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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和乌克兰宗教纷争的原因与后果
发布时间: 2020/5/9日    【字体:
作者:戴桂菊
关键词:  俄罗斯 乌克兰 宗教纷争  
 
 
内容提要
俄罗斯和乌克兰可谓同源同宗。然而,近期围绕着乌克兰东正教会的管辖权问题,俄乌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纷争。乌克兰决策层的全力支持和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积极推动促使乌克兰东正教会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教规管辖并投入君士坦丁堡教会的怀抱。乌克兰东正教教规管辖权的更迭对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俄境外的影响造成了严重冲击,维护俄罗斯东正教的势力范围成为俄罗斯东正教会和俄罗斯国家政权所共同面临的外交重任。此外,利益冲突也决定了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牧首区之间争夺对乌克兰东正教管辖权的斗争将会持续。
 
俄乌宗教纷争的焦点问题
 
20181011日,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牧首巴多罗买一世(Варфоломей I)宣布“取消1686年将基辅都主教区交由莫斯科牧首区管辖的决定”,并且“同意赋予乌克兰教会自主权利”。此举遭到俄罗斯东正教会强烈反对。1015日,俄罗斯东正教会最高管理机构——圣主教公会宣布禁止“俄罗斯东正教会神职人员与君士坦丁堡教会教士共同做祈祷”,禁止“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平信徒参加君士坦丁堡教会教堂里的圣事”。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回应在国际社会引起轰动。
 
其实,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断绝共同礼拜并不是基督教东、西方教会(1054年)分裂以来的又一次大分裂,而是东正教世界内部的分化与冲突。况且,这里没有涉及教规和教义分歧,双方争议的焦点是乌克兰东正教会的教规管理权归属问题。东正教会的管理机制源自基督教传播早期。公元3世纪,基督教会已经是一个以主教制为基础、以主教自治和普世大公会议(Вселенский собор)至上为基本原则的国际性宗教组织。它承认主教团中每位主教的权威性,同时又认为罗马是“教会之首,一切神职合一之源”。在君士坦丁大帝颁布《米兰敕令》(313年)以后,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合法宗教,主教制管理体制也被沿袭下来。395年,随着罗马帝国的分裂,基督教分化成为以希腊语地区为中心的东派和以拉丁语地区为中心的西派,两派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和罗马也相应地成为东方教会和西方教会的中心。双方为争夺普世基督教教会的领导权进行了激烈的斗争。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当时,东罗马基督教包括四大教区:君士坦丁堡教区、亚历山大教区、安提阿教区和耶路撒冷教区。其中,君士坦丁堡教区占据首要地位,享有东方教会“普世的”和“至圣的”教区称号。卡尔西顿大公会议(451年)提出“君士坦丁堡教区主教在教会事务上享有与罗马主教同等的权力”,却遭到罗马主教反对。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553年)“将君士坦丁堡教会的地位提高到罗马教会之上,使之享有普世基督教会首席代表的荣誉”。这一决定在东方教会各地方自主教会(Поместные автокефальные соборы)中普遍得到认可。此后,东正教世界凡是建立地方自主教会,必须经过君士坦丁堡牧首颁令批准才能生效。目前,全球东正教共包括15个地方自主教会,其中排在首位的依然是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君士坦丁堡牧首于201810月做出的决定实际上是在利用自己特殊的历史地位为乌克兰东正教会的独立发放通行证。
 
