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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颉、沮诵神话与殷墟文字的起源——兼说武丁之前的卜辞问题
发布时间: 2024/5/24日    【字体:
作者:王宁
关键词:  苍颉;沮诵;盘庚旬;小辛颂;殷墟文字  
 


 

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文字创造者苍颉和沮诵实即商王盘庚旬和小辛颂。中国文字的源头是殷墟甲骨文,而殷墟文字乃创始于盘庚、小辛,成熟并广泛应用于武丁时期。在占卜后的甲骨上刻署卜辞乃自武丁始,武丁以前的甲骨卜辞和盘庚以前的文字(汉字)是不存在的。


凡研究中国文明的起源者,无不要涉及文字的起源问题。就目前所知,我国最早的系统、成熟的文字是殷墟的甲骨文,而且都是武丁及其以后的东西。虽然有许多学者在努力寻找武丁以前的卜辞,甚至在寻找“夏朝的文字”,但是至今仍没有明确的结果。

我国古有苍颉、沮诵造文字、书契的传说,今人多以神话视之,不以其为真实。但笔者认为,此传说中实隐含着我国文字起源的历史真相,尤其与殷墟甲骨文的产生大有关系。仔细予以考察,对解释中国文字的起源特别是殷墟文字的起源是大有帮助的,而且对探究武丁以前的卜辞问题可以提供一个理论上的参考。

 

 

中国文字起源于何时,学界多有争论。有学者把一些原始遗址(如半坡、姜寨仰韶文化遗址和大汶口、龙山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上刻画的一些符号称为原始的文字,实际上这是混淆了符号与文字这两种性质相通而又有很大不同的事物。文字属于符号,但是符号不等于文字。李先登先生认为:

 

符号的性质是记事,它记录的是一件件具体的事情。符号尚未与语言结合,并不代表语言中的一个个具体的词,没有固定的读音与词义。符号使用的范围很狭小,并不是社会交际的工具。别人从其形式看,是不能了解其意义的,只有符号使用者本人才能明了其意义。况且同一种符号可以代表内容不相同的事物。而文字则是语言的物质外壳,有固定的形、音、义,是全社会使用的交际工具。文字的产生需要一定的社会条件。某些文字的形体虽然吸收、借鉴了某些符号的形体,但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不容混淆。

 

裘锡圭先生在论述这个问题时,把文字的定义分为“狭义派”和“广义派”:

 

在文字定义问题上,语言文字学者分狭义和广义两派。狭义派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广义派大致认为,人们用来传递信息的、表示一定意义的图画和符号,都可以称为文字。我们觉得这种分歧只是使用术语的不同,很难说这里面有什么绝对的是非。我们是狭义派,因为在传统的汉语文献里,历来是用“文字”这个词称呼记录语言的符号的。

 

裘先生在文字的定义上采用“狭义派”,这是很正确的看法,因为文字就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虽然凡是符号都具有一定的表意作用,但是并非所有的符号都可以用来记录语言,不能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都不得称为文字。“广义派”就是混淆了符号与文字的概念,是非常不可取的。那些发现的原始陶器上的符号,一是数量少,二是都是单个出现在陶器上的,显然它不具备记录语言的功能,所以,那些原始符号虽然可能表示一定的含义,但都不能称为文字。也有人认为这些符号是中国文字的滥觞,实际上并非如此。姜可瑜先生认为:

 

根据现有的材料,可以确知,距今约3500年的殷墟甲骨文,已是达到相当成熟阶段的文字群……大多数学者认为,这至少需要几千年的演进;也有的认为,这需要8000年到10000年的时间。……我们粗略地检阅了从仰韶文化直到商代后期文化即殷墟文化相连接的这期间的许多环节之后,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那就是:除了找到一些零星的、幼稚的、简单的、原始的刻划符号或“文字”外,根本找不着可与洋洋大观的殷墟文字相比次的链条!我认为:实际上并不存在着这个链条。

 

所以,那些原始符号与殷墟文字并无直接的渊源,真正的文字仍然要从商代甲骨文算起。甲骨文是成熟的文字,而且都是盘庚以后即殷墟时期的东西,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就是由殷墟甲骨文演变而来的,源流十分明晰,故殷墟甲骨文才是中国文字(汉字)的真正源头。

 

 

