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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基督徒商人,真有那么美?
发布时间: 2014/1/18日    【字体:
作者:沈阳
关键词:  中国 基督徒商人  
 

   
 
 发表于2013年12月30日《财经天下》周刊的《中国的基督徒商人》,打破了基督教在中国社会中的边缘话题地位。无论与作者有哪些分歧,至少《中国的基督徒商人》一文中的叙述是符合事实的。
 
     实际上,这篇报道若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是与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传播一脉相承。这本书从1987年首次发行开始,在中国大陆令人惊讶地被十来个出版社不断出版发行。“韦伯议题”不断被以讹传讹。关心基督教的人俨然能在这本书的标题中看到安身立命的道路,喜欢赚钱追求世俗成功的人则从中看到了自己在经济话题上的兴趣。
 
                           为什么参加“工商团契”?
 
     团契是区别于教会的一种基督徒的聚集,其功能是周间聚会,而不是主日崇拜。顾名思义,大篇幅谈及“工商团契”的《中国的基督徒商人》一文的主要关注是中国的基督徒商人。韩牧忠实地叙述了体制内外两个群体是如何鼓吹或者参与到相关小圈子的舆论准备和组织运作中去的。

     第一个群体是自认为基督徒的一些企业主和企业管理领域的培训师。这个群体有其利益需求。对企业主来说,他们赚钱,需要把企业做大,需要有一个心灵的港湾,来证明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在《圣经》中,人的意义是被在十字架上舍死且三天后荣耀地复活的耶稣基督来赋予的,“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是被基督所厌弃的。工商团契试图改变《圣经》的这个命题。去年9月,我以社会问题研究者的身份在温州做过一次“分享”,结论是当今不适合投资实体经济,结果是后面的自由发言时间在规则外被一些商人用来项目推销。“工商团契”参与者为了满足自身利益需求的“不择手段”,由此略见一斑。

     第二个群体是类似韦伯这样的高校内外知识分子。这个群体也有相应的需求。就其社会处境而言,一般知识分子的弱点在于在体制给的财政工资之外再拿取更多收入,无论是作为零花钱还是作为丰厚的收入。与企业主的结合,知识成为一种商品,是知识分子最便捷的致富道路之一。客观上,对中国文明转型、乃至于“市场自由推动社会开放,社会开放促进宪政转型”这样的强烈需求,进一步强化了这个群体参与“工商团契”的动力。 

     当然实际需求更复杂。知识作为商品还是有正当性的。在一些“工商团契”中,他们交易的不是知识,是附庸风雅和名望财礼的交易。这种交易,在教会曾经外司空见惯。如今这种恶习,借着工商团契的平台,也进入了素称“保守”“传统”的中国城乡诸多教会。

    正是这两个群体的参与,“韦伯议题”在中国俨然有了实践性的社会基础。这个群体人数不多,主要集中在温州、上海、北京、成都等大中城市。但由于“韦伯议题”在一个启蒙运动时代的强大影响,使得“工商团契”在民间舆论上远远大于其组织影响。

     民族主义者韦伯不是悔改重生的基督徒。韦伯无论如何难以想到,“韦伯议题”会在亚欧大陆的另一端、在一个世纪之后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以至于在中国确立起了一种“世俗化神学”。话题的吊诡在于,无论对《圣经》的理解是多么地力不从心,韦伯至少是一个社会学家。在中国,这个实证主义者的精神粉丝,则是一群从来不知“实证”为何物的“市场功利主义者”,鼓吹一种没有“十字架救恩”的“有十字架的变革”。

    有一种假设看似过分,却极有讽刺意味。假如《圣经》坚持这种“世俗化神学”,《马太福音》的执笔人可能组建“税吏团契”,为福音在十字架上倒钉而死的彼得就会组建“渔夫团契”和“愤青团契”,卖主的犹大则会积极组建某种类型的“工商团契”和“地产团契”。这样人类史必然会重写。好在当时的使徒们宁死也要听从《圣经》要求走十字架道路。

     如果更深入观察,就会发现,工商团契首先发轫于官办的“三自”体系,逐步向独立于“三自”体系的“家庭教会”蔓延,但也受到了传统教会异常强大的抵制。

                            功利主义沦为拜金主义

     这里说的“功利主义”不是西方哲学史上由边沁、密尔等人发扬光大的“为最大多数人谋最大幸福”的“功利主义”,而是在商业者身上司空见惯的“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圣经》明确说,人的心思若在“玛门”(金钱)身上,就不会定睛在基督身上。出于对永生的关注,归正的基督认信明确反对“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

     《中国的基督徒商人》一文忠实地写下了各地的“基督徒商人”为了金钱如何牺牲基督徒的信仰告白。在作者的采访调查下,北京某教会的工商业者聚会明确排除一些贫困的“弟兄姊妹”参与,各地企业里的那些基督徒商人试图将《圣经》作为管理哲学时力不从心以至于被迫在企业中限制基督徒员工的人数。这种功利主义追求难免会陷入失败。

