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民族传统节日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载体,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怒族“仙女节”承载着民族历史记忆和文化的传统根脉,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窗口,镌刻和存续各族人民的精神财富与民间智慧。从民间习俗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仙女节”展现出组织形式多元演进,活动内容创新融合与社会功能现代转型等变迁。通过挖掘节日精神内核,激发文化传承内生动力;增强节庆活动的互动性,深化中华文化认同;加强节日数字化利用,焕发传播与传承活力;创新文化机制,打造节日文化品牌。唤起民族传统节日的生命力,有效推动节日的活化传承,增强中华文化认同。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文明持续不断、历久弥新的重要载体,蕴含着中华民族共有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精神追求,而民族传统节日是非遗的重要内容和表现形式,承载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和历史记忆。近年来,少数民族传统节日被列入国家、省、市、县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数量逐渐增多,为传承和弘扬中华文化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民族传统节日是民族文化最显著的标志,是民族历史文化的长期积淀和民族情感的集中表达,蕴含着一个民族的传统信仰、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伴随各民族广泛持久的交往交流交融,民族节庆活动已超越单一民族范畴,成为多民族、多地区共同参与的节庆活动。由此引发的结构转型、复兴重构、文旅融合、变迁动因、助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等领域也成为学界的关注点。张继焦提出民族传统节日是一种结构遗产,能自主地发生一些结构性和功能性的变化,所承载的传统社会功能也随之改变,不断进行着自我调适,以应对外界的变化。萧放、李银兵等学者认为传统节日的复兴和重建是当代国家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和重要路径,国家力量无疑是推动少数民族传统节日当代复兴的根本保证和最大动力。黄彩文对云南耿马佤族“青苗节”变迁与重构的个案研究,陈沛照对湘西“苗族四月八”的人类学解读都提供了研究民族节日文化变迁的新视角。佟义东、谢舜以广西京族“哈节”为个案,徐玉特以广西壮族“陇峒节”为实践考察对象,探讨了少数民族传统节庆变迁的动力机制和创造性转化的内生逻辑。已有研究大多探讨民族传统节日从传统到现代、从单一到共享、从识异到求同、从差异到整体的发展,关注国家力量与传统节日当代复兴的互动实践。
传统节日的生命力在于契合社会发展的需要,融入时代元素,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诉求。赋予传统节日新内容,揭示民族传统节日活化传承的有效路向,为非遗的保护研究与实践提供鲜活案例和理论参考,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怒族“仙女节”流传于云南省怒江傈僳族怒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丙中洛镇和捧当乡,是怒族群众世代沿袭的民间习俗,不仅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还发挥着文化传承、道德教化、休闲娱乐、经济贸易等功能,展现了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镜像与当代演绎。“仙女节”由民间习俗发展为非遗文化,其组织形式、活动内容和社会功能都发生变迁,彰显了传统节日在当代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基于此,笔者通过深入的田野调查,挖掘“仙女节”的起源与仪式过程,审视其从民俗到非遗的演绎变迁,揭示民族传统节日活化传承的有效路径,能更好地服务非遗的保护研究与实践,有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一、民间习俗:怒族“仙女节”的起源与仪式过程