然而,俄罗斯东正教会则将君士坦丁堡牧首对乌克兰东正教会独立的支持视为“侵吞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领地”的挑衅行为,因为乌克兰影响最大的东正教组织——(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F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直接管辖的教规领地。这种情况也是历史上形成的。俄罗斯民族与乌克兰民族可谓同源同宗,其祖先都是东斯拉夫人。在古罗斯国家——基辅罗斯建立以后,东斯拉夫人被称作罗斯人。988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一世将基督教宣布为国教。从此,罗斯成为基督教大家庭的成员。1054年,基督教分裂为罗马天主教和拜占庭东正教,罗斯因从后者接受了基督教而成为东正教世界的一员。在组织形式上,罗斯教会属于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直接管辖的一个都主教区(Митрополия),管理机构设在古罗斯首都基辅,都主教由君士坦丁堡牧首同拜占庭皇帝商量后指定。12世纪,“大罗斯”一词首次出现,它泛指整个罗斯国家。14世纪,随着罗斯东正教都主教区分成西南罗斯和东北罗斯两个部分,以加里奇为首的西南罗斯始称“小罗斯”。1654年,东乌克兰并入俄罗斯,加里奇和沃伦公国所在的西南罗斯地区被称作“小罗斯”;“白罗斯”一词也出现于14世纪。1516世纪,它专指位于德维纳河和第聂伯河之间的罗斯地区。16世纪下半叶,“白罗斯”的外延扩大到整个白俄罗斯。这样,“大罗斯”便专指俄罗斯,“小罗斯”指乌克兰,“白罗斯”指白俄罗斯。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三个民族国家的概念产生。
 
1439年,东正教会与天主教会共同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召开基督教大公会议。会议通过了将东正教与天主教合并的协议。日渐衰落的拜占庭帝国代表同意在协议书上签字,以基辅都主教伊希多尔(希腊人)为代表的罗斯东正教会也在协议书上签字。然而,正在崛起的东北罗斯(莫斯科公国)却坚决反对基督教东、西教派合并。为了抗议基辅都主教的签字行为,1448年,莫斯科都主教区宣布为自主都主教区。随后,罗斯东正教会的都主教区由基辅迁至莫斯科。从此,东北罗斯不再接受拜占庭牧首区派来的都主教,而是从本国神职人员中任命全罗斯都主教。1453年,拜占庭帝国为土耳其所灭,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影响随之大减。1458年,以基辅为中心的西南罗斯都主教区同意接受拜占庭都主教管辖。从此,罗斯教会在组织管理上一分为二:西南罗斯从属于君士坦丁堡牧首区,东北罗斯则实行内部管理自治。15世纪末,东北罗斯最终摆脱蒙古人统治并重新恢复统一。15世纪末—16世纪初,这个在莫斯科公国基础上建立起的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始称“俄罗斯”。1589年,莫斯科东正教都主教区晋升为莫斯科和全罗斯东正教牧首区并选出首任俄罗斯牧首。1593年,全球各东正教会牧首共同签署法律文告,“承认和批准莫斯科牧首约夫的地位”,并且称其为东正教世界“第五位牧首,名列耶路撒冷牧首之后”。这样,俄罗斯东正教会成为东正教世界的第五个牧首区。
 
1596年,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东正教会再次遭到天主教会的冲击。部分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东正教神职人员在布列斯特召开会议,决定实行东正教会与天主教会合并,即:东正教会在组织上服从于罗马教皇管辖,接受天主教教义,但保留原东正教礼仪。布列斯特教会合并的后果是成立了合并教会,部分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成为合并派(也叫东仪天主教派)教徒。另外,还有一部分人皈依了天主教。不过,绝大多数乌克兰人依然保持着传统的东正教信仰。1648年,乌克兰民族首领鲍格丹·赫麦尔尼茨基领导民众举行反抗波兰民族压迫和宗教压迫的起义。1654年,俄国沙皇与赫麦尔尼茨基达成协议,同意接收东乌克兰地区加入俄罗斯。随后,俄罗斯以“解放民族兄弟”为由,对波兰发动战争。1667年,俄波战争以俄罗斯胜利而告终。按照双方签署的安德鲁索沃停战协议,乌克兰被划分为两部分:第聂伯河左岸(即东乌克兰)归俄国,第聂伯河右岸(即西乌克兰)归波兰。1686年,俄罗斯和波兰签署了《永久和约》。据此,不仅东部乌克兰,就连“原定归还给波兰的基辅及其毗邻地区也永久归属俄国”。同年,君士坦丁堡教会圣主教公会发布文告,“同意将基辅都主教区转归莫斯科牧首区教规管辖”。这样,基辅都主教区遂成为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教规领地。
 
