿三或廿四暮,以汤饼茶果祠灶,妇女不得参。乡人秉高烛照麻虫,扫舍宇,亦多嫁娶,以为无忌。”明隆庆《赵州志》卷九《杂考·风俗》云:“二十三日或二十四日暮,以汤饼茶果祠灶神。”据此,明代出现了腊月二十三日祀灶,且以北方地区为多。只是为什么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腊月二十三日与二十四日祀灶分别是什么人家,这些志书都没有予以说明。但是,在明朝一代,北方绝大多数地区仍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腊月二十三日祀灶者仅是少数。

 

二、北三南四

 

从地域文化的角度来看,中国文化的南、北之异远大于东、西之别,“南派”与“北派”相持不下:儒学之“南学”与“北学”,戏曲之“南曲”与“北曲”,文学艺术之“京派”与“海派”,谜语之“南派”与“北派”,道教之“南宗”与“北宗”,佛教之“南宗禅”与“北宗禅”,等等。林语堂有言:

 

中国人在我们心目中仅仅是一个抽象物。南方与北方的中国人被文化纽带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民族。但他们在性格、体魄、习俗上的区别之大,不亚于地中海人与北欧日耳曼人的区别。

 

祀灶的时间北、南也不尽相同,一般说来,北方地区多在腊月二十三日,南方地区多于腊月二十四日。当然,北方也有腊月二十四日祀灶者,南方也不无腊月二十三日祀灶者。

 

《日下旧闻考》卷一百四十八《风俗》“送灶”条云:

 

京师居民祀灶犹仍旧俗,禁妇女主祭。家无男子,或迎邻里代焉。其祀期用二十三日,惟南省客户则用二十四日,如刘侗所称也。

 

《日下旧闻考》是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在朱彝尊《日下旧闻》的基础上删繁补阙、援古证今而成,上述考证以“臣等谨按”的形式写入,此乃四库馆臣的考证。

 

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城东内外》在“春场”条下记腊月二十四日祀灶,没有提及祀灶日期的北、南之别,所谓“如刘侗所称”是指《帝京景物略》所记祀灶仪式:

 

廿四日,以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祀灶君,以糟草秣灶君马,谓灶君翌日朝天去,白家间一岁事。祝曰:好多说,不好少说。记称灶,老妇之祭,今男子祭,禁不令妇女见之。祀余糖果,禁幼女不令得啖,曰啖灶余,则食肥腻时,口圈黑也。

 

从《日下旧闻考》的记载来看,在北京的“南省客户”并没有入乡随俗,仍旧沿用南方旧俗,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海宁(今属浙江)人吴骞在《拜经楼诗话》中也提到了北、南祀灶日期之别:

 

《抱朴子》谓:灶之神,每月晦日,辄上天言人罪状,大者夺纪,小者夺算。今俗以腊月二十四日为灶神上天,北方有以二十三日者。

 

秦岭—淮河是南北的自然分界线。秦岭南北的陕南与陕北祀灶日期也不相同。陕北地区多于腊月二十三祀灶,陕南一带则多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据考,造成这一差别的原因,是清代中期陕南秦巴山地一带接纳了大量川楚移民,他们把腊月二十四日祀灶的习俗带到了陕南地区并世代传承。据房正宏调查,淮河流域北岸祀灶多在腊月二十三日,而南岸则多在腊月二十四日。人们称北、南祀灶时间的这种差别为“北三南四”。这种差别始自明代,形成于清代。

 

三、大户二十三,小户二十四

 

传说有个叫张三的人,父母死得早,给他留下良田数百亩,娶了一位贤妻。张三游手好闲,吃喝嫖赌,致使家境败落。他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谁知算命的告诉他,家道中衰,是由于他和老婆属相相克。若休妻,即可一了百吉。于是,张三休掉妻子。一天,突如其来的一场火又把张家几辈人攒下的几十间房产一烧而光。张三无家可归,成了乞丐。腊月二十三那天,他要饭来到一座庄圩,当地正在“放饭”。所谓“放饭”,是灾荒之年,大户人家以工代赈,谁帮他做工,他就供谁饭吃。张三一想,何不排最后?说不定不仅免去做工,还能拿个馒头来填肚子,于是就排队等待。发放食物的是这个庄圩的女主人和两个伙计。他们从队头开始一人发放一个馒头,发到最后,还剩一人,一看筐里,馒头却没了。女主人抬头向那人望去,心中一颤:那人居然是前夫张三。女主人决计暂不相认,先让他吃点苦头。