怒族“仙女节”在长期的文化积淀中形成统一的仪式过程,是怒族感知和适应外部世界的具象表征,展示了当地人独特的生存智慧和群体的归属认同,呈现自然与人文融合共生的多样化表达。
(一)起源与传说
怒族“仙女节”已有千百年的历史,关于节日起源,主要有自然崇拜和母性崇拜两种说法。一方面怒族经历原始社会时间相当漫长,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原始社会,人们的一切行为都被大自然所束缚和支配,封闭严酷的自然生存环境、社会和历史等因素形成了怒族以高山地为基础的自然信奉和崇拜,如贡山丙中洛地区的信乃洞、帕姆乃洞、雀迥乃洞、拉帕姆乃洞,捧当乡的吉姆斗洞等原始洞穴和山脉都是怒族民众主要朝拜的对象,节日期间的朝山祭祀活动是怒族民众自然崇拜的具象展现。另一方面是怒族遵从早期母系氏族的一种遗俗,怒族民间流传着高山有“山母”的传说,将钟乳石山洞及各种造型的钟乳石视为女性象征,节日期间到山洞里接“山母”的乳汁(钟乳石滴下的泉水)喝,以此获得“山母”的恩惠和庇护。后来随着藏传佛教传入贡山地区,这一活动逐步融入了藏传佛教的元素,“仙女节”也成为祭祀藏传佛教里金刚亥姆女神的节日。
在民间,怒族民众普遍认为“仙女节”源于阿茸姑娘的故事。传说美丽的阿茸姑娘住在吉木得村,她发明了让当地怒族可以横渡怒江的竹篾溜索,还从高黎贡山为大家引来甘甜的山泉。阿茸的美貌让可恶的头人起了坏心,为了逃避头人逼婚,她藏身山洞,变成一尊石像。传说她死那天是农历3月15日,因此,从她死后第二年开始,怒族人都在这一天为她举行祭拜活动。不论是起源还是民间传说,“仙女节”体现了怒族对自然崇拜、英雄崇拜的历史记忆,也是人们顺应天时,通过祭祀达成人事,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并由此形成应对自然变化,调适和维持正常的社会生产生活秩序的传统节日。
(二)传统的仪式活动
“仙女节”是怒族民众精神生活的集中体现,是人们沟通、调节天人关系、人际关系以及安抚、表达人们内在情感的时机,形成既生动、鲜活,又富含深厚文化意蕴的仪式过程。
第一,节前的准备活动。“仙女节”祭祀一般为农历3月15日,节前家家户户都要准备朝拜仙人洞的贡品,主要包括酥油灯、经幡(在空白地方写自己名字)、香、酒、水果、小点心、细柏枝、苞谷、矿泉水等。在节前两天,村里的青壮年会自发组织查看和维护进山朝拜仙人洞的道路,并打开安装在洞口的铁门。负责祭祀的喇嘛在节日前,要准备好祭山用的佛像图、宝剑法器、经幡、经文、糖果、清水,以及用青稞面捏成的日、月、星辰和象征祭祀牺牲用的牛羊,特别是数量较多,祭祀结束后分发给众人的玉米花和“措冬”(一种上半截染为红色圆锥状的苞谷面团)等祭品。朝拜者在节日的前一天要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或穿洗涤干净的民族服装,一些青年男女或者儿童的衣服还会进行装饰美化。因为“仙女”厌恶肮脏,所以节日前夕,大家都要洗澡,穿戴整洁,否则第二天不许上山朝拜。
第二,采摘杜鹃花和献花。每年3月,正是当地杜鹃花盛开的季节,怒族古老观念认为,杜鹃盛开象征天赐吉福、人寿年丰,采花献神正是人对天恩的感激之举,所以“仙女节”曾被称为“鲜花节”。也正因如此,进山朝拜和摘花时有一些“神秘”感和隐性规定。看到满山盛开的杜鹃花,年长者会大声道:“花开满山,今年不愁吃来不愁穿。”采摘的花不能随意丢在地上,也不能摘太多,一人一束即可,献花前要用草绳捆成小束,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女孩或儿童还可把鲜花插在头上,以示可保平安。所有前来朝拜的人还要从山上采一束杜鹃花带到村寨里的头人家,头人则领着朝拜者手持鲜花在屋内绕着中柱载歌载舞,这一仪式结束后,将献花插在中柱的篾篼上才能共进晚餐。仙女节期间,村民的房屋、街道铺面、乡政府的院子里都插着杜鹃花,花不仅是一种自然美的体现,更是人们心灵的寄托,美好祝福的象征。
第三,祭山和朝拜仙人洞。祭山和朝拜仙人洞是“仙女节”最传统、最主要的活动内容之一,按照习俗,当地民众采用逐年轮流的方式敬献和朝拜不同的神山和仙人洞。2004年丙中洛祭献的是贡当神山和信乃仙人洞。先去仙人洞的朝拜者将经幡(一套有20幅蓝白红绿黄五色方块布)一端系在洞门,另一端系在洞外的树枝上,洞门挂的经幡多了,后来朝拜者则沿着朝拜仙人洞的山路顺着系挂,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经幡从半山悬崖峭壁的洞口一直挂至山腰,十分壮观。丙中洛的祭山仪式由当地普化寺的喇嘛负责,祭神台设在距离仙人洞徒步约30分钟可达的小平场地上。身穿红色上衣的宁玛派僧众点亮酥油灯,击鼓吹号,诵经敬山神,祈求神灵保佑人寿年丰,六畜兴旺,并分派喇嘛带着祭品到仙人洞念经祭拜。村里朝拜的人直接沿路来到山洞,在洞前插香,并把玉米撒向洞口,将随身携带的祭品和鲜花恭敬地陈放在洞内的祭台上,以示对仙女的虔诚及殷切祝愿。各户还会从去岁收获的玉米中拣选几包粒大颗密的玉米棒子放上祭台,就算沾了“仙气”,变成确保丰收的“神种”了。整个祭祀仪式,表面显露着几分神秘色彩,其蕴含的是人们对阿茸姑娘的敬畏、爱戴和对自然天时的重视,以祭祀的形式来调节天人关系。