君士坦丁堡牧首巴多罗买一世于20181011月宣布取消1686年将基辅都主教区交由莫斯科牧首区管辖的决定,实际上是在否认俄罗斯东正教会对乌克兰东正教的教规管辖权,这势必导致俄罗斯东正教会发出与之断交声明。况且,君士坦丁堡牧首的决定是在乌克兰总统彼·波罗申科的请求下做出的。彼·波罗申科曾经在2016年和2018年多次向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牧首表达将乌克兰东正教会转归君士坦丁堡牧首区教规管辖的愿望。可见,君士坦丁堡牧首区与俄罗斯东正教会冲突的焦点也就是俄罗斯与乌克兰宗教纷争的症结所在——乌克兰东正教会的“脱俄”问题。
 
俄乌宗教纷争的动因分析
 
乌克兰东正教会的“脱俄”问题是伴随着乌克兰独立和自主道路的选择而产生和发展的,其内在推动力来自乌克兰。还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戈尔巴乔夫消除历史“空白点”运动的开启,苏各加盟共和国纷纷掀起恢复历史本来面目的热潮。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民族文化主要特征的宗教在苏联各加盟共和国迅速复兴。19886月,各地隆重举行“罗斯受洗”一千年庆典活动。随后,俄罗斯东正教会开始按照东正教教规传统,恢复对苏各加盟共和国东正教组织管辖。然而,乌克兰却率先发起了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管辖的运动。1990年,乌克兰在纪念“罗斯受洗”一千年庆典活动后,发起了一场复兴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的运动。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是20世纪20年代初由西部乌克兰民族主义力量建立的乌克兰东正教会组织,其领导人就请求君士坦丁堡牧首直接管辖,从而摆脱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束缚。然而,这一请求并没有得到君士坦丁堡牧首区批准。20世纪20年代末安全部门开始追捕乌克兰自主教会人士。到1937年,该教会组织的神职人员在乌克兰全部被消灭,教区也不复存在,只有加拿大和美国还保留着一个主教区。当代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自恢复之日起,就宣称秉承上世纪20年代的传统,主张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并转归君士坦丁堡母教会管辖。1995年,该教会正式获得乌克兰国家注册资格,总部设在基辅的安得烈教堂。
 
19906月,(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都主教费拉列特(杰尼先科)在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选举中败北。他回到乌克兰便发起了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管辖的运动。1991824日,乌克兰宣布独立。125日,列·科拉夫丘克当选为乌克兰首任总统。当时,俄罗斯与乌克兰因克里米亚和黑海舰队的所属问题意见分歧严重,两国关系紧张。科拉夫丘克总统选择了亲西方的外交政策,积极提倡乌克兰脱俄入欧。乌克兰当局竭力支持以费拉列特为首的乌东正教会摆脱俄罗斯东正教会控制。1991年末,费拉列特召集乌克兰东正教会部分高级主教集体上书莫斯科牧首区,要求“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完全的教规独立,(使之成为)自主教会”。19925月,俄罗斯东正教会撤销了费拉列特的神职。然而,后者也不甘示弱。他联合乌克兰自主教会部分神职人员于19926月在基辅成立了(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总部设在基辅的弗拉基米尔教堂。该教会宣称继承1868年以前基辅都主教区的传统,在教规领地上归君士坦丁堡东正教牧首区管辖。19951020日,费拉列特当选为该教会首位牧首。
 
这样,20世纪90年代中叶,乌克兰境内出现了三个东正教会:(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其中,前一个是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乌克兰的直属教会组织,后两个是具有反俄情绪的乌克兰东正教会组织。
 
2005123日,维·尤先科当选为新一任总统。执政五年间,他一直致力于推动乌克兰脱俄入欧进程全力支持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投入君士坦丁堡牧首区怀抱。20098月,乌克兰自主教会启动加入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程序并于20107月成为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一个自治教会组织。然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加入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进程却因俄罗斯东正教会的阻挠而无进展。
 