 

第二天早上“放饭”,张三又去排队。他想:昨天我站那头,是最后一个,今天我站到这一头,肯定能吃到馒头。于是他站了过去。哪知女主人晚上回去,动了恻隐之心,吩咐第二天一早从队尾“放饭”。轮到张三,馒头正好又发放光了。中午“放饭”,张三想:我数数人头,站在最中间,总该能吃到吧。女主人想:甭管张郎站在哪头,我下午从两头“放饭”,他总能吃到吧?于是又从两头发放,结果张三仍然没有拿到馒头。女主人便吩咐伙计把张三带到厨房,亲自下了一碗面条给张三吃。

 

张三狼吞虎咽吃着,女主人心生怜悯,柔声问他面条好吃否。张三忙说谢谢大娘。女主人心想:到现在还没认出我来?又问他吃饱了吗,谁知张三又是一句“谢谢大娘”。女主怒骂:恨不得拿起面条戳你的眼!

 

张三抬头一看,面前的女主人竟然是前妻,顿时羞愧难当,低头就跑,谁知,误把灶门当成了房门,一头钻了进去。等到女主人和伙计们反应过来,把他拖出来,已经晚了。

 

前夫之死,让女主人愧疚不已。自此以后,每到腊月二十三日,她就祭灶,悼念前夫。女主人年年祭拜,带动了不少曾得过她好处的佃户。于是他们也年年举行送灶的仪式。但他们不能和主人在同一天祭拜,而是在主人家祭拜的第二天“送灶”,以示尊卑有别。于是,就形成了“大户二十三,小户二十四”的送灶习俗。

 

 四、军三民四

 

祀灶之时间,民间还有“军三民四”之说。孔尚任仿《荆楚岁时记》作《节序同风录》十二卷,详述一年十二个月之节序习俗。在“十二月”条下记载二十四日祀灶仪式:

 

晚设灯烛、果饵、饧糖,捏麦面为鸡鱼牲只,或粳面为团,或以黍面为金饼,粳粉为银饼,蒸熟,盛以盆釜,祀灶神,盖祭始为饮食之神也,俗呼为“司命灶君”。又以刍豆秣其马,糖饧犒其从,皆掷灶下,祝云:“朝天去,好事多说,恶事少说;下界来,多带田苗,少带菑殃。”又云:“酸甜苦辣,灶君莫说。”祭时,勿令妇女见,忌妇女秽浊及骂詈哭泣声,俗云恐触神不能入天门。或祀灶于廿三日,云“军祭三,民祭四”,祭三者乃廿三夜之三更,即廿四日之早也。又云:“官祭早,民祭晚。”祭毕,以香楮火爆送之门外,曰“送灶”。

 

马斯定在《点校说明》中写道:“《阙里文献考》称孔氏‘采曲阜民俗撰《节序同风录》十二卷’,所纪大抵以北地风俗为主,或采旧籍陈说,亦及吴楚南中之俗。”

 

在祀灶时间上,孔尚任的记载有三点值得特别注意:第一,祀灶时间存在“军祭三,民祭四”的差别;第二,二十三日祀灶乃于是夜之三更,也即二十四日之早;第三,“官”即“军”,“官三民四”来源于“军三民四”。仪征(今属江苏)人厉秀芳《真州竹枝词引》云:

 

二十三、四日送灶。卫籍与民籍分两日,俗所谓“军三民四也”。

 

厉秀芳是道光二年(1822年)举人,曾任武城(今属山东)知县,咸丰六七年间避乱东亭时作《真州竹枝词》,篇首为万言《真州竹枝词引》,记录真州岁时节日风情。清同治《远安县志》卷四《风俗》记曰:

 

二十四日为小年,朝拂屋尘,夜祀灶,田父燎火畦间,曰“照田桑”,营署营兵均以二十三夜祀灶。

 

以上记载都出自清朝人的手笔,他们所说的“军”是清朝的八旗与绿营,还是明朝的卫所?厉秀芳《真州竹枝词引》将“军三民四”之“军”明确为“卫籍”,也就是明朝的卫所。

 

明朝户籍分为民户、军户、匠户等。军户户籍叫作“军黄籍册”,亦称“军籍文册”“军黄”“军册”,用来管理各地卫所军户和军士。明初军户的数量约占全国总人户数量的五分之一,数量极为庞大。军户分“正军”与“余丁”。军户派一名“正军”赴卫所服役,并供办“正军”的军装,其他人都在原籍,除了享受优免一丁差役及个别杂役外,其余负担与民户无异。人们把这种军户叫作“原籍军户”。为了让“正军”在卫所安心服役,从永乐年间起,朝廷鼓励“正军”携妻子赴卫所,到正统元年(1436年)成为一项基本制度,这些在卫所安家的军户被称为“卫所军户”。卫所的军丁,分为京操军、城守军、屯田军等。军屯分布在卫所附近或远离卫所的地方,一个军屯有屯1121007080名不等。这样,卫所与军屯成为军户人家的聚居地,卫所军户的日常生活与民户没有太大的差别,卫公署所在地与州县一样有学校、坛庙等。自顺治元年(1644年)起,清政府开始裁撤卫所,改置或并入州县。最后一批卫所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撤并。军户成了民户,军屯成了乡里村落。

 

厉秀芳《真州竹枝词引》所说的“卫籍”也就是军籍。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设真州,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真州为仪真县,清雍正元年(1723 )再改为仪征县。仪真地处水陆要冲,洪武六年(1373年)设置守御千户所,洪武十三年(1380年)升格为卫,卫公署在县治东南,隶属直隶都司,辖左、右、中、前四个千户所。

 

清同治《远安县志》说腊月二十三祀灶的是“营署营兵”,也就是在卫所驻防的军士。远安县今属湖北宜昌市,明朝成化年间设置远安守御千户所,隶属湖广行都司,千户所公署在县城西南隅,官兵编制名额1160名。据清顺治《远安县志》卷二《赋役志》记载,当时,民户仅326户、2102口,远安守御千户所的官兵占远安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一。除了“营兵”外,远安守御千户所也有军屯,屯田为6741299毫。清同治《远安县志》说腊月二十三祀灶的是“营署营兵”,没有提及军屯的屯兵。

 

厉秀芳《真州竹枝词引》与同治《远安县志》的记载产生了以下问题: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的仅是卫所的营兵,还是包括营兵与屯兵在内的所有军籍人员?营兵与屯兵只是分工不同,待遇等方面没有差别。绝大多数关于“军三民四”的材料也都笼统地称为“军”,没有区分兵种。腊月二十三祀灶应是军籍的所有人户。                        

 

 五、 君三民四

 

仪征市十二圩街道办事处,曾是漕运,特别是盐运要冲,这一带传说,“君三民四”是宋太祖赵匡胤立下的规矩,皇家及官人腊月二十三祭灶,老百姓一律在腊月二十四祭灶。在仪征十二圩,姓赵的人家腊月二十三祭灶,其他人家都是在腊月二十四祭灶。在安徽阜阳一带,凡是历史上出过皇帝的姓氏都在腊月二十三祭灶:

 

农历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天为祭灶日,流行说法是“君祭三,民祭四”,如刘、赵、李、钱等姓氏的人家,不管现在是官是民,是贫是富,都在二十三祭灶,因为这些姓氏的人家在历史上都有人做过皇帝;其他姓氏的人家则在二十四祭灶。由于时代变迁,或传承不一,也偶有特例,不遵守“君三民四”的惯例,甚至今年祭三,明年祭四,随着左邻右舍凑热闹。