第四,接“圣水”。祭拜仙人洞之后,人们携着水壶、矿泉水瓶等盛水工具,摩肩接踵走进仙人洞,虔诚地从似奶状或鱼兽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中,接取象征山神恩赐物的“神水”,或当场饮用,或带回家泡酒酌饮。不能亲自来接水的人,也要想尽办法饮几口别人从仙人洞里带来的“神水”,认为只要喝了这“神水”,自然就会得到神灵的庇护了。《菖蒲桶志》中也有“此水不常有,每至会期,流出少许。能饮者,莫不以为幸”的生动记载,更为这些平淡无奇的山洞增添了神秘色彩。从客位的角度来看,圣水是溶洞中滴下来的水,溶洞中的钟乳石是水和二氧化碳缓慢侵蚀而创造的杰作,每逢多雨季节就会从洞顶往下一直滴水,因钟乳石长得像女性乳房,也会把“圣水”称作“乳汁”。从主位的角度来看,由于阿茸姑娘的传说使得普通水滴具有神圣的意义,接“圣水”是人们对钟乳石崇拜的物化表现,既是对阿茸姑娘的祭祀,也是想得到庇佑。
第五,歌舞求福。傍晚村寨男女老少聚集一处,听老人唱传统歌谣,集体唱跳怒族“达比亚”舞、藏族锅庄舞、弦子舞、独龙族剽牛舞、傈僳族琵琶舞、鸟兽舞等,这些舞蹈大多源于生产生活,反映采集、**、耕作、械斗、爱情、生活以及模拟动物的声音和形态。歌舞乐的丰富性和交融性是多民族聚居文化发展的体现。传统节日一般标志着社会生活的节律步调,是短暂的、盛大的集会,集中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歌舞乐、故事传说、风俗习惯等文化,使人们对于民族文化的种种想象落到实处,从而获得认同,进而在传统文化的现代性建构中发掘其深层意义。
二、成为非遗:怒族“仙女节”在现代社会中的演绎变迁
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相传,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实践活动体现了其动态传承性,根据时间、空间的变化,不断更新和丰富,使传统文化得以延续和发展。“仙女节”源于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随着社会生态环境的改变,经历了从民俗到非遗的变迁。1984年丙中洛乡政府恢复节日,将节日从“乃仍节”更名为“鲜花节”,1990年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政府发文,恢复“鲜花节”,1991年规定“鲜花节”为每年农历3月15日。2000年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政府将“鲜花节”更名为“仙女节”。2006年“仙女节”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仙女节”被写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自治条例》,成为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法定节日。由此,“仙女节”的组织形式、活动内容和社会功能等方面都发生了变迁。
(一)“仙女节”组织形式的多元演进
“仙女节”的组织形式逐渐从传统走向多元。
首先,多元主体协同组织。“仙女节”最初由家庭和村落自发组织,多以村寨为单位,由村中最有威望的人作为重要组织者。藏传佛教传入之后,由普化寺喇嘛组织。地方政府参与“仙女节”后,祭祀依然由喇嘛主持,村民自愿参与,共同维护仪式的严肃性和庄重性。仪式的顺序和内容都严格遵循传统,经过代代口耳相传,已然成为民众共同遵守的文化传统。政府主要负责其余节庆活动的组织和协调,为节日的举办提供了强有力的政治和经济支持。从民间自发组织到政府主导的转变,不仅为“仙女节”的传承发展注入新活力,也为其他非遗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提供借鉴和参考。