20143月,俄罗斯以公投的方式将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半岛并入自己的领土,从而触动了乌克兰国家利益底线,俄乌关系急剧恶化。201467日乌克兰总统彼·波罗申科宣誓就职。随后,他加紧推进乌克兰入欧进程,同时竭力促成乌克兰东正教会最终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管辖。201568日,乌克兰自主教会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邀请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的全权代表召开会议,决定尽快完成乌克兰自主教会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合并,成立统一的乌克兰东正教地方会议。20163月,波罗申科在访问土耳其期间与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巴多罗买一世见面,商讨在乌克兰建立统一地方东正教会的事宜。波罗申科感谢普世牧首对乌克兰的支持,强调“乌克兰人民期待着统一地方教会的成立”。20166月,乌克兰最高拉达(即乌克兰议会)也请求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颁令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
 
20184月,乌克兰自主教会和(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全体主教上书总统波罗申科,请求回归东正教母教会——君士坦丁堡普世教会。考虑到总统选举日渐临近,为了得到更多民众支持,波罗申科决定满足乌克兰东正教会人士和教徒的愿望。他派特使赴伊斯坦布尔,请求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赐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
 
乌克兰东正教会“脱俄”与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的推波助澜密不可分。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中东欧和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纷纷推行向西看的政策,脱俄入欧成为这些转型国家的主流趋势。面对这种形势,君士坦丁堡牧首巴多罗买一世凭借自己在“各平等牧首之中占据首位”的优势,竭力拉拢这些国家的东正教会回归东正教母教会的怀抱。这样,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与俄罗斯东正教会之间便展开了一场争夺“势力范围”的角逐。1996年,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宣布恢复对爱沙尼亚东正教会的管辖权,原因是19201940年间爱沙尼亚东正教自治教会归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管辖。俄罗斯东正教会坚决抗议并以断交相威胁。最终,君士坦丁堡牧首放弃了想法;1998年,位于布列颠群岛的东正教主教瓦西里(奥斯波林)带领一部分教士提出由莫斯科牧首区管辖转归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管辖,君士坦丁堡牧首区表示支持。俄罗斯东正教会再次以断交相威胁,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2010年,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专程来莫斯科,与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商讨在伊斯坦布尔召开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F事宜,然而后者态度并不积极;2016年,俄罗斯东正教会以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紧张为由,拒绝参加君士坦丁堡牧首主持召开的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为了防止乌克兰东正教会投入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怀抱,俄罗斯东正教会竭力阻挠全体东正教会大公会议的召开,因而也激化了同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矛盾。
 
正是出于对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不满,君士坦丁堡牧首对乌克兰总统和乌克兰东正教会可谓“有求必应”。2018831日,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基里尔专程赴伊斯坦布尔与君士坦丁堡牧首会谈,企图阻止后者颁布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的牧首教令(Томос)。持续两小时的会谈对于俄罗斯东正教会来说无果而终。君士坦丁堡牧首的态度非常强硬,指出“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已成定局”。20181215日,乌克兰东正教各派代表和信徒在基辅索菲亚大教堂举行东正教统一会议,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参加并主持。会议决定将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和(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合并为“乌克兰东正教会”。此外,来自(基辅牧首区)乌克兰教会的都主教叶彼凡尼(杜梅科)当选为统一教会的最高神职领导。君士坦丁堡牧首巴多罗买一世派代表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201915日,君士坦丁堡牧首签署赋予乌克兰东亚教会自主地位的牧首教令。次日,君士坦丁堡牧首在伊斯坦布尔的圣乔治教堂将牧首教令转交给乌克兰东正教会都主教叶彼凡尼。23日,叶彼凡尼都主教就职仪式在基辅索菲亚教堂举行。波罗申科总统、君士坦丁堡牧首的代表以及乌克兰东正教会人士和信徒代表参加。至此,乌克兰东正教会的组建告一段落。
 
