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把上帝重新请回来吗?
1840年以来,中国一直向西方寻求真理,但西方文化有两个源头,一个是希腊、罗马,一个是希伯来。以往我们更多是学习希腊、罗马,科学、民主、法制等都是从希腊、罗马这个源头发展来的。其实向西方文化学习,还有希伯来的问题,学习基督教的上帝文化。只不过与希腊相比,这是一条隐线。若隐若现,但又不绝如缕。杨鹏先生的这本书就属于这条隐线,近些年由于基督教发展得比较快,这个问题被凸显出来了。但是,一旦说到学习希伯来,学习基督教,牵涉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今天说学习科学、民主、法制谁也不会反对。但如果说到学习希伯来基督教,就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学习什么?为什么要学习?
杨鹏这本书叫《“上帝在中国”源流考》,其焦虑的是上帝的问题。那么,中国人今天需要一个上帝吗?是否需要将上帝重新请回来吗?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可以讨论的,大家的看法可能也很不一致。认为需要的,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一是我们缺乏信仰,或者说我们的信仰不够真诚,比较实用、比较现实,所以需要有一个上帝,需要一双上帝的眼睛,使我们变得虔诚起来。但任何事情都有两个方面,有利就有弊,重实用对于信仰而言固然是一种弱点,但也可能不那么偏狭,具有了包容性,而信仰过于绝对,就会有严苛、排他的一面,所以仅仅以信仰为理由还是不充分的,除非你认为中国传统的儒释道都还不算是信仰。
还有一个理由,认为如果没有上帝,就缺乏限制、制约君权的力量。杨鹏的书中也提到这一点,但是这个说法也是可以讨论的。因为神权同样是需要制约的,而且神权往往比君权更严酷、更可怕。想想中世纪神权下的欧洲与同时代君权下的中国,哪个更为严酷?哪个社会老百姓生活得相对自然、轻松一些呢?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君权下的中国。皇帝只管你交税纳粮,虽然也有教化的问题,但对思想不会管那么多。中国古代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引水,帝力于我何有哉”的传统,基督教的社会中恐怕就没有这么自由、洒脱了。
另外还有独立人格的问题,这种观点认为,因为没有上帝,所以中国人没有培养起独立人格。仔细思考一下,这个说法也是有问题的。如果我们仅仅从儒家传统来看,哪些儒者最具有独立人格的呢?显然是心学一派,最早可追溯到孟子,以后有陆王。可是这一派恰恰是不那么强调天或者上帝的,他们重视的是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对于心学派的独立人格如何评价?这是另一个问题,但至少说明独立人格不一定非要上帝。信仰上帝是否就一定有独立人格?我没有研究过,不好下结论,但我感觉恐怕还是一种奉献精神,一种救赎精神,是否是独立人格很难说。反过来说,独立人格的确立,不一定非要有上帝,通过信仰其他的超越者,比如天命、天道,或者本心之类的,也可以有独立人格。
学习基督教文化是时代课题
所以以上所列的几点,理由并不充分。不过说这些,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向基督教学习,相反,我认为向基督教文化学习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重大课题!面对这样一个在世界范围内影响巨大,近些年在国内传播迅速的宗教文化,我们怎么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呢?所以就像当年宋儒曾经“出入佛老数十载,然后反之六经”,通过学习、借鉴同时也是回应佛老,完成了儒学的复兴一样,我们今天也有一个向基督教文化学习的问题。如果个人选择了基督教信仰,自不必说。即使你持本民族的文化立场,也必须要面对这一问题,并做出回应。所以基督教的话题越来越受人关注,是有原因的。
中西方的上帝类型不同
回到杨鹏的这本书来,我觉得涉及到以下几个问题。首先是中国有没有上帝?是否信仰过上帝?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没有必要绕一个弯子,绕到利玛窦、南怀仁等人那里去,用传教士的观点来证明中国曾经信仰过上帝,这个弯子绕得有点大。其实人类学、宗教学已证明,人类各个民族都有一个神权时代,有一个信仰神的时代,中国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上帝在中国”是成立的。但我们有过什么样的上帝?这个问题很关键,我觉得应该有一个比较宗教学的视野,中国文献比如甲骨文中的“上帝”是不是就是西方的God、耶和华?与此相关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上帝?或者说上帝为什么隐遁了?让位给“天”或者“天道”?这是因为我们的上帝与西方的上帝并不是一回事,此上帝非彼上帝,上帝类型不一样。而类型不同发展也就不同,不同的上帝类型决定了不同中西不同的宗教发展路向。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后面的讨论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