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国内盛行送圣诞和元旦贺卡了。后来手机短信、微信以及e-mail中的电子贺卡，代替了纸质的贺卡。不管人们怎么热闹地互相祝贺，节日后面隐藏的宗教情怀温暖着彼此。

 

　　虔诚的基督徒

 

　　北京时间1985年12月25日上午九点，我飞抵美国底特律，当地时间是24日晚上八点，正是美国的平安夜。本来我应该在九月份到美国密执根大学的，由于办理出国手续的麻烦便拖延了。很希望到美国领教圣诞节的味道，便赶在平安夜进入美国底特律机场了。导师史蒂文森及其中国学生陈在机场接我，驱车半个钟头到大学所在地安娜堡。

 

　　第二天圣诞节，导师赶飞机到外地过节，陈生带着我在校区的街上走。街上冷清得很，商店都关门了，体味不到节日的气氛，可能是学子们都回家过节去了。雪铺在地上，白皑皑的，小松鼠旁若无人地在树上玩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和领略外国风情。

 

　　要更多领略这种风情，我明白要深入到美国人家庭，否则是无法知晓他们的真实生活和渗透着的基督教文化的。于是，我在和中国留学生共同居住相处，熟悉了周围的一切后，便到美国人家庭里租住了。那是在中国留学生联谊会活动中认识的一对同伴夫妇介绍的美国人，夫妇俩曾经租住这美国人家，离开后便介绍给我了。

 

　　户主是男子汤姆，在一家医院维修医疗设备，其妻迪必，做秘书工作，他们尚没有孩子。房子是带有地下室的平房，租住时，汤姆让我挑是住在他夫妇隔壁的房间还是地下室的房间。为了互不打扰，我选择了地下室的房间，于是他和我一起到装修超市里买来装天花板的材料，他要为地下室给我住的房间装上天花板。装修时，我给他当助手，想不到他要按每小时6美元付给我工钱，说在租金里面减扣。我曾听说过美国的文化里，父亲给帮助的儿女工钱的事情很普通，大概不给钱或替对方付钱反而显得不尊重对方。这种事很快被再次得到证实。有一次，汤姆父母过生日，汤姆夫妇请他们和我一起吃饭。汤姆事先告诉我，他请我由他付钱，但他父母会自己付他们自己的钱。餐后，我便不为他父母自己付钱感到奇怪了。

 

　　租房连包吃，费用每月200美金。早餐是面包牛奶，午餐自己带面包出去，晚餐是女主人下班回来做，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晚餐经常是做米饭，有时候女主人没空，就电话让外卖送来意大利薄冰。饭前的必然程序是男主人翻开《圣经》折好的一页念上一段，念完后再折上待第二天继续，然后一起说道：“感谢上帝赐给我们粮食、衣服和住房，阿门!”，然后才动餐。他们规定每天读多少页，整本《圣经》读完了，再回头重读，那种虔诚的样子，使人感觉到他们是典型的基督教徒。

 

　　吃饭时，我们谈论着白天遇到的各种趣事。汤姆说他在医院里看到一张桌布有个大洞，很奇怪地问是怎么一回事。医生告诉他，原来以前放置一台显微镜在上面，太阳照进来，经显微镜聚焦，把桌布烧了一个洞。迪必说她在外面旅游时在餐馆吃饭，女招待知道她来自密执根大学所在的镇，很羡慕地说也想到那里读大学。想不到不久，迪必果真在校园里碰到了来就读的女招待。对奇特人生经历的分享，真是一家人共同用餐时特别可口的一道菜。

 

　　一次，汤姆责备迪必，我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汤姆是责怪迪必给了我几小包“帝王”牌茶叶，说“帝王”会引起我对过去的不好回忆。我说，封建帝王是历史的过去，我们会铭记历史，更珍惜美好的现在，不会因这个词而烦恼、忧愁。于是，汤姆放下心来。小小的一件事，令我对他为他人着想的细心而感动。

 

　　教友邻居

 

　　汤姆对我说，信仰基督教的人都是好人。他反感电视里充斥着各种暴力和欺骗，家里就没有电视，这在家庭电器发达的美国真不可思议。

 

　　一次，汤姆夫妇上教堂做礼拜，他当然不是为了让我信教，是要让我体验一下他们的宗教生活。在进行捐钱这一程序时，他告诉我不用捐钱。有一次他还带我上教堂去参加他朋友的婚礼。

 

　　汤姆和迪必晚上经常去开会，问开什么会，迪必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情。原来她们邻近八个家庭组成一个小组，丈夫和妻子轮流去开会，他们开会是男女分开的，丈夫每星期一次，妻子每月三次，主要内容是祈祷和谈论各自的困难或有趣、高兴的事情。开会中，迪必告诉组员们汤姆找到新的工作了，组员们都祝贺她，说汤姆很快成为大富翁了;一个妇女说丈夫外出两个星期了，自己在家很寂寞孤单，希望别人能邀请她去作客;另一妇女抱怨她丈夫整天干活，几乎不能和她丈夫见面;还有一妇女说她小孩给蜜蜂咬了，肿得好厉害。对于各种困难，大家都会给予安慰和各种建议和帮助。

