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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西方传教士的长征亲历记
发布时间: 2024/1/5日    【字体:
作者:薄复礼
关键词:  传教士 长征  
 


译者:严强、席伟

 

现在我们的生活变得较为平静。自从被扣留以来,我和海曼在祈祷时共用一本《新约》和《每日祈祷词》抄本。大家相互鼓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前一段行军途中,我们还一起祈祷和诵读《圣经》,并合唱赞美诗。礼拜日,我们通常以抑扬顿挫的声调唱《赞美诗》。卫兵们很喜欢听,经常要求我们再唱。在这里,红军给了我们不少活动的自由。他们除了允许我们用洗过二十多人后的洗脸水洗脸外,还允许我们在少有的几个晴天中乐悠悠地在院中晒太阳。他们并不太严格限制我们待在房中,只是不准走出院子罢了。

 

面对毫无希望的释放,我们意识到圣诞节即将来临。在房中住久了,我们发现后门的两个在左、一个在右的三颗钉子钉得很松。“逃走”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节日临近,单凭想与家人团聚这一点,就足以刺激我们去做逃跑的尝试。我们发现房子后面设有一个卫兵站岗,不过他经常玩忽职守忙别的事;而且每到黄昏之际,他都要被卫兵连长叫去晚点名或集体唱歌。

 

19341217日黄昏,当那个执勤的卫兵刚被叫到另一间房子火堆旁点名时,我们轻轻打开了后门,利用阴影迅速地跑过营地,然后走下几级台阶,来到早先上厕所时观察好的一个花园。这里有一堵墙把路分开,我们很容易地爬了过去。这时,我们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的歌声,必须在被发觉前跑得越远越好,只有那样才能逃脱。

 

天很冷,月色暗淡,我们辨别不出前进的方向。半夜,我们沮丧地发现又转回到老地方。天这时漆黑一片,下起蒙蒙细雨。为了不至于掉进山涧摔死,我们只好冻得哆哆嗦嗦地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们冒险敲开路边一家的门,那里房主虽然给了些吃的,但却不断地赶我们走,一再讲“红军随时可能来”。他们给我们指了一条安全的路线,路上我们遇到的第二家房东非常好客,除留我们歇脚外,还免费送给我们一些食品,甚至还尊称我们“牧师”。他们是非常善良的,不过,我们仍担心红军随时会来,恐怖笼罩着大家。

 

一个青年人把我们送到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庙中隐蔽。当朦胧的曙色降临那座庄严的建筑时,青年人说了声再见便匆匆消失了。我们发觉庙的门窗为防打仗都堵得严严实实。我们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入口,里面的老道士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对他,我们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故事。虽然他让我们进了庙,但却担心地告诉我们,红军因怀疑他匿藏地主,几乎天天来搜查。道士拿来了冷米饭和味道不错的炒菜,然后就坐在我们身边,设法劝我们离开。他简明扼要地说,我们即使为逃命也应向前走,他告诉了我们行进的路线。说实在的,我们所处的状况的确十分危险。

 

 

天亮以后,我们停下,找了一个地方隐蔽起来。对于躺下睡觉来说,地面太潮湿了。我们只好坐在那里祈祷。黄昏时,我们继续前进,结果,又发觉像前次那样绕了圈子。我们始终未能走出塔卧方圆的五里之外。我们再次走进路旁的一所农户家中,他们很善良,让我们吃了一顿米饭和鸡蛋,不过他同样盼望我们吃完就走。房东告诉我们下一步的路线,并解释不能让我们久留的原因是邻居家中有人在红军中当连长。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后来证明我们的确给他带来了危险。此后的几天,我们发现了一个小山洞,并在里面睡觉,不过因为担心山洞会塌陷,我们又坚持爬了出来,不然我们说不定会在洞里永远“失踪”。

 

由这里向前,当翻过了一座山后,我们在路上碰见了一位挑担子的妇女,我们迎上去,有礼貌地向她讨水喝,谁知她却胆怯地掉头跑回家。当我们跟到门口时,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打量着我们,突然问:“还认得我吗?我们曾见过。”原来他就是与红军谈判释放廖胖子的那个中间人。他把我们让到家中,并拿来晚饭。在这里他是属于我们这一类的,都因红军而倒霉。他也同样打算逃离这里,我们无法在他家中藏身。当大家相对发愁时,方才遇见的那位妇女安慰我们说:“这山谷下面还没有红军。”我们继续向前。当我们在山下路边一户农民那里打算买双鞋时,谁料那家人暗中早已知道红军正悬赏五百元捉拿我们。我们走后,他马上派人去报告了红军。在我们爬到另一座山的半山腰时,那家房主抄近路赶来告诉我们说,前面山上有红军,危险,劝我们先返回他家,待天黑以后再走。我们弄不清该怎么办,最后听从了他假惺惺的劝告往回走。不久,我们发现他的好客非常伪善,由于说谎的缘故他的表情十分紧张,而且每走过一间房子,他都提议歇歇。这时红军由山下追上来。当看到后面那些手执长矛的人追来时,他一把抓住我并为那笔悬赏激动得哆哆嗦嗦。