 

“君三民四”之“君”,除了指帝王外,还有其他说法,如秭归人说当地土著居民为“君”,外地来的人为“民”。更多的地方的“君三民四”之“君”,是指官宦人家。“君三民四”当为“军三民四”之讹传。

 

 六、军三民四

 

“官三民四”之说最早出现于康熙年间,清康熙《寻甸州志》卷三《民风》在“二十四日以糖豆祀灶神”之句下注曰:“凡官署多先,俗谓官三民四也。”此后屡见不鲜,如清光绪《四会县志》卷一《风俗》云:

 

二十四为小除夕,俗称“年小”,晚以牲醴祀灶,谓送灶君上西天也,然今多于廿三日祀灶者。谚又云“官三民四”,绅衿家不欲与齐民伍也。

 

清光绪《丹徒县志》卷四《风俗》记曰:

 

二十三日或二十四日祀灶,谚云:“官三民四。”

 

民国《建阳县志》卷八《礼俗志》记载:

 

十二月二十四夜送灶神,俗有“官三民四”之谣。

 

民国《连县志》卷五《风俗》记云:

 

二十三或二十四送灶神,名曰“小年夜”,俗有“官三民四”之语,实则无拘也。

 

民国《涡阳县志》卷十一《礼俗志》称为“官祭三民祭四”。

 

这种习俗在当今民间社会仍有传承。安徽省阜阳市油坊村存在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个祭灶日子,当地民谚云:“官祭三,民祭四,王八祭五贼祭六,老和尚祭到年后头。”据马梅、李冷月调查:

 

凡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村民,其祖上多是士绅或出过秀才、读书人的人家。该村现在仍以“先生”称呼“有些身份”的人,如医生、教师或者受过高等教育的、带有官职的,皆可以“先生”称呼,反映了传统的社会秩序仍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腊月二十四祭灶的村民,便是传统的“民”了……有些村民三代以上曾是同宗的,但因为出了有身份的人,也有了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个祭日的不同。

 

江苏兴化任氏为簪缨世家,任祖镛是兴化任氏第二十代孙。兴化一带百姓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但任氏却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

 

明代时送灶讲究“官三民四”,就是说做官人家廿三夜送灶,民间百姓廿四夜送灶,后来官民也就不大分了,但任家因为祖上出了两位公爵,所以仍坚持“官三民四”的古礼。

 

“两位公爵”是指王宣、王信父子。据说,王宣的父亲是苏州人,本姓任,入赘王家,儿子遂以“王”姓。元朝末年,王宣官至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封沂国公;他的儿子王信官至山东行省平章政事兼知枢密院事、司徒。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任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率25万大军北伐。十月二十四日,徐达麾兵进抵淮安,驻防沂州(今山东临沂)的王宣、王信父子上表请降,不久复叛,旋被歼灭。明代及清代,任氏家族仍为书香门第、科举世家。

 

广东兴宁一带传说祖上获得过官爵的人腊月二十三日祭灶,市民腊月二十四日祭灶,乡民腊月二十五日祭灶。上海俚语:“官廿三,民廿四,乌龟廿五,贼廿六。”福建永安一带有“官三民四,闲杂人等五”之说。而从前香港的公职人员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普通人家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妓女则于腊月二十五日祀灶。

 

对于“官三民四”的起源,一种观点认为:腊月二十三日祀灶本是雍正皇帝为了节财省时,将腊月二十四日祀灶合并到腊月二十三日祀众神之中。于是王公贵族纷纷效仿之。北方民众有追随者,也有坚守传统者,南方人多循其旧俗。之所以北、南有如此之别,张昊说:

 

北方地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政治中心,受官僚气影响较重,因此祭灶多在腊月二十三。与之相对应的是,南方地区长久以来远离政治中心,祭灶日期多为腊月二十四。

 

“官三民四”源头应是“军三民四”。王毓铨认为,在“军民匠灶”四民中,军户的地位最低:

 