俄乌宗教纷争的后果
 
俄乌宗教纷争与俄乌两国关系的恶化互为因果关系。它随着俄乌关系的恶化而产生,又对后者起到明显的助推作用。俄乌宗教纷争对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乌克兰、甚至在整个东正教世界的影响均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首先俄乌宗教纷争使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乌克兰的宗教主导地位被动摇。俄罗斯东正教会对新成立的乌克兰东正教会态度强硬,坚决不承认其合法性。不仅如此,(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还对参加乌克兰东正教统一会议的两名本教会主教给予撤职处分,并且“呼吁君士坦丁堡牧首召回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的牧首教令”和“改正错误”,要求“分裂者”进行忏悔等。可见,俄罗斯东正教会坚持对乌克兰东正教的教规管辖权态度不变。
 
然而,乌克兰官方正在利用行政手段将(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及其使用的教堂纳入国家管理的轨道。20181220日,乌克兰最高拉达通过一项法案,要求(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重新登记,并且在三个月内更名为“俄罗斯东正教会”。该组织将作为乌克兰东正教会的一个直属机构存在。截至20193月末,共有500多个(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堂区转入乌克兰东正教会,这些教区主要分布在乌克兰中部和西部地区。据乌克兰文化部统计,20189月,乌克兰共有(莫斯科牧首区)东正教会宗教建筑11392个,堂区12328个;(基辅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拥有宗教建筑3784个,堂区5114个;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拥有宗教建筑1195个,堂区868个。就目前形势看,(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将很快在乌克兰失去最大规模东正教组织的传统地位。
 
乌克兰危机以来,乌克兰当局对(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的限制不断升级。2015128日,基辅市政府将(莫斯科牧首区)俄罗斯东正教会从享受购买土地税优惠的宗教派别名单中删除,原因是后者“从事反乌克兰宣传”F20175月乌克兰最高拉达文化与宗教事务委员会批准了乌克兰《信仰自由与宗教组织法》修改案。该修改案强调乌克兰是一个民主的欧洲国家,规定“东正教教堂的归属权不是由教区决定,而是由乌克兰最高拉达承认的国家来批准”。乌克兰议会之所以修改宗教法,主要是对乌克兰三个最主要的男修道院——基辅洞窟修道院、波恰耶夫修道院和圣山修道院长期由(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使用不满。20181124日和30日,乌克兰国家安全机构分别对基辅洞窟修道院和波恰耶夫修道院进行搜查,清点其财产。(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教堂不断遭到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玷污和烧毁。按照俄罗斯东正教会统计,自20143月至201810月,共有50多个位于乌克兰西部地区的俄罗斯东正教会乡村教堂被乌克兰宗教分立主义分子占领。
 
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后苏联空间中血缘关系最近的两个民族。乌克兰首都基辅素有“罗斯诸城之母”的美誉,罗斯受洗也是在基辅完成的。东正教助力罗斯建构身份认同,为东斯拉夫三个民族奠定了共同的信仰和文化基础。然而,宗教纷争却导致今日俄、乌兄弟民族隔阂不断加深,俄罗斯东正教会组织在乌克兰正面临着被边缘化的威胁。
 
其次,俄乌宗教纷争使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俄境外的教规领地管辖权遭到挑战。俄乌宗教纷争暴露了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管辖权与俄境外东正教区驻在国行政管理权之间的矛盾。俄罗斯东正教会共包括309个主教区。由于历史的原因,除了约62%(即193个)主教区分布在俄罗斯联邦境内,有约38%的主教区分布在俄罗斯近邻国和远邻国。那些分布在俄罗斯联邦境外的俄罗斯东正教区,既要依照教规接受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管辖,又要按照世俗法律服从本国政府的领导。一旦这两种管理权发生抵触,主权国家行政管理权的优先性就表现出来。俄乌宗教纷争便是一个鲜明的例证。尽管俄罗斯东正教会不断重申(莫斯科牧首区)乌克兰东正教会是自己的教规领地,但是乌克兰官方不断通过行政和法律手段对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管辖的教区进行限制,甚至可能宣布其为非法组织并中止其活动。相对于主权国家行政管理权而言,教规管辖权的约束力明显地处于弱势状态。
 