 

　　活动小组的人在同一个社区，社区有领导人。每人按收入的百分之十捐献给社区，说是献给上帝的，其中部分由社区领导人获取生活费，其余的作为社区各种公共事务的费用。不信教的人不能加入社区，但他们可以参加听社区开设的课程，课程后如果信教了，才能加入社区。

 

　　有一次，汤姆夫妇上教堂开会，回来后告诉我，那会议很特别，是几个人轮流上去讲关于自己信念的故事，然后作为听众的他们(约一千人)确定讲者是否可以参加进社区来。

 

　　那种信念，可能就是我们常提倡的“助人为乐”吧。那种帮助，我很快体验到了。一次，迪必因为生育问题到医院动小手术，不能做饭和需要人帮助，我准备着动手给大家做饭，可是迪必说不用，会有邻居来帮助她。迪必休息养病的那几天，邻居一妇人来帮忙了，迪必说是他们的教友，经常互相帮助的。

 

　　他们教友的活动好多，都是一些互相联络感情、丰富生活的活动。他们经常轮着互相请在家里吃饭，我跟着汤姆到别人家吃饭，也在汤姆家里请别人吃饭。那种家庭的温磬互相感染着，比我们今天在饭馆里互相请吃饭更有真情。

 

　　有一次，我们在周末里和教友们一起到附近学校的室内运动场活动，有游泳池、篮球场等活动设施，我也上篮球场参加了比赛一下。汤姆告诉我，是他们的教友组织，租借了学校的活动场地。

 

　　珀姆是和汤姆经常来往的邻居，有一次组织了一个家庭晚会，让邻居都带着孩子来参加。晚会上，先是珀姆以一些圣经故事或圣经上的话语作为谜面，让小孩们猜，好多小孩都猜出来了。此外有钓鱼、咬出浮在脸盘上的苹果等许多游园活动都有的项目。大人和小孩都很快乐。

 

　　此外，他们还经常一起野餐、到果园摘苹果等。我想，这种教会组织也许是美国社会生活的重要细胞。应该说，它对维系人们之间良好的关系，予以精神寄托起着很好的作用。

 

　　珊迪同学

 

　　珊迪是我现在还保持联系的同学。认识她是我第一次上统计学课时，用笔筒带有熊猫形状的圆珠笔记录，课间时，她很感兴趣地玩弄着我的笔，我便把笔送给了她，她当然很高兴。我们自此成了要好的朋友。

 

　　珊迪在一所为犯罪青少年设的学校里任教，大概她们也要求业余进修取得一些学分或学位。一次，珊迪邀请我到她家玩和任职的学校参观。她对我说，刚到这个学校，看到这些学生偷窃、甚至杀人的犯罪记录，心里很气愤。但理智告诉她，不要只看到这些孩子的过去，更应看到把他们改造好的未来。她把我带到这些孩子聚集的一个课室，可能她事先告诉过孩子们一个中国人要来看他们，所以孩子们见我来到很兴奋。我告诉他们中国离美国有多远，在地图上什么位置。我问他们知道中国吗，他们纷纷说出中国功夫，要我说说功夫。我告诉这些总以暴力侵害别人的孩子，功夫首先是健身，然后是防身，决不是为了打倒别人和主动进攻别人。我希望这种解释，对他们调整自己的人生有用。

 

　　珊迪经常请我到一个黑人老太太家里，并请她一起吃饭。老太太可能因为眼疾而失明。珊迪告诉我，她曾经是她的老师，会经常去看望和帮助她。这种感恩和慈善之心令我感动。在统计学课堂上，我就经历过。一次课间休息时，密大教育学院办公室的女秘书捧着生日蛋糕进课室里，为黑人女教授莫里森庆祝生日。原来是同学们和办公室的人事先商量策划好的。甜甜的蛋糕，化开的是浓浓的情，那种情，是人们成长道路上必须的营养。

 

　　又是圣诞节

 

　　1986年圣诞节快要到了，美国朋友高兴地准备着过节的一切。珊迪邀请我到她家一起准备圣诞树。珊迪的丈夫和我，带着他们喜爱的狗一起上山砍小松树。满山的小松树都是要出售给人们作圣诞树材料的。把小松树拉回家后，珊迪和我把小松树竖起来，然后用饰灯和各种小挂件装饰起来，饰灯一亮，已是满屋的喜气了。

 

　　汤姆为我这位中国朋友一起过圣诞节也做了精心准备。圣诞节前，他邀请我去音乐厅观看圣诞音乐会，夫妇俩还为我准备了多一张票，由我选择任何一位中国朋友共同前往。我便借花献佛地邀请了仍在密执根大学访学的张厚粲老师(北师大著名心理学教授，当时是中国心理学会副会长)。音乐会上，那种别样而天籁般的声音令我们如醉如痴。我虽然是无神论者，但那声音柔软地抚摸着心灵，使灵魂进入到洁静无暇的境地。是宗教的力量，还是向善的力量，还是音乐的力量?也许都分不开，宗教向善的宗旨，借助音乐的力量到处飘散了。