军户在营应役军丁,不管是操守旗军或屯种旗军,或后来的顶种军余,他们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简直有如“罪下死囚一等”。

 

但是,很多学者的研究证明,明代军户的地位是比较高的。湖北蕲春一带祀灶时间也是“军三民四”。此外,还有一些标识军户独特地位的规定:

 

街上走路,军中民边。街道石面中间直向排列,两边横向排列,军家走中间,民家两边。

 

内房门,军二民一。军家两扇门,民家一扇。

 

潘宗鼎《金陵岁时记》“祀灶有军三民四龟五之别”条云:

 

明时,军家皆功臣之裔,声势赫然,与庶民异,故有“只许军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谣。其祀灶以二十三夜,而庶民则以二十四夜。至龟五之说,明代有教坊司,著为令甲,岂祀灶亦有禁令欤?至今龟五之说传为笑柄。

 

由于卫所的独特地位,民众视“军”为“官”,故此“军三民四”又称“官三民四”。自雍正皇帝始起,宫廷也于腊月二十三日祀灶,达官贵人纷纷效仿,进一步推动了腊月二十三祀灶。

 

七、二十三与二十四两日两祀

 

傅崇矩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于宣统元年(1909年)写成《说成都》30余万言,本拟在《通俗报》分日刊出,后得到资助付梓,改名《成都通览》。他在“腊月祀灶”条下写道:

 

俗谓十二月二十四日为迎新灶神之期。二十三日,旧神交卸,无论贫富,无不膜拜,祀以白饧糖果子,净茶锅之中央,燃灶灯一盏,四周围绕以净水,传为灶神茹素也。前十日,即有各庙僧人印刷黄纸,名灶诉,皆忏悔之文,按户索钱。又谓灶神二十四日上天,至三十日回来,故俗谓天距地只六日程耳,尤可喷饭。

 

如此,成都人祀灶分为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日两祀。腊月二十三日是送灶之祭,二十四日为迎灶之祭。

 

福州的祀灶也是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两祀:腊月二十三日“祭荤灶”,二十四日“祭素灶”,供水果、蔬菜和灶糖、灶饼。福州市仓山区得名之“仓山”,也称“藤山”,蔡人奇《藤山志》卷九《礼俗志》云:

 

俗谓十二月二十三日祭荤菜,二十四日祭素菜。

 

为什么两日两祀?

 

前一天当然是向“灶神”进行贿赂,不这样怕灶神会在“玉皇”面前播弄是非;而后一天不敢用荤,则是怕灶神爷贪馋,喝得太醉,在玉皇面前信口开河,胡扯一通。

 

福州的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两日两祀,似乎是合并“官祭”与“民祭”:

 

廿三及廿四两日,为祀灶之日。俗谓廿三日为官家祭灶之期,廿四日则为民家祀灶之期,亦有连祭两日者,则廿三日所祭者为荤品,廿四日所祭为素品,至仅祭一日者,则为荤素合璧。

 

 八、何以二十三

 

为何祀灶时间改为腊月二十三?在青海河湟流域流传着这样一个民间故事:当地藏族十分贫穷,在腊月二十三打发“灶家娘娘”的那一天买不起三炷香,只好往后推迟一天,到腊月二十四那天,还是没有三炷香,就用三根草棍代替,打发了“灶家娘娘”,“灶家娘娘”到达天宫迟到了一天。从此以后,就于腊月二十四日祀灶。这个故事说明,祀灶时间本为腊月二十三日,从腊月二十三祀灶到腊月二十四,不是官民之分或军民之别造成的,而是民间因故改变。

 

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河湟流域有“南京珠玑巷”移民的传说,据赵承福考证,河湟一带的“南京珠玑巷”传说是从“南雄珠玑巷”移植过来的,“南雄”与“南京”读音相近,容易误读,移花接木,形成了“南京珠玑巷”移民传说。

 

