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国民间宗教的特例略论宗教的理论和方法
范丽珠 译
为什么研究宗教?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回答“为什么研究文学”？或者“为什么研究音乐？”一样。人类文化活动的所有领域都是人类思想和想象力的表现。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我们必须对这些活动加以研究以便更好地理解我们自己。对宗教的研究更是如此，因为宗教的信仰和仪式是基于我们最深的希望和恐惧之上的，并出现于所有的文化中；对人们来讲，寻找人的意义是做人的一个基本元素。事实上，几乎所有地方的考古发现都有证据表明，那些随葬品是蕴含着早期人类对来世的向往。因为宗教的象征和信仰能唤起各种隐藏于内心的情感，而这些情感在不同的方面又具有很强的力量，从而成为人类行动的动机。对于大多数人讲，宗教能够给予他们相互之间的信任、和平和爱；但是，宗教也会使某些人自视公正，而排斥其它人，甚至被用于为暴力辩护。显然，宗教具有双重的社会角色：整合性与破坏性，这样复杂的性格使得宗教研究显得越发的重要。
对宗教进行学术性研究的目的，是理解宗教活动和信仰作为社会和文化事实的意义，特别强调宗教对于一般信众的意义。多数宗教信徒相信那些无形的神和神灵，而这种信仰通过对偶像和抽象符号崇拜的方式表现出来。我们常常要问：为什么人们会有这样的信仰？这样的信仰对他们的意义是什么？这些思想在人们的生活中的功能是什么？人们的宗教信仰具体地表现在各种仪式中，并且逐渐演变成为主导某个村子、某个教会或民族团结的群体意识。宗教的群体营造自己的崇拜场所、领袖，形成独特的形为方式，并能一代一代地相传下去；信徒们不断编织着有关自己和自己崇奉的神灵的故事，在某些传统中这些神话故事被文字拣拾起来，变成经卷和圣书；而这些圣书逐渐地演化成有关信仰的知识性的典册，以及宗教的哲学和神学。神话故事和民间宗教理论意在表现生活所富有的意义，告诉人们死亡是不足恐惧的。
这就是宗教传统在文化中建立的历程，在这样的过程中有的宗教甚至逐渐成为文化中的支配力量。而在另一些文化中，宗教传统支持着世俗国家或反过来得到国家的支持。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应该意识到宗教的发展轨迹，而通向这一意识之途径便是对于涉及理解宗教活动的人类意义，进行客观性研究和调察。
宗教的简单定义是：宗教是对超人力量象征的崇拜。在中国宗教体系中，这些象征常被称作神或神明(gods or deities)，拜神的活动称作仪式。拜神的活动包括崇拜、祈祷、乞求、上香、摆供、念诵经文、感谢神赐等等。这些仪式是以相信信仰对象即神的真实存在，和神能够聆听、答复信徒祈祷的基础之上。所以，宗教将神、祈祷和信仰联结在一起。
对于宗教的学术性研究来说，宗教作为人类文化和社会的活动，其存在是真实的和毋庸质疑的。当然，有些人会说宗教崇拜的对象并不存在，根本没有上帝，所以实质上宗教是不真实的；宗教只是对人愿望的虚幻的满足。然而对宗教的科学研究，这并不是个重要问题。因为无论如何，宗教活动和信仰始终是客观地存在于人类文化和社会中。我们的使命是研究这样一种人类的实在，至于上帝或神最终的真实性问题还是留给神学家和哲学家们去讨论吧。我们所能说的是，宗教表现了一种人们在面对日常的生存、各种困难和死亡等问题时，对超人力量支持和保护的深切需求。它象征着一些人不满足于每日的生活和单纯的劳作，而尚需要更多的宗教仪式，与那些他们视为真实的信仰对象建立关系。
人类文化和社会的所有方面存在着一种内在联系，所以为了达到理解，对宗教的学术性研究应该从不同的视角来切入，历史学的、社会学的、心理学的、政治学的、经济的，等等，不一而足。不过，被称作宗教历史和宗教现象学的视角有其自身的特点，其基本的观念是承认宗教信仰对于信仰者个人是真实的，具有动机性的力量，所以应该受到学者的认真对待。宗教研究的首要目的是理解这样的信仰。
宗教信仰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参与者来说其价值又如何？其功能表现在哪里？我们基本的假定是：宗教活动和信仰绝对具有社会的与宗教/个性的功能，否则宗教没有存在的理由。例如，在中国，民间宗教信仰有着2000多年的历史，许多基本的思想和活动至少要始于汉朝。之所以能历经千年流传下来，表明其具有很重要的社会和宗教功能，否则的话早就湮没在历史中了。中国人是充满智慧和富于实践的，假如一种信仰对他们毫无用处，那么这种信仰最终会被放弃的。
宗教研究要讱识和尊重这样历史地建立起的信仰和实践，此类的讱识正是我们研究的起点。为什么这是方法学上的知识？因为基本上，我们尊重宗教信仰者是和我们自己一样的人；因为他们是人类的成员，我们要尊重他们，对其信仰和目标报以尊重。就象我们始终要求我们的朋友尊重我们，对我们有礼貌一样。这样一种社会事实，对于研究者来说也不例外。当然，尊重并不意味着绝对赞同对方。朋友之间的相互尊重是永恒的，但是有时候人们还是会有不同的见解，对于宗教研究的态度也应如此。尊重其它人的宗教信仰并不代表学者个人的信仰；但是尊重他人的宗教却是我们理解宗教的入口。没有认识尊重他人的信仰，我们无法理解去研究，也没有理解的途径。对于研究民间宗教信仰，这样的态度更是正确的。因为在每一种文化中，知识分子常会批评和轻视普通人的宗教信仰，认为不过是混乱的迷信。这种倾向同样出现在中国。但是，如果持有这样的态度，我们根本无法去研究，也无法理解别人的世界观怎样具有理性，在他们的生活中其信仰的功能又如何。我们需要通过研究他们的经卷和不断的努力地从他们的宗教观念。
我们研究的第一步是理解，之后我们希望开始分析和评论，这是研究的第二步。在此阶段我们可以引进我们自己有关价值和逻辑的分类，并讨论不同的宗教形式有助于或掩盖社会公平的途径。不过，所有这些一定要建立于对宗教信仰的理解基础之上。超过这一基础有关宗教的研究便失去意义。研究宗教的方法应该同于研究其它人类文化活动。最重要的是应该关注于所研究的现象，要仔细谨慎，调察每一个细节，描写出每个细节。和其它科学研究相同，每件事要基于具体的证据。一个好的研究一定要有证据、组织和分析，宗教研究也不外于此。我们的任务是将客观研究的视角引入我们的研究中，并教授给我们的学生。如果我们树立一个好榜样，他们也会照样去作的。
为什么研究宗教？因为宗教是人类活动的一个重要领域，倘若忽视它的存在人们便不能理解文化。因为它支持着道德价值的延续，它是人类思想和想象力如此复杂、充满意义的象征物。中国民间宗教信仰正是如此。从量化的角度看，民间宗教信仰作为中国文化和价值的主体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几乎每个人都是参与者，从皇帝到乡间的农夫。仅有少数的学者、官员和受过教育的和尚是例外。
显然，不能理解这一传统的信仰和价值，我们便无法真正理解中国的过去和现在。
转自全球化与宗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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