其次,参与人员的构成呈现出多样性和包容性。近年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和社会影响力提升,参与“仙女节”的游客越来越多,来自北京、上海、湖南、西安等全国各地的游客都参与节日活动,2023年昆明丰宁街道春晖社区举办在昆怒族“仙女节”活动。“仙女节”成为各族民众共同参与、享用的节日文化,各族群众在彼此交往交流中形成群体意识,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打下牢固的情感基础。
再次,活动场域的扩展与创新。“仙女节”的活动场域由最初的仙人洞和村寨,扩展到镇政府的院子、街道广场等公共场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民众相聚一堂,共同感受中华文化的魅力,促进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进一步提升了节日的规模和影响力。同时,随着网络媒体的发展,“仙女节”依托网络平台,创新“线上”虚拟活动场域。通过“贡山发布”公众号等渠道,发布“最美阿茸姑娘”、晚会直播等内容,为不能到现场参与的人们提供线上交流的平台,促进各民族线上的沉浸式体验,拓展了互动仪式的场域和空间。怒族文化得以更广泛地传播和弘扬,为构建多民族共创共享的文化符号提供有力支持。“仙女节”内涵不断丰富、形式日益多样、规模不断扩大,已成为连接村落与外部世界的重要纽带。
(二)“仙女节”活动内容的创新融合
节庆仪式具有记忆的功能,能够承载特定文化内涵,通过仪式展演所承载的特定文化内涵与观念被周期性的反复贯彻和强调,在各族群内的全体民众心中的记忆得以根深蒂固、世代传袭。节庆仪式的核心是一个过程,在该过程中参与者发展出共同的关注焦点,形成一种瞬间共有的实在,唤醒受众共同的文化记忆和民族情感,激发、增强或重塑个体成员的集体意识和认同,促成其在信仰、情感和意愿上的高度一致。“仙女节”的传统活动丰富多彩,如祭祀仙人洞、歌舞求福、体育竞技等,在保留承载着深厚的文化情感和历史记忆的传统活动的同时,增添了现代文化的诸多活动。
首先,增设互动体验活动。“仙女节”增加了民俗体验、美食品鉴、火塘文化体验、手工艺制作等互动体验活动,参与者具身参与怒族手工艺品制作,体验怒毯编制、竹编和石头画,品尝和制作石板粑粑、酥油茶、怒族侠辣等传统美食。这些活动为非遗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也为贡山县的农文旅融合发展和乡村文化振兴起到了积极作用。
其次,丰富体育竞技活动,开展“仙女杯”篮球争霸赛、弩王争霸赛、拔河比赛、团体趣味赛和个人趣味赛等。这些竞技活动融合了传统文化元素,如弩王争霸赛体现了传统**文化,而拔河比赛则象征着团结和力量。通过参与这些活动,人们深入地了解和传承民族文化,增强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再次,文艺展演形式多元、内容丰富。从传统的民间传说到现代的创新演绎,以独特的视角和新颖的表达方式,为参与者带来视觉和听觉体验,丰富了节日的文化内涵和外延。以2024年为例,“仙女节”以“美在贡山”为主题,文艺展演包括开幕式、乡村大舞台、非遗节目进景区展演和文艺专场晚会等。开幕式由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民族文化队与丙中洛镇、捧当乡的乡村文艺队同台演出,为当地群众和游客表演了怒族舞蹈《库鲁》、民乐合奏《怒家儿女幸福多》、藏族舞蹈《贡山夏柱》、独龙族舞蹈《五彩路》、傈僳族舞蹈《踏响幸福》等精彩的民族文艺节目,还有《共产党恩情比山高比水长》《感恩共产党》《怒江儿女心向党》等歌舞表演。同时还有由村委会、老年协会、丙中洛镇中学、小学、村民等参与表演的乡村大舞台文艺展示和文艺专场晚会,有怒族舞蹈《丰收庆》、独龙族舞蹈《五彩路》、傈僳族舞蹈《傈僳舞刮克》、藏族舞蹈《华锐尕宝》和《家乡有你变了样》《独龙人民心向党》《二十大精神传边疆》等歌舞节目。各具特色的节目承载着独特的民族文化,汇聚于节日搭建的交流平台,各种文化元素被认知和传承,呈现出中华文化“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和谐画卷,唤起各族民众“中华民族一家亲”的情感共鸣。通过歌舞盛会歌颂时下人们的幸福生活,将国家政策方针传达至人们心中,彰显出当地民众的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此时的国家认同不再是抽象的词语表达,而是与当地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实然存在,各民族交往在节日时空中不断加强,走向深层次的文化交流,形成人们对节日的共同记忆和情感共鸣。
(三)“仙女节”社会功能的现代转型