青岛崂山一带有个民间传说。相传,玉皇大帝为了知道人间的喜怒哀乐,每家派了一个灶王爷。做官人家的派了戴乌纱帽的,老百姓派了穿白衣的,道士和尚派了穿袈裟道袍的。临行时,玉皇吩咐各路灶王爷年终回天宫,如实报告各家积德与缺德之事。快过年了,官家的乌纱灶王想抢先一步回天宫,替管辖下的官家多说些好话,他们官运亨通,也就会更加孝敬。于是,乌纱灶王腊月二十三日就动身了,二十四日傍晚到了天宫。百姓家的白衣灶王这天才启程,二十五日傍晚才到天宫。袈裟道袍灶王这天上路,二十六日傍晚到达天宫。早到的乌纱灶王受了玉皇表扬,晚到的白衣灶王、袈裟道袍灶王都挨了三棍。被打的灶王诉苦,说不是对玉皇不敬,十官九奸,十官九贪,所以不愿与乌纱灶王同行。玉皇这才知道乌纱灶王投机取巧,把他们打了三十棍子。乌纱灶王的帽子被打掉了,衣服也被打破了,光着身子怎么回人间?玉皇吩咐给他们每人一根大木杆,让他们扛回去立在大门旁,告诉那些做官的,就是用这根杆子揍他们灶王的,那杆子又长又粗,把乌纱灶王压得弯下腰,也就遮丑了。官宦人家门口竖着的大旗杆就是这么来的。为了不让后人忘记这件事,老人就编了一句顺口溜:“官三民四,道士和尚二十五,那旗杆是捎带的。”这个民间传说只是解释祀灶的时间为什么不同。

 

在苏北沭阳县一带,传说在古时候,有个姓张的生意人,这一年时来运转,生意兴隆,置办的年货堆积成山,惹人眼红。一天夜里,几个小贼来张家偷盗。他们轻轻地撬开门闩,抱走了鸡,拎走了鱼,提走了肉,捧走了蛋,搬走了糕、果、糖。张家人还在鼾睡,住在张家的一个要饭花子听到了动静,便一跃而起,冲出屋子,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穷追不放。这几个小贼吓破了胆,丢下了年货,没命逃跑。张家只是受了一场虚惊,一点财气未破。第二天,为了酬谢这个要饭花子,张家煮酒、炒菜、蒸馒头。可是当美酒佳肴摆满一大桌子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赶走小贼的要饭花子。张家人东寻西觅,只在屋墙上发现了他用树枝刻画一副对联:“在天行好事,下界保平安。”原来,这个要饭花子并非凡夫俗子,而是天上的神仙,到了民间,装扮成要饭花子,替百姓造福除害。为了感谢这位神仙的大恩大德,张家的人便根据记忆中的那位要饭花子的相貌特点,请画师画了幅像,挂在他住过的屋墙上,两侧贴上他留下来的对联。不过,把对联中的“在天”改为了“上天”。每逢这一天,张家人还供奉香火、糖饼之类,敬他为“灶老爷”。一传十,十传百,张家的做法传播开来,最终形成祭灶节的习俗。但是,神仙抓小偷的时间,众人说法不一:有人说发生在上半夜,属于腊月二十三日;也有的人说发生在下半夜,属于腊月二十四日。因而有的人家在腊月二十三日祭灶,有的人家在腊月二十四祭灶。这个传说仅解释了腊月二十三祭灶与腊月二十四祭灶的时间之别,没有涉及祭灶者的身份地位。

 

“军三民四”是引发“官三民四”“北三南四”的起源,分析祭灶时间的差别,核心是厘清为何会出现“军三民四”。根据前引孔尚仁的考证:“祭三者乃廿三夜之三更,即廿四日之早也。”军户提前祀灶,可能与数字“四”有关。在民间禁忌中,四与“死”谐音。当兵征战,生死难定。军户忌讳“四”字,遂提前至腊月二十三日三更祀灶。关于“军三民四”产生的原因,还有待于新材料的发现来解决。在地域分布上的“北三南四”,则是因为北方地区是古代中国统治中心,“官本位”意识较南方为重。故此,祀灶日期的“军三”“官三”为北方民众所追慕,并逐渐流行开来。        

 

《节日研究》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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