     《圣经》没有一处文字说基督再来之前地上会多么美好;基督从来没有对他的信徒做过这种承诺。有“基督徒”认为有这种承诺,我们只能说他至少没读懂《圣经》。当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人的关注不在天上,而在地上。道理其实很简单,正如我们看外在的世界,总会发现眼球的聚焦如果不在远方,就在近处,不可能两全其美。

     边沁、密尔主张的“功利主义”看似超越、看似崇高,在《圣经》的实际叙述中,因为拒绝了基督的“永生之道”,仍然是“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

     如今,在中国的民间团体中,哪有能力如高校学院那样悠然自得地讨论“功利主义”?桑德尔那种“正义”话题的大规模专业性讨论,别说在温州等城市不会发生,在北大清华也越来越是一个理想。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中国的“功利主义”计算,必然沦落为“拜金主义”。 

     商人们组成的“工商团契”将传统的基督教会带入了巨大的试探。用一些牧师的话来说,教会不仅要和外边那些不信的人争论基督是否存在,如今还要和教会内部那些“受洗的慕道友”讨论基督实际要基督徒关注什么做什么;有一个无形的力量正在试图瓦解基督教会。
 
     因此,“中国的基督徒商人”组成的“工商团契”与其说是一群基督徒的聚集,不如说是一群既想谋求“永生”又想在地上拿到好处的人所组成的“熟人”或“半熟人”化了的“小圈子”。“熟人群体”和“半熟人群体”是社会学词汇,意思是他们还没进入现代性,通往“契约规则”和现代意义上的“法治规则”还有很远的路途需要行走。
 
     我们不想在道德等层面讨论这个群体,而是希望在制度经济学上加深对这个话题的探讨。由于中国各种“基督教会”和各种形式的“工商团契”难以注册为法人,这些小共同体走的是“非正式组织”的路子。若大家都坚持正确的信仰,问题即便发生仍严重不到哪里去;一旦信仰组织成为功利主义平台,无非是否民主法治,总会出现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温州借贷危机正是借着这样的小圈子而加速蔓延的。我们做过不完全的调查:据说2011年借贷危机的时候,温州90%的“教会”卷入了借贷危机,某些“教会”90%的“信徒”卷入了这种民间高利贷危机,甚至有“牧师”欠了几千万的账款试图要求教会帮忙还贷。
 
                  信仰清晰的民间共同体有利于新游戏规则的培育

     韦伯所说的“新教”进入中国,如果从1807年马礼逊访华开始算起,已经走过了两百多个年头。基督教已经成为中国普通民众不难见到的生活方式。

     即便在西方世界,除了政教关系后来借着民主法治而走向相对平和,一些活跃人士把教会当成工具和教会内外的诸多矛盾,都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圣经》说,外在地,“空中掌权者”与基督的争战不会因为制度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内在地,肉体和情欲也常常引诱人犯罪。由此,核心关注要清晰:不要把组织化的“有形教会”当成满足地上目标的工具,而是要在基督的独特救恩中认识到教会在福音中的属灵使命。

     对中国来说,还有较之西方世界更为复杂的问题。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在《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说,“现代性带来稳定,现代化导致不稳定”。中国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好民间宗教信仰的公共参与这一老大难问题。近代中国更是在这个命题上打了场大败仗。

     基督教应该保持特色。有着两千年传统的基督信仰,如果因为缺乏核心关注而不讲实证,就容易退化为各种形式的打着“十字架”标签、却与经典中的十字架毫无关系的民间宗教。

     今天,就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理论范式而言,体制所提出的“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客观上也是80年代“四个现代化”之后的一个升级版。这个升级版正视了国家治理的政治性,其前后背景正是民间对政府的“压力政治”以及作为回应的“维稳政治”。

     如果说基督教会仅仅以传福音为使命,教会内外的争论容易限制在属灵层面。一旦“教会”过分关心地上的福利与世界的改变,就会卷入到与各种群体的利益冲突之中去。利益冲突很容易演变为政治社会学中的“群体性事件”。我不想在这篇文章中探讨这种事件的制度化解之道,而是试图指出,中国体制内外,在目前并没有找到和平化解这种冲突的常规机制,甚至普遍没有做好将这种冲突的良性化解提上议事日程的准备。

     就此而言,具有多重关注的“工商团契”如何转型,以及教会在未来如何克服“工商团契”的这种危害,政府如何理性地面对这些“新事物”,在这个社会组织日益多样化、社会结构日益复杂化的时代,已经成为社会治理理论的紧要话题。

     进一步地,相关逻辑更加清晰:对转型中的中国来说,以“永生之道”回应地上的躁动不安,核心关注清晰可见的基督教会及其“工商团契”有利于现代性的游戏规则的确立;反之,一旦这个群体随波逐流,地上的争斗就会无边无际地开展,以致教会内外承受双重损失。

    (本文转载于作者共识网·思想者博客,http://shenyang.blog.21ccom.net/?p=142)
另见《时代周报》2014年1月9日:
http://www.time-weekly.com/story/2014-01-09/13202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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