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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多样性、社会和谐以及宗教或信仰自由的关键作用
发布时间: 2008/8/7日    【字体:
作者:Tore Lindholm
关键词:  宗教 法治  
 

 

                                 Tore Lindholm
 
 
     我是一位从事国际人权研究的社会与道德哲学家。在过去20年里,我有幸与许多国家的各种宗教信仰者、人文主义者[1]甚至宗派追随者一起共事。我的工作重点已经转向宗教或信仰自由这项人权。[2]
在我看来,宗教或信仰自由是两个方面的“主交汇点”:一方面是现代社会中的众多信仰共同体,另一方面是特定国家所保护的普通人权。 

    探究这一领域有以下两个补充视角。第一个是自下而上的视角,另一个是自上而下的视角:——我们可以研究不同宗教信仰者以及人文主义者是否、如何以及为何在多少具有特殊性的各自传统的基础上支持宗教或信仰自由——我们可以重点关注他们支持作为普遍人权受到各国当局保护的宗教或信仰自由的具体理由。我们可以从相反的视角研究国家对宗教或信仰自由这项人权的保护如何以及为何促进并且同时规范了不同的宗教实践。

    宗教或信仰自由(以下偶尔简称FORB)已经写进了国际人权法律文件,最突出的是《世界人权宣言》(UDHR)第18条和《公民权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8条。[3]联合国人权委员会(UNHRC)和欧洲人权法院(ECtHR)等国际司法和准司法机构已经对FORB这项人权做了明确阐释(2008年)。诚然,有时候,国际机构对FORB人权规范的执行不到位。[4]但是,我仍然认为FORB领域的国际人权标准很适合促进规范现代社会多种多样甚至经常相互冲突的宗教实践,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

    本文专门阐述的观点——即我的论点——是:在多元、动态和复杂的现代社会,国家必须合理有效且平等地尊重和保护FORB,才能为不同宗教和人文主义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与团结创造良好的结构性条件。我将给出理由证明这也适用于中华人民共和国。

    我的观点有两个导言部分,一部分阐述国际人权法律文件规定的宗教或信仰自由的规范核心,另一部分阐述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十六届六中全会于2006年10月11日闭幕时通过的《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议》的有关部分。
 
    现在,我首先来谈谈国际法规定的FORB的基本要素。宗教或信仰自由的规范核心可以总结为以下八点:[5]

    1.内部自由:人人享有思想、良知和宗教自由的权利;这项权利包括人人持有、信奉、维持或改变宗教或信仰的权利。

    2.外部自由:人人享有单独或与他人一起公开或私下布道、实践、礼拜和仪式中表明他或她的宗教或信仰的权利。

    3.禁止胁迫:人人享有不受胁迫以至损害其持有、信奉其宗教或信仰的自由。

    4.禁止歧视国家有义务尊重和确保处于其领域内并受其管辖的所有人的宗教或信仰自由权利不受任何歧视,包括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宗教或信仰、政治或其他观点、民族或其他出身、财产、出生或其他身份的歧视。
 
    5.父母和监护人的权利:国家有义务尊重父母和相应的法定监护人的自由,在根据未成人能力发展状况保护其宗教或信仰自由权利的条件下,确保他们的子女的宗教和道德教育与他们自己的信仰相符。

    6.法人自由和法律身份:宗教共同体自身享有宗教或信仰自由,包括对自身事务的自治权。尽管宗教共同体本身不希望取得正式的法律实体身份,但它们有权取得法律实体身份作为他们宗教或信仰自由权的一部分,特别是作为单独和与他人一起表达宗教信仰的自由的一个方面。

    7.允许限制外部自由的程度:表达宗教或信仰的自由仅受以下限制和干预:(a)法律规定的,(b)国家当局为了保护(i)公共安全、(ii)秩序、(ii)健康、(iv)道德或者(v)他人的基本权利而采取的,以及(c)实现目标(i)到(v)中的一个或多个所必需的。

    8. 禁止减损:国家不得减损宗教或信仰自由权,即使在公共紧急情况下也不得减损。
 
    当然,对于这八点关于宗教或信仰自由人权的国际立法的总结有众多的国际人权法律渊源。但以上主要概括反映了ICCPR的相关规定的内容,这是中国已经签署但还没有批准的重要的国际人权条约。

    现在,本文总结的FORB的核心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是没有争议的,例如第1点 (内部自由)和第4点(国际上禁止基于宗教或人文主义的歧视)。其他几点的争议较多,但它们不属于本文的讨论范围,主要是由于时间上的原因。在接下来的部分,我打算集中阐述一个具体和特别重要的问题,即外部自由与允许对这种外部自由采取的限制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我将把重点放到两个核心规范的相互影响和紧张关系上,它们是核心规范2人们表达他们的宗教信仰或其他人文主义信念的自由,以及核心规范7允许国家当局对人们表达宗教信仰或人文主义采取的干预和限制。