仪式属于社会化的、群体认可的重复行为和活动,对社会秩序的稳定和道德形象的塑造具有重要作用。涂尔干认为仪式具有惩戒、凝聚、赋予人们以生命力和欢娱等功能。“仙女节”集民间信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等多种文化因子为一体,原本承载着文化传承、心理调适和社会教化等功能,在“仙女节”被列为非遗和法定节日后,节日的神圣性逐渐弱化,娱乐性日益凸显,经济功能增强,民族团结进步功能不断强化。
第一,祭祀活动的神圣性逐渐弱化,娱乐性日益凸显。以2024年“仙女节”为例,4月21—23日,历时3天的节日活动丰富多彩,除了朝拜贡当神山和祭献信乃仙人洞等民间祭祀活动,还包括文艺演出、怒族历史文化展、篝火晚会以及射弩、篮球比赛等,“仙女节”逐渐成为集祭祀与娱乐为一体的现代节日。
第二,旅游和市场经济功能增强。在保持节日传统内涵的同时,当地政府积极接纳、吸收新元素,将民族文化和创意旅游紧密结合,注重参与人员的传统文化体验感,不仅展现了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而且促进了区域经济发展。以2023年为例,“仙女节”恰逢“五一”假期,许多游客与当地民众欢度节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接待国内游客8.66万人次,同比增长46.03%;旅游总收入达5917.58万元,同比增长1229.35%。以“仙女节”为载体,有效推动节庆文化与旅游产业的创新发展,一方面通过扩建酒店,开民宿、饭店等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另一方面政府从“摊位招商”变为“摊位造商”,引导更多本地群众参与“摆摊”活动,通过直播、网络销售等方式出售当地特色产品,逐渐影响和转变当地少数民族人口的市场经济意识。当地民众获得经济收入的同时也提升了自身的文化素养、职业技能和交往能力,形成了一种相互适应和互补的“经济利益共同体”,文化惠民成为节日创新发展的驱动力。
第三,民族团结进步功能的强化。节日是民族文化的积淀场,许多民族文化特征在节日仪式中呈现多样化表达。近年来,随着国家力量的介入,少数民族传统节日已不再是特定族群符号或单纯表演性质的娱乐活动,其“公共性”不断加强,进而对人们的精神文化产生深刻影响,节日期间所进行的活动,呈现由家庭到社区,跨村落、跨族群和跨区域发展。“仙女节”已从传统的祭祀、祈福转变为集祭祀、祈福、娱乐、商贸交易于一体的公共性文化空间。各族人民在特定的时空内共同参与,形成各民族互融共生的局面,长期的交往互动,使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愈加密切,边界越来越模糊。节庆活动中的仪式、歌舞展演、体育竞技、语言交流等均是民族文化的充分展示。如射弩是“仙女节”中一项传统的体育竞技,怒族民众大都住在沿怒江两岸的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为了维系自身的生存及种族繁衍,每个怒族男子都必须学会**,以此来获得肉食果腹、毛皮御寒,在漫长的**生活中,形成擅长射弩的传统。在“仙女节”中,射弩比赛是一种共享文化符号的集中体现。来自不同民族、不同村落、不同区域的人们集聚于同一时空,亲身参与,分享共同的情感体验,在群体聚集和身体共在中逐步超越血缘、族群和地缘的界线,从“我”到“我们”的文化建构,进而走向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三、传承创新:民族传统节日的活化路径
2022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深化文明交流互鉴,讲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民族传统节日的活化发展在于传承与创新并行,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激活文化基因的当代价值,推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增强中华文化影响力。
(一)挖掘节日精神内核,激发文化传承内生动力
