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因不追求集体行动而被朝廷宽容
君主集权的政治结构,对中国的宗教形态产生了深刻影响。中国漫长的历史中,“上帝”崇拜被君王垄断以后,民间的宗教并不是没有发展,佛家、道家就有很强的民间基础。我们会发现,君王朝廷垄断了上帝信仰以后,对佛、道的发展蛮宽容的,少数时期有过灭佛现象,但总的来说,中国君王朝廷对佛、道发展比较宽容。
仔细想这个问题,结论就出来了。最重要的是,佛教、道教是比较个人化的宗教,讲的是个体超越,不是集体性的宗教,讲的不是集体超越。佛教追求成佛,道教追求成仙,追求都比较个体化,不是公共性的。修佛,不会是一个集体性行动,没听说大家约着为成佛而奋斗的。修仙也一样,没听说大家为了修仙,集体行动,抛头颅洒热血。只要不是集体性的宗教,只是不是具有集体行动能力的组织,政治组织性的危险性就比较小。
信仰上帝会被统治者疑心有政治诉求
中国是以天子为中心的社会,当朝廷维稳的眼睛看佛道时,会感到佛道本质上威胁不大,因为它们是个体化的。君王朝廷对集体化、公共性的信仰就很紧张。公共性信仰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在中国历史上就是上帝崇拜。天子去天坛祭祀时,文武百官几千人,到那儿向“上帝”汇报工作,乞求风调雨顺,保政权长治久安。君王奉天承运,从上帝那儿承接天命,所有文武百官,都是帮君王承担天命的。身为天子,这是上天的特殊安排,是天命选择。“历史选择了我们”这样的提法,不过是天命选择的现代表达。君王朝廷是“公”的代表,信奉的是公共性的集体性的宗教,拥有团结凝聚的力量。民间宗教,主要是个人化的宗教有发展空间,这是中国宗教的一个特殊结构。
在这样的结构中,谁一旦打出上帝的旗号,或者类似上帝集体行动的旗号,朝廷就非常紧张。谁一开始拜上帝,似乎就意味着他要争天命,想当天子,而且马上因信众而拥有了集体行动的力量。谁拜上帝,就面临生死搏斗。有些基督徒的朋友让我们给他们讲解一个心态,因为他们是信徒,不想搞政治,但以前老被折腾。“你们是搞政治的。”“我们不是搞政治的,我们就是信仰上帝。”“你们就是搞政治的!”政府官员、警察其实对中国上帝信仰的历史传统有过什么了解,但他们有一种政治历史的某种记忆。垄断上帝信仰是天子巩固政权的传统,你们也去拜上帝,你们都成天子了,你们还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造反。信仰上帝的朋友们,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不管你有没有政治追求,你只要是拜上帝的,朝廷官员就会不太放心。这不是某个官员坏不坏的问题,是承受君主集权政治垄断上帝祭祀的历史传统的问题。
佛道在法外独立 儒家依附皇权难以独立
身为学者,我自然关心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问题,知识人的独立性问题。毛泽东认为,从阶级分析角度看,知识分子本身不构成一个阶级,而是要依附在某个阶级身上,“皮不不存,毛将焉附”,总之,知识分子不是一个独立的阶层。
从中国历史来看,儒、释、道的文化后面,形成三个不同的知识分子群体。一是儒家士大夫群体,吃皇粮,依附在皇权和官僚系统上的。二是和尚群体,这是依靠在佛寺系统的,吃捐款、佛产及佛法服务,相比起儒生来,相对独立于朝廷官场。三是道士群体,依靠在道观系统,吃捐款,也吃法事、医疗服务,也相对独立于朝廷官场。
佛、道之独立,是一种法外之人的独立,是不参与公共领域的独立。真正参与公共领域的儒家士大夫,是难以独立的。有儒家朋友说儒家是以道统而独立,其实很难做到。我们今天说的知识分子的独立性问题,指的不是那种不问世事的自我放逐的独立,指的是针对公共领域事务的独立的思考和表达。如果表达出来的公共观点与君王官僚们的看法不一致怎么办?不一致,还要独立地表达,这才是独立。独立,是在这种特定困境中才得以呈现出来的。
我信天,我信上帝,对我来说只有一个至尊的敬仰对象,人间没有我的崇拜对象,我对世俗力量就有一种内在超越性,我与其他人就容易有真实的平等心态。人人都是上帝之下的,我们有天然的平等感。如果失去了直接面对“上帝”,直接与上帝沟通的信仰能力,而是围绕着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旋转,人与人之间就难有平等感。而且当你依靠的至高力量是能动的,是能回应你的祈祷的时候,你就有了一种抵抗世俗势力的能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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