    我现在转到第二部分即《关于建设社会主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议》。根据新华社2006年10月18日的报道以及中共中央外事办网站后来做出的解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十六届六中全会于2006年10月11日闭幕时通过了《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议》。这项决议提出了到2020年在中国建成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所遵循的原则、主要目标和任务。因此,我们讨论的是这次会议的核心问题。
   决议指出2020年的目标包括“进一步完善社会主义民主法制;执行依法治国的基本原则,[以及]确保尊重人
权和利益……[6]在奥斯陆大学挪威人权中心中国项目处工作的我的同事告诉我中文原文使用了“人权”一词。
——此外,我的同事还告诉我中国宪法第33条在2004年增加了新的内容:“国家尊重和保护人权”。再者,中
国宪法第36条直接肯定“公民有信仰或不信仰”的权利。
    因此,我接下来假定中国在实现2020年目标的过程中应当尊重和保障的人权和利益包括宗教或信仰自由的人权(或者FORB的人权)。按照我的理解,这是中共中央委员会在其2006年10月11日的决议中明确阐述的观点,与2004年宪法第33条和36条的修正案是一致的。

    与我的观点明显相关的一个事实假定是信奉宗教和宗教多样性不会在中国消失。国家批准的《中国日报》援引的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人员在近期所做的调查发现“16岁以上的中国人中有31.4%即约3亿人信奉宗教”。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左右本人属于宗教团体成员。[7]我不是说大多数中国人信教或者普遍认为宗教很重要。但是似乎可以有把握地认为约有上亿人认为宗教有重要意义。现在,如果事实上宗教不是正在中国消失,那么中国就和许多其他国家情况相似;如果相反,宗教信仰和差异甚至很可能正在增多(有人持这种主张[8]),那么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目标包括“执行依法治国的基本原则,确保尊重人权和利益”,这个目标就得不到顺利实现。我提出的观点正是这一点:国家实现2020年目标的过程中应当确保尊重的权利和利益当中包括人的宗教权利和人的宗教利益。

    我还要指出这么几点:

    (1)宗教促进成员间的社会和睦,对认同构建、共同体构建和团结有很重要的意义。[9]但是,宗教的这种社会凝聚力是导向共同体之间的冲突、仇恨和敌对,还是导向共同体之间超越宗教及人文主义分野的合作与团结,基本取决于下面第二点和第三点所指的各项因素的型构。

    (2)各主要宗教传统和各主要非宗教人文主义传统的追随者可以从他们自己的教条或者根据他们自己宗教或意识形态的核心精神学会支持宗教或信仰自由的人权原则。[10]

    现代国家的教育体系可以在推进各宗教之间和宗教内部理解宗教或信仰自由方面发挥关键性作用,从而避免坚定的宗教信仰或人文主义信念构成对其他信仰或信念的敌视或仇恨,促进超越教堂、清真寺和寺庙分野的相互谅解及宗教间团结。信仰团体之间的这种包容性的团结并不预示着淡化特定传统各自对于真理的主张或者使之相对化。[11]要使各个传统的追随者能够应对重新解释自己的教义或者改革自己的惯例的挑战,宗教内部和宗教之间的讨论、争辩和交流可能是至关重要的。多数宗教传统的整个历史过程中曾经出现过重新解释和改革的考验并得到了解决。此外,宗教团体的教义和惯例在任何时候都趋于动态和多样化,在多宗教和全球化蓬勃发展的今天更是如此。如果宗教或人文主义群体不享有合理的宗教自由,那么宗教内部和宗教之间关于大量面对多元性、现代化和全球化所导致的考验的这种谈论,促进重新解释和改革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很小。

    在此,我建议,政府必须研究基于外部自由的人权的合理的政治和管理期待:“人人享有单独或与他人一起公开或私下布道、实践、礼拜和仪式中表明他或她的宗教或信仰”。这项自由肯定是对宗教持宽容态度的。但是它不允许纵容被人冠以“这是我的宗教”的做法。根据国际人权法规范,国家当局可在以下条件下限制和干预宗教活动:“这些限制和干预……(a)法律规定的,(b)国家当局为了保护(i)公共安全、(ii)秩序、(ii)健康、(iv)道德或者(v)他人的基本权利而采取的,以及(c)实现目标(i)到(v)中的一个或多个所必需的”。当下的国际法为国家当局留有充分的处置余地,条件是国家当局确保对宗教活动的限制和干预(如子女养育、开办学校、婚姻习俗、性别歧视)是适当或必要的,即对宗教习俗和惯例的干预不得超过防止(i)到(v)项规定的一项或一项以上危害所必需的限度。[12]

    (3)在复杂和不可逆转地趋向多元化的现代社会,除非国家普遍尊重和保护公民的权利,否则不可能得到大多数公民稳定且坚定的效忠。这当中包括所有信仰和信念追随者的宗教或信仰自由的人权——这些权利在国际法律文件、国际法庭和裁决机构划定的宽泛限度以内,并不是没有任何限度。