非物质文化遗产创造和传承于中华各民族的生产和生活中,体现出中国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中积累的宇宙观、天下观、社会观、道德观等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精神。每个传统节日都承载着独特的历史记忆、文化符号、价值观念和精神追求,它们经历世代相传,构成民族文化的宝贵遗产。然而,当特定的环境发生变化,这些文化记忆在与自然、历史和社会互动中发生改变和创新,有的甚至已经失传。节日并不是一些碎片化的文化拼贴或被简单的表演所代替,它仍然是一个有机整体,具有特定的精神内核。因此应该深入研究和挖掘传统节日的精神内核,保障非遗文化的正确传播与传承。首先,地方与高校合作设立研究机构,通过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挖掘节日起源、传说、习俗和象征意义,提炼节日精神内核。以“仙女节”来说,祭祀神山和仙人洞是其精神核心,由此可以升华出对自然和英雄的敬畏,强调感恩、团结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将节日精神内核与仪式活动相结合,参与者经由感官知觉形成“隐喻性的精神空间”,在共同的仪式互动中产生集体经验的同化,进而实现共同情感的激发,建构民族国家共同体。其次,深化节日文化的多元演绎。利用音乐、舞蹈、戏剧、绘画等艺术形式,将其活化为保持传统特色,嵌入现代价值追求的文化新形态,增强民众的文化自信与自觉。再次,加强节日精神的传播和普及。通过媒体宣传、文化活动、教育引导等多种方式,广泛传播节日精神。培育和构建以传承人为主体和载体的文化空间,实现非遗文化的有序传承。同时发挥青少年在文化传承中的重要作用,通过开设相关课程、讲座、演讲比赛、创意大赛、研学活动等方式,讲好中国非遗故事,传播中国声音。
(二)增强节庆活动的互动性,深化中华文化认同
节日源于中华民族古老的时间观念和礼仪秩序,是民众精神生活的生动体现,是人们交流情感、协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桥梁,同时也是人们表达内心情感的时机。通过定期的仪式活动,在潜移默化中促进民众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与传承。节日仪式在继承传统精髓的同时,不断融入新元素以适应现代社会,但其服务民众生活、承载情感记忆的核心始终不变。为此,可以采取以下举措:其一,节庆活动与民众日常生活形成互动。通过生产生活、饮食习俗、服饰、文创产品来展示节日文化,振兴乡村文化自信,增进民众的文化获得感与幸福感。其二,丰富节庆活动。传统节日往往汇聚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人们,通过仪式表达情感,传承集体记忆。节日庆典的布置、服饰等具象化呈现集体记忆与符号,以中华文化为精髓设计具有节日特色的文化产品、手工艺品,让节日文化以物质形态得以传承,以此增进群体之间的文化交流与交融。如在保持“仙女节”传统祭祀、歌舞和竞技活动的基础上,组织喜闻乐见、易于参与的互动仪式,设置民族文化体验区,建设节日文化博物馆,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融入互动游戏。在节庆活动中增加“中华民族一家亲”“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同心共筑中国梦”等主题宣讲环节,在节庆活动之后增设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表彰环节,强化节庆活动与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同频共振,深化各民族间的情感认同与文化共鸣,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其三,依托节日推动各民族语言与国家通用语言的共建互联。以节日为契机,组织“小手牵大手,学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好普通话,同过一个节”等活动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培训,提升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力量。
(三)加强节日数字化利用,焕发传播与传承活力