 我国古有苍颉、沮诵造文字书契之神话传说,其中隐含了文字起源的历史真相,颇值得一说。今择先秦两汉之要者录于下,汉代以后者不录:

 

《鹖冠子·近迭》:“苍颉作法,书从甲子,成史李官,苍颉不道,然非苍颉文墨不起。”又《王》:“不待士史苍颉作书,故后世莫能云其咎。”

《慎子》(佚文):“苍颉在庖牺之前。”

《荀子·解蔽》:“故好书者众矣,而苍颉独传者,壹也。”

《吕氏春秋·审分览·君守》:“苍颉作书。”

《世本·作篇》:“沮诵、苍颉作书。”宋衷注:“苍颉、沮诵,黄帝史官。黄帝之世始立史官,苍颉、沮诵居其职矣。”又曰:“苍颉造文字。”宋衷注云:“苍颉,黄帝之史。”

《韩非子·五蠹》:“昔者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

《苍颉篇》:“苍颉作书,以教后嗣。”

《淮南子·本经训》:“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又《泰族训》:“苍颉之初作书,以辩治百官,领理万事,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志远;至其衰也,为奸刻伪书,以解有罪,以杀不辜。”

《论衡·感虚》:“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兴而乱渐见,故其妖变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又《讥日》:“又学书讳丙日,云‘仓颉以丙日死’也。”

《说文解字·叙》:“黄帝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春秋演孔图》曰:“苍颉四目,是谓并明。”

《春秋元命苞》:“仓帝史皇氏,名颉姓侯刚。龙颜侈哆,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

 

及受河图绿字,于是穷天地之变化。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治百有一十载,都于阳武,终葬衙之利乡亭。”

 

《河图玉版》:“仓颉为帝,南巡狩,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灵龟负书,丹甲青文,以授帝。”

 

由这些引文可知,关于沮诵、苍颉作书之事的传说显然先秦已有之,而且影响颇大。“苍颉”或书作“仓颉”,“苍”“仓”音同可通。对于创制文字的人,说是苍颉的最多,而沮诵除了《世本》中有记载外,别的书中几无提及。至于苍颉所处的年代,古人也搞得十分糊涂,唐代孔颖达在《尚书序》正义中有一段论述说:

 

其苍颉则说者不同,故《世本》云“苍颉作书”,司马迁、班固、韦诞、宋忠、傅玄皆云“苍颉,黄帝之史官也”。崔瑗、曹植、蔡邕、索靖皆直云“古之王也”。徐整云“在神农、黄帝之间”,谯周云“在炎帝之世”,卫氏云“当在庖牺苍帝之世”,慎到云“在庖牺之前”,张揖云“苍颉为帝王,生于禅通之纪。”……如揖此言,则苍颉在获麟前二十七万六千余年,是说苍颉其年代莫能有定,亦不可以难孔也。

 

可见对于苍颉的身份和年代说法纷纭歧异,没有定准。说沮诵、苍颉二人为黄帝之史官的说法也不可信。此说是汉代的观点,而《世本》本文中并无此语,亦无前说可资参证,故此实为宋衷之臆断。实际上,黄帝就是上帝,袁珂先生云:

 

黄帝:亦作“皇帝”。皇帝者,皇天上帝之谓。《庄子·齐物论》:“是皇帝之所听荧也。”陆德明释文:“皇帝,本又作黄帝。”《吕氏春秋·贵公》:“丑不若黄帝。”毕沅校曰:“黄帝刘本(明刘如宠本)作皇帝,黄、皇古通用。”

 

“上帝”一词在殷墟卜辞中即已有之(如《合集》101662497930388等),周人因其名,又加赞美语而曰“有皇上帝”(《诗经·小雅·正月》)、“皇皇上帝”(《逸周书·祭公》)、“皇天上帝”(《尚书·召诰》),简称之则曰“皇帝”,又以“皇”“黄”音同可通而写作“黄啻(帝)”(陈侯因齐敦,《集成》4649)。战国时五行学说兴起,以五行五色配五方帝,就以“黄帝”为中央土德之帝。由于此说影响巨大,“黄帝”的写法才这样确定下来。究其本源,“黄帝”实来自殷人之“上帝”之名。关于殷人卜辞中之上帝,郭沫若先生云:

 