乌克兰东正教会摆脱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管理的斗争为俄境外有意脱离宗主教会管理的东正教区敲响了警钟,使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境外东正教管辖权面临严峻考验。为了防止俄乌宗教纷争在俄境外东正教会的其他主教区引起连锁反应,俄罗斯东正教会首次于20181015日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举行圣主教公会并发布与君士坦丁堡牧首区不再共同礼拜的声明E。早在2003年,为了加强对中亚地区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领地的管理,俄罗斯东正教会设立了哈萨克斯坦都主教专区(Казахский митроп оличийокруг)。随后,又设立了中亚都主教专区(Среднеазиатский митроп оличийокруг)。2018101011日,俄罗斯东正教会外联局派代表参加了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坦纳举行的第六届世界传统宗教领袖大会。此次论坛正好发生在君士坦丁堡牧首发布接纳乌克兰东正教会之时。借此机会,俄罗斯东正教会强调传统宗教对于维护独联体地区稳定和文明多样性的重要意义,内在意图是预防中亚地区在东正教组织管理方面步乌克兰后尘。
 
俄乌宗教纷争不仅触及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乌克兰的教区管理问题,还牵动着俄罗斯东正教会所有俄境外教区的命运。俄罗斯境外东正教会组织的命运将伴随着俄罗斯与这些宗教组织所属国的关系波动而沉浮。
 
再次,俄乌宗教纷争使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的召开变得遥遥无期。按照拜占庭东正教会教规,每一个新增地方自主教会的确立都必须经过君士坦丁堡牧首颁布教令且在各地方自主教会牧首一致同意的情况下才能生效。然而,自基督教第七次大公会议(787年)至今,由东正教世界全体牧首参加的大公会议再也没有召开过。自1923年至2014年,君士坦丁堡牧首先后举办过十多次全体东正教会磋商会议和筹备会议,其中规模最大的有三次。第一次是1961年举办的全体东正教会磋商会议。当时,包括俄罗斯东正教会在内的全球12个东正教地方自主教会代表参加了会议。与会者除了讨论信仰与教义问题,还明确了“大会的决议必须在所有地方自主教会代表一致同意的条件下才能通过”的原则;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别是2009年和2014年举办的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第四次和第五次筹备会议。得到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承认的全球14个地方自主教会都派代表参加了这两次筹备会议。会议不断重申,“不管是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的决定,还是筹备会议的决定,都必须遵守协调一致的原则方可做出”。201661827日,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在希腊主持召开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然而,俄罗斯并没有参会。原因是会议前夕,乌克兰最高拉达向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提出请求,希望取消1686年将基辅都主教区交由莫斯科牧首区管辖的决定并赋予乌克兰教会自主权。为了避免讨论乌克兰教会的归属问题,俄罗斯东正教会拒绝赴会。此外,保加利亚、安提阿、塞尔维亚和格鲁吉亚东正教教会也没有参会。基于此,俄罗斯东正教会认为“这不是一次真正意义的全体东正教会大公会议”。
 
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的夭折反映出君士坦丁堡牧首区与俄罗斯东正教会之间矛盾的加深。前者是具有独特历史地位的东正教会,后者是当今世界规模最大的东正教会。俄乌纷争实际上是二者之间为争夺对乌克兰东正教会控制权而展开的一次较量。尽管促成乌克兰东正教会“脱俄”的波罗申科在20194月举行的乌克兰总统大选中落榜,新上任的泽林基斯总统在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发展方面并没有任何新的想法和建树,乌克兰东正教会回归君士坦丁堡母教会管辖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当然,除了君士坦丁堡牧首区,至今东正教世界还没有一个其他地方自主教会承认普世牧首赋予乌克兰教会自主权的教令。按照东正教世界各地方自主教会协商一致的原则,乌克兰东正教会的自主权尚需通过召开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表决才能生效。就目前形势看,召开全体东正教大公会议的可能性不大。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教会争夺乌克兰教会管理权的斗争将会持续。(注释略)
 
《世界宗教文化》201905
 
上大宗教与全球政治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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