2022年5月2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明确要求统筹利用文化领域已建或在建数字化工程和数据库所形成的成果,关联形成中华文化数据库。数字科技的进步为传统节日的传承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其一,建立传统节日数字化档案,搭建云共享平台。通过扫描、拍照、录音、录像等技术手段,建立传统节日的数字化档案。搭建云共享平台,以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形式展示和推广传统节日文化,实现相关数据的互融互通、共享共用,让民众心有所依,情有所寄。其二,传统节日与现代媒介相结合,建立超越时空阻隔的文化共同体。通过网络平台开设官方账号,专门设立非遗专栏、专题。定期发布节日活动的相关信息、精彩瞬间,通过短视频、图文故事等展示传统节日的独特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利用社交媒体发起话题讨论、线上问答、抽奖活动等,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互动。其三,利用先进的数字技术,创新开发传统节日文化的新场景,打造线上线下一体化、在线与在场相结合的互动模式,通过VR技术,让更多的人沉浸式体验传统节日的盛大场面,推动传统节日与现代科技的完美碰撞与融合发展。
(四)创新文化机制,打造节日文化品牌
传统节日文化的活化发展是一项综合性系统工程,应构建涵盖管理体制的革新、多元主体的协同参与、资本的优化聚合、市场力量的有效引导、制度创新的持续推进、文化环境的精心营造以及政策设计的科学精准等多个维度。
首先,加强党的引领作用,推动政府、民众、企业、社会等多元主体形成合力,共同探索在保护和活化发展之间的动态平衡。通过政策引导、资金投入、制度约束、立法保护等多重手段,确保传统节日文化在满足当地民众需求的同时,激发其传承传统文化的内在自觉性和主动性,进而实现传统节日文化的可持续发展和活态传承。
其次,充分挖掘优秀传统文化元素,赋予其新时代内涵,打造节日文化品牌。以“仙女节”为例,围绕“阿茸姑娘”的传说,设计系列主题景点和体验项目,制定统一的品牌形象、宣传口号和视觉识别系统,开发艺术品、纪念品、文创等系列产品。政府可以通过举办旅游推介会、文化节等活动,吸引游客和投资者关注“仙女节”旅游品牌,使文化所具有的经济潜能得到充分发掘。
再次,以民族节日文化为驱动力,结合乡村旅游、研学旅游和亲子旅游等形式,促进民族传统节日旅游新业态的发展。通过节日文化品牌与区域其他文化产品的有机结合,形成独特的文化产业链,带动旅游、餐饮、文化创意等相关产业的发展,探索“非遗+旅游”“非遗+电商”“非遗+研学”等新形态文旅模式,激活乡村文旅产业,加强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实现传统节日的现代转型。
四、结 语
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是地方传统与现代发展的交融体现,其活性存续依赖于政策支持、文化基础、社会环境的正向外动力以及传承群体的内驱力。文化没有原生态,也难以厘清文化的原生状态,应该着眼非遗不断发展、传播、变化的活态过程,注重传承外部环境与条件的重构,以适应文化变迁。节日文化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通过一年一次约定俗成的节庆活动,将一个国家的过去和现在构建成延绵不绝的统一体。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传统节日的功能会随时代变迁而转变,从而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仙女节”由怒族民间习俗发展为非遗文化,其内涵和外延都得到延伸,节日的组织者、参与人员、节庆活动内容和社会功能随之发生变迁,形成新的结构。节日中各民族的文化、习俗等相互影响,形成语言互通、文化交融的共同体,中华文化认同得到充分表达。通过节日精神活化、节庆内容活化、数字活化和产业活化,有效推动民族传统节日的传承创新。传统节日文化活化发展,要继续挖掘并保持文化基因与精神内核的相对稳定,共寻共创共享传统风尚,唤起民族传统节日的生命力和全社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加深中华民族的身份归属、文化共鸣和情感连接,共同诠释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中华文化,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奠定文化根基。通过打造“有底蕴”“有特色”“有活力”“有产业”的民族传统节日文化,传播与传承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精髓,使中国非遗更好地走向世界。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25年第1期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