(卜辞)神话中之最高人物迄于夔,夔即帝喾,亦即帝舜,亦即帝俊。帝俊在《山海经》中即天帝,卜辞之夔亦当如是。旧说视帝喾、帝舜为二,且均视为人王,乃周末学者之误会。舜、喾以前,伏羲、神农之属,可无论矣。

 

郭说可谓破开了一个千古纠结不清的重大谜团。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在《释支干》一文中又根据星象指出高祖夔(帝喾)是狮子座之神,“轩辕”之名也是来源于巴比伦的狮子座之名Šarru。其说虽未必正确,但是他指出了黄帝轩辕与高祖夔(帝喾、帝舜、帝俊)当为一人的可能性,这也是卓识。由此可知“黄帝”不过是高祖夔(俊、喾、舜)的尊号,乃商民族之上帝,其存在与否尚属疑问,其有史官之说更难以凭信,不过是汉人妄唱之、后人妄和之而已。至于慎到所说“苍颉在伏羲之前”、张揖说苍颉在禅通之纪云云,尤属无稽。

 

 

那么,苍颉、沮诵是何许人?陈梦家先生认为仓(苍)颉即商人的始祖契,并考证云:

 

考《郑语》“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商契连称,其音转而为仓颉,古音契、颉极近,而《尔雅·释鸟》“仓庚,商庚”,《夏小正》“二月有鸣仓庚。仓庚者,商庚也”。《水经》:“洛水出京兆上洛县讙举山”,注云:“《河图玉版》曰‘仓颉为帝,南巡,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灵龟负书,丹甲青文以授之’。即此水也。”案上洛乃契之封地,而契为契刻字,古之书契皆刻于龟甲,故造字之仓颉之神话,托于契,托于契之封地,并托于龟甲也。

 

谭世宝先生也曾经对苍颉做过考证,他认为:

 

苍颉文字不是原始社会漫长而分散的符号创作的累积,而是一个或几个天才人物为殷朝政治需要而独创的一个文字系统;苍颉文字就是殷商文字,故也就是汉字的始祖。我们考证“苍颉”为殷始祖契的别名。

 

陈、谭两先生的看法是非常具有启发性的,但是认为“苍颉”是“商契”笔者觉得还是不对头,这实际上涉及殷墟文字起源的问题,殷墟文字并非产生于商朝初年。对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姜可瑜先生的一段话很能给人以启发:

 

汉字的产生不是等距离地、比肩式地、稳步渐进地运动的过程,而是在一个短时期内急遽地、大量地产生出来的。这个时期就是殷墟时期,亦即商代后期。

 

事实也正是如此。前面已经说过,今所见的殷墟卜辞都是盘庚以后的东西,在盘庚以前,没发现可信的带文字的器物,殷商文字的确是在殷墟时期突然爆发式出现的。那么,苍颉、沮诵之千古谜团亦豁然得解:苍颉即盘庚旬,沮诵即小辛颂。据《古本竹书纪年》记载:

 

盘庚自奄迁于北蒙,曰殷墟。

小辛颂即位,居殷。

 

盘庚名“旬”,小辛名“颂”。又《史记·殷本纪》记载:

 

帝阳甲崩,弟盘庚立,是为帝盘庚。帝盘庚崩,弟小辛立,是为帝小辛。帝小辛崩,弟小乙立,是为帝小乙。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

 

在武丁之前,从阳甲到小乙,是兄弟四人先后“兄终弟及”为王,这在殷商历史上绝无仅有,同时也说明兄弟四人在位的时间都不长。最值得注意的是,殷商文字是在武丁时期被广泛应用开来的,说明武丁时期文字已经比较成熟,那么它必定有个创制、完善的时期;同时,在盘庚迁殷前的商代器物上,迄今没发现铭文,凡是带铭文的,都是殷商末期的器物。由此可以推断,文字很可能就是创制于盘庚迁殷之后,也就是盘庚、小辛时期。

 

笔者认为,“苍颉”当是“商旬”二字之音变,“苍”“商”二字古音邻纽双声、同阳部叠韵,音近而假。陈梦家先生已经举出《尔雅·释鸟》“仓庚,商庚”的例子,“仓庚”在《吕氏春秋·仲春纪》《淮南子·时则训》中并作“苍庚”,在《方言》八中作“鸧鹒”,其一名商庚,实乃“仓”“苍”与“商”音近而转之故。“鸧”古与“玱”“鎗”“锵”等字通假,这些字古音都是清纽阳部字,“商”是书纽阳部字,书纽、清纽是舌齿音邻纽相转,在中古音中也都是开口呼三等字,读音相近。