 

　　平安夜，是汤姆夫妇带我到迪必父母家里渡过的。迪必父母以前曾邀请我一起去观看橄榄球比赛，尽管他们向我解释橄榄球如何比赛，但我仍是糊里糊涂，但体验到那种球赛中的疯狂，并和观众们一起造成“人浪”来表达这种疯狂。晚饭后，我们一起在圣诞树下打开各自互送的礼物，他们送给我一件漂亮的衬衫。记得之前，他们曾送我一件T裇，胸前写着：“I am grass root”，译成中文为“我是草根”。我们都是草根呀，来自土地，平凡得很。

 

　　第二天圣诞节，汤姆带我到他姐姐家，他姐姐家在田野上，显然是一个农庄。汤姆姐姐的儿子，开着三轮摩托，载我在起伏不平的土地上狂奔着。闻着泥土的芳香，看着辽阔的大地，真感受到“草根”的力量。

 

　　宗教情怀的追求

 

　　回国时，汤姆送给我两本书：分别是英文和中文的《圣经》。我知道，他不会指望我会成为一个基督徒，但会希望我成为一个求善的人。

 

　　上世纪90年代中，珊迪来中国找到了我。原来她是参加一个志愿为中国培训英语教师的项目，她在经香港回美国的途中，在我们学院住了几天。我让正上初中的儿子带她去了越秀公园，那里的中国成语雕像也揭示着“善恶有报”的人生真谛，充满着真善美的追求。

 

　　本世纪，我儿子到美国出差一段时间，让他给珊迪带去了茶叶。早两年，我一个同事去密执根大学访学，我便介绍同事认识她。她到机场接我同事并在她家住几天。同事接通了电脑视频，我电脑上见到了久别的她并聊起天来。那种情谊，那种善和爱超越着时空而继续着。

 

　　人们认为科学求真、宗教求善、艺术求美，无论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都相信人的精神的力量。求善，是实现美好人际关系和社会的追求之一。这一种称之为宗教情怀的东西，还是我在本世纪后慢慢理解的。

 

　　曾经的教育，给宗教蒙上一层灰尘，因此说起宗教,我和许多国人一样，脑海里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冒出迷信、愚昧、唯心的字眼。在美国和基督教徒们的相处，以及后来在改革开放大气候下，没有禁忌地去进一步认识宗教，才知道比宗教本身更值得我们追崇的是那种宽大为怀，求善助人的宗教情怀。宗教情怀是一个非宗教信徒,并非出自宗教信仰的原因,而对宗教精神和情感的理解、认同，甚至将这种精神、情感作为精神动力。它至少包括敬畏、博爱、精进、尊重他人和大自然等元素。它是一种更为深厚、普遍的人生终极关怀,它可帮助人们重新回归理性自我并获得生命的热望，直面生存困境，获取心理平和与快乐，完成对存在意义的终极追问。

 

　　中国两千多年前伴随着孔子学说诞生的儒家，获得老子关于“道德”的精华，开始把人类社会得以共生共长而发展的秘诀以“仁”字总结出来，类似于西方现代宗教学中所言的“终极实在”。其实，中华民族造字时就已经把“仁”字饱含的丰富哲理表露出来：“仁”乃“人”+“二”，可以理解为二人相处之道，二人和二人以上的世界就有人际间、民族间、国家间相处的问题，他们的和平相处是人们愉快生活和世间健康发展的保障。

 

　　“仁者爱人”把“仁”和“爱”连在一起。有人用英语对爱作了诠释：爱(love)由倾听(listen)、感恩(obligate)、尊重(valued)、和宽恕(excuse)组成。这种中西方结合的阐释，对确立个人的理想追求、对人类命运的普遍同情与关注，对真挚道德的呼唤有其积极意义。

 

　　“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这是习近平2015年12月16日在举世瞩目的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的主旨演讲中，引用的中国古人名言。名言所宣扬的爱，小到人与人之间的紧密情感，大到民族、国家之间的和睦相帮，体现着相处之道和最基本的道德情感。我们政府国内的关注民生、关注弱势群体，国外的一带一路和扶持发展中国家的各种决策，正体现了这种大爱。

 

　　难解的是，美国普通人那么关心别人、帮助别人，为什么其政府却那么喜欢呈强称霸、炫耀武力?世界上出现那么多暴力称王的惨剧，不正是缺乏那种大爱无疆的宗教情怀吗?今天圣诞节的纪念，不应该只是形式上和口头上，更应该呼唤着宗教情怀像阳光一样洒满人间。

 

转自共识网，2015-12-22 。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world/bjzd/20151222131706_al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