    我的大致观点是对于复杂、动态并有多元文化和宗教的现代社会而言,要想保持社会和谐与团结,国家就“必须”令人信服地尊重且平等保护人权。在这一点上,人权根本不支持受到大力鼓吹的自我中心的个人主义,而是包容整个社会的许多组成部分的团结精神的承载物。如果国家切实有效地保护人权,肯定能够增强大多数公民对国家的忠诚感。这完全适用于宗教自由的人权——这项人权为信仰者深切关注,但关注者并非只有他们。

    宗教群体可能危及社会稳定:我们必须认识到可能的宗教模糊或“对神的矛盾情感”。[13]我的观点是关于宗教自由的国际法规范为现代社会的国家当局提供了非常重要的道德和政治手段。如果全面、可预期和明智地借鉴普遍适用的宗教或信仰自由的人权,国家当局可以有把握地获得信教公民的忠诚甚至感情。现代国家有充分的理由重视和建设性地运用宗教的社会凝聚力,确保将其导向超越宗教和人文主义分野的群体间合作与团结。
 
 
 
(作者为挪威奥斯陆大学副教授)
 
 


[1] When I use the term “life stance” I refer in particular to non-religious basic convictions or “world-views” such as atheism and agnosticism.
[2] The locution “freedom of religion or belief” is meant to indicate that religious belief and non-religious convictions are to be protected on an equal footing. The English term “belief” is therefore perhaps misleading, since it has a religious ring. “Belief” in the pertinent human rights texts is a translation of the Russian word убеждение [“obesj-denje”], better translated as “conviction.” As argued by the Soviet representatives in the United Nations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in 1947-48 the idea, at the time accepted by the mothers and father of modern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was to recognize the equal status before the law of religious faith and non-religious fundamental convictions.
[3] See Tore Lindholm, W. Cole Durham, Jr., Bahia G. Tahzib-Lie, eds., Facilitating Freedom of Religion or Belief: A Deskbook,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Leiden, 2004:xxxvi-xlii
[4] A much criticized international freedom-of-religion ruling is the Grand Chamber Judgment of the European Court of Human Rights in the case of Leyla Şahin v. Turkey (Application no. 44774/98) 10 November 2005. For this and other controversial international decisions on FORB cases, see http://www.strasbourgconference.org/.
[5] The eight points below are lifted almost verbatim from the “Introduction” to Facilitating Freedom of Religion or Belief: A Deskbook (see note 3). The sources in international human law are specified in the “Introduction”.
[9] Krystyna Daniel and W. Cole Durham, Jr., “Religious Identity as Component in National  Identity: Implications for Emerging in Church-State Relations in the former Socialist Bloc”, in: András Sajó and Shlomo Avineri, eds., The Law of Religious Identity, The Hague: Kluwer Law International, 1999:117-152
[10] Lindholm et als, 2004: 19-61, 777-789 and passim. These chapters report and analyze some recent transformations and ongoing discussions within major religious traditions on questions of internally stable and well-grounded support for universally applicable freedom of religious or belief norms. A valuable recent publication in this respect is Joseph Runzo, Nancy M. Martin, and Arvind Sharma, eds., Human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in the world religions, Oxford: Oneworld, 2003. I have presented and discussed the idea of inter-religious and cross-cultural espousals of human rights in: “The Cross-Cultural Legitimacy of Universal Human Rights: Plural Justification across Normative Divides,” printed in: Francesco Francioni and Martin Scheinin, eds., Cultural Human Rights, Leiden: Koninklijke Brill, 2008:17-39. Jack Donnelly addresses the idea of “overlapping consensus universality” on human rights  in “The Relative Universality on Human rights”, Human Rights Quarterly, Vol. 29, No. 2, May 2007:281-306, at 289-291.
[11] It is frequently claimed that the strength of a persons’ faith or conviction makes for his/her intolerance and animosity to other basic convictions. My experience and reflection makes me move toward the reverse view, with this qualification: To the extent a person’s strongly held faith is also enlightened by thorough knowledge of the religious or life-stance doctrines of others and by first-hand acquaintance with the conviction-based practices of others a person’s strongly held faith is likely to constitute a stable basis for inter-faith toleration and mutual respect. I cannot prove this, but my experience of interfaith cooperation and dialogue, in my own country of Norway, and within the trans-national cooperation networks of the Oslo Coalition and other similar interfaith organizations, has undermined the assumption that “strong belief” disposes people for intolerance and animosity towards people of diverging convictions. The crux of the matter is, I think, that the doctrine of equal freedom and dignity of all human beings whatever their belief or non-belief, is acknowledged as a core truth in a person’s basic faith or conviction. There are good reasons why the “dogma” that all human beings have inalienable freedom and equal dignity is the only metaphysical doctrine included in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instruments. In other respects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norms do not identify with any particular religion or ideology.
[12] Paul M. Taylor, Freedom of Religion. UN and European Human Rights Law and Practi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13] R. Scott Appleby, The Ambivalence of the Sacred. Religion, Violence, and Reconciliation,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0.
 
 
       (本文为作者在2008年北京“宗教与法治”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普世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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