 

“旬”在《广韵·上平声·谆韵》里注音详遵切,推拟古音是邪纽真部字;但是在古书中每见“旬”“均”通假的例子,故《集韵·平声二·谆韵》云:“均、旬、匀(规伦切):《说文》:‘平遍也。’《周礼》作旬,或作匀,通作钧。”段玉裁于《说文》“均”下注云:“古多叚旬为均,亦叚钧为均。”是“旬”亦读规伦切,古音是见纽真部字,则“颉”“旬”是匣见旁纽双声、质真对转叠韵,声亦甚相近。盖盘庚名旬,故其亦可称“商旬”,犹大乙名汤可称之为“商汤”,帝辛名受(纣)而可称之为“商受(纣)”之类。“商旬”由于口头流传,至战国时期,已经多次音转讹变,乃成为“苍颉”矣。

 

其另一证为《春秋元命苞》所言苍颉姓“侯冈”,姓氏之说乃后人附会不可信,而“侯冈”则颇有可说者,其分明是“后庚”之音变。“后”“侯”都是匣纽侯部字,“庚”“冈”都是见纽阳部字,古音相同。盘庚在武丁时期的卜辞中称“父庚”,在祖丁时期的卜辞中称“且(祖)庚”,可知盘庚亦可单称为“庚”,以其曾为商王,故称之曰“后庚”或“侯庚”。《尔雅·释诂》载:“皇、王、后、侯,君也。”“王”“后”“侯”三者同为“君”义,音变则为“侯冈”,那么《河图玉版》中“苍颉为帝”的说法当属可信。这些说法见于纬书,可见纬书有些内容也是有古史料作为依据的,并非尽为虚言。唯苍颉又称“史皇氏”则属于误传,《世本·作篇》既言“沮诵、苍颉作书”,又言“史皇作图”,一作书一作图,二者非一事,故张澍云:“然《路史》引《世本》云:‘史皇、苍颉同阶’,是史皇非即苍颉也。”他的看法是正确的。

既知苍颉即盘庚,那么《论衡·讥日》里言“又学书讳丙日,云‘仓颉以丙日死’也”之语亦可理解,此必古之方术家据古传所推演。盖其古传中有苍颉名“庚”之说,五行中十干之庚属金,丙属火,丙日火旺克金则金死,故有苍颉以丙日死之说。

 

沮诵当作祖诵,即盘庚之弟小辛颂,乃继盘庚而王者。小辛在祖庚以后的卜辞中称为“二且(祖)辛”,可知商人亦称之为“祖”,故又可曰“祖颂”。“祖”“沮”古音同属精纽鱼部,双声叠韵,音近可通假,如《大戴礼记·帝系》载“季连产付祖氏”,《史记·楚世家》中“付祖”作“附沮”,是其证。“诵”“颂”古音同而通用,如《诗·大雅·崧高》《烝民》称“吉甫作诵”,“诵”在《广韵·去声·用韵》《文选·曹子建〈与吴季重书〉》李善注中引并作“颂”,亦是其证。故“沮诵”即“祖颂”,亦即商王小辛颂。古代典籍言创制文字者多盛言苍颉而少言沮诵,唯有《世本》保存了这一古老的资料,是十分宝贵的。

 

另一个旁证是《河图玉版》中所说的“仓颉为帝,南巡守,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灵龟负书,丹甲青文以授帝”。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洛水》开始,认为玄扈洛汭之水在陕西省雒南县西,古属上洛,陈梦家先生认为那里是契的封地,但此说却并无历史根据。实际上,《河图玉版》的说法是取自《山海经》,看看《山海经》本文的记载就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中次五经》云:

 

又东十里,曰良余之山,其上多榖、柞,无石。余水出于其阴,而北流注于河;乳水出于其阳,而东南流注于洛。

又东南十里,曰蛊尾之山,多砺石、赤铜。龙余之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洛。

又东北二十里,曰升山,其木多榖、柞、棘,其草多薯、蕙,多寇脱。黄酸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琁玉。

又东十二里,曰阳虚之山,多金,临于玄扈之水。

 

这样综合一看就会知道,良余之山、蛊尾之山位于河、洛之间的位置,在河之南、洛之西北,故其所出之水或北流注河,或东南流注洛。由蛊尾之山向东到阳虚之山仅32里,都是在黄河以南,而且靠近洛水,也就是阳虚之山在黄河之南且距离河、洛交界处不远,山在玄扈之水旁,此水大概也是注洛的,所以称“玄扈洛汭之水”。这个位置绝不可能跑到陕西去,大概就在今天河南的巩义到荥阳一带,苍颉到此是“南巡狩”。而盘庚之都邑殷在河南安阳,阳虚山正在其西南,此处也正在殷墟卜辞记载的商王田游的范围之内,卜辞中每见王“涉河”的记载(如《合集》522552265684等),盘庚南巡狩可到阳虚之山自是合情合理。

 

《春秋元命苞》说苍颉“都于阳武,终葬衙之利乡亭”,阳武在今天河南新乡市原阳县,在黄河之北,北距淇县(朝歌)、安阳(殷墟)不远,都属于殷商的领地;但说他“葬衙之利乡亭”恐怕并不准确,“衙”就是衙县,在今陕西省白水县彭衙村,古帝王死后都是葬在王都附近,苍颉都于阳武,死后怎么可能跑到陕西去下葬呢?这一点甚不合情理,但《皇览·冢墓记》采用了这个说法:“苍颉冢在冯翊衙县利阳亭南道旁,坟高六尺,学书者皆往上姓名、投刺,祀之不绝。”这恐怕是民间异传。

 

既知苍颉即商旬即盘庚,沮诵即祖颂即小辛,可知苍颉、沮诵创制文字书契之说确系商人之古传,乃实有其事,并非后人所妄造。由此也可以推断,商人的文字实肇始自盘庚与小辛兄弟时期,在此之前无有也。

 

 

迄今还没有发现武丁以前的甲骨卜辞。陈炜湛先生说:

 

至于甲骨文所含时代的上限,目前一般认为是在武丁之世。有些学者认为有一部分卜辞是武丁以前即盘庚、小辛、小乙之世的,但还缺乏充分的证据,未能论定。

 

李学勤、彭裕商两位先生指出:

 

就目前所知,全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凡是能确切判定年代的,都以武丁时期为最早。迄今为止,还未找出确切属于武丁以前的甲骨刻辞。

 

寻找武丁以前的甲骨刻辞,是目前卜辞研究界在一直追寻探讨的重要课题,而笔者认为盘庚到小乙时期的卜辞恐难发现。因为文字既肇始于盘庚、小辛,而据《太平御览》卷八十三引《史记》(非司马迁书),盘庚在位18年,小辛在位21年,小乙在位20年,三王在位的年数共为59年,这段时间正是殷墟文字由产生到成熟定型的过渡阶段。这时文字并没有被广泛应用,仅可能在王室贵族和巫史之间小范围内使用,或许偶然有个别文字用于器物上作为族徽或标志,却没有用来刻署甲骨卜辞。


真正将文字广泛使用并用来在占卜后的甲骨上刻署卜辞的,当是肇始于武丁;在器物上刻署成篇的铭文,则更在武丁以后了。看看武丁时期的甲骨文字,其中有些字的写法还不止一种,盖其时文字系统创造已经基本完成,但有些字仍尚未完全定型,而且一直在不断变化、完善之中。因此,目前即使发现了武丁以前的卜甲和卜骨,上面也不可能有卜辞,因为武丁以前尚无此行为,盘庚以前自是不可能有,至于“夏朝的文字”就更可毋论了。


总之,苍颉、沮诵创制文字的神话传说的确是殷商以来的古传,它包含了汉字起源的历史真相。苍颉即商旬即盘庚旬,沮诵即祖颂即小辛颂,殷商文字是创制于此二王时期,均在盘庚迁殷之后。此二千多年来的谜团一旦解破,则为我国文字(汉字)产生于殷墟时期之说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佐证。如果按此线索做深入的考察研究,我国文字的起源问题庶几可得解决。

 

《神话研究集刊》第九集,巴蜀书社202312月版

神话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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