 

我们的《新约》《每日祈祷词》和袋中的三块银元都被搜去。后来我遇到原来的卫兵时,第一件事就是请求他帮助寻回那两本书。卫兵偷着告诉我们说:“不会杀你们。”当然,这样做对他自己是相当危险的。当我们被押回塔卧,途经一所庙宇停下来休息时,一大群人很快聚集到那里,好奇地看着我们。在那里我们吃了晚饭。回到原来地方后,我们遇到了卫兵连长,他生气地揍了我们几个耳光。我们被带去见“法官”,他同样也很生气。后来,我们被关到普通犯人(奸细、帮凶等人)的房中,但在里面与他们隔开。一个半小时后,我们被叫到萧克将军及其他领导那里接受审问。

 

“为什么逃跑?”“法官”问。

 

“假如你在我这样的状况下,你不这样做吗?”我回答说。

 

“你是基督信徒,基督不是说过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给他吗?那么,我们要求你跟着走,难道你不应跟到底吗?可你违背了自己的教义。而我同你不一样,我们是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法官”这样回答我。

 

直到后来我们离开,他们挨个一遍遍地重复训斥我们。而在这时,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地祈祷上帝。

 

他们的态度,未能像他们所说的那些道理那样同情我们的遭遇,如此的训斥,只能使弱者抗拒。如同他们节俭的经济政策那样,他们简单地将人划分为三个阶级,并选择支持一个,虽然从根本上讲三者都同属那“贫农”阶级。第一是农民及工人阶级,第二是小业主—这需一定的时间进行改造,第三是诸如牧师、教师等—不从事体力劳动者。

 

按他们的分析,我们即属于第三类,结论是否定的。保罗的预言降临到我们头上,“直到今天,我们仍被看作是世间的污秽,万物的渣滓。”提问结束后,我们被绑着关进一间木地板的普通犯牢房,房内的两个角落堆着些稻草,作为我们的床,几块砖头作为枕头。我和海曼睡觉的位置被隔开,一头是海曼,一头是我。命令我们不准说话,想翻身和活动时须报告卫兵批准,他们还给我们制定了规则,其中要求按这种方式说话:

 

“同志,我想报告。”

 

“报告什么?”

 

“请让我翻身。”

 

“不行。”有时卫兵会这样生硬地回答,不过适当时他会同意。我们的手是被绑在身后的,完全得依靠他们来松绑。如果同意翻身的话,那么就得松绑。海曼的左手就因捆绑得太久,很长时间未能恢复。

 

卫兵平均10人一班,有一个班长,几个班组成一个连,由连长指挥。每个连配有卫生员、指导员和教员等。虽然共产党的口号是“打倒特权阶级”,但他们内部却相反,下级必须服从上级,不过,下级的意见也往往被上级采纳。曾有一个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班长,在他调到这里的当晚,注意到卫兵对我们看守很严,而我们又被很紧地绑着,他自作主张地给我们松了绑,后来竟也没事,的确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我们的痛苦。

 

 

几天后,我们又被带去见“法官”,除逃跑一事未深究外,其他仍像审讯间谍一样。“法官”告诉我们,不久我们将在广场上接受人民审判,那时,我们应老实交待问题,因为如果交待的能使广大战士和老百姓满意,我们的罪名将定得轻些,否则,我们不妙的前途将由他们来决定。准备交待的问题在单子上列得很长很详尽,细目从何年何月何地出生,受何等教育,一直到来华后的活动等。问题同样包括那次难堪的逃跑,如遇到何人,从何人那里得到过食物等。我们从常识判断,大概谁与我们接近谁就将倒霉。“法官”扭过头来告诉我:“这里你将受到的是代表人民意志的公正审判。”

 

不久,我们便被带去接受审判,大约有几千名士兵和老百姓早已聚集在广场上。一座后部装饰着旗子和纸花的讲台上面,设置了一个示众的审判台,台上有供“法官”专用的一张桌子和三把雕花木椅。

 

审理的第一个案件是一个“同志”受贿后企图保护地主,提问他几个问题后转交大家裁决。随着下面大家一声“杀”字,这个可怜的已经很瘦弱的家伙,脸色蜡黄,还试图辩解,但马上被带下去处决了。

 

我们是下一批,海曼在前,我在后。一会儿我们被带上审判台,面对人们。坐在身后的“法官”开始提问,我们则需要面对台下的人们回答,情景颇具戏剧性。最初是嘲弄我们几次用英文重复自己的名字,如此怪里怪气唱歌般的外文名字的确有趣。“鲁……道……夫。”人们爆发出阵阵大笑,他们还要求海曼说几句英语,再次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现在上帝的教诲极大地安慰了我,特别是“当把你交给公会,面对权势者的威严,不要忧虑,心口如一,因为圣灵将导引你说出该说的话”,上帝使我坚定了信心,驱走了恐惧。

 

“到中国来干什么?”“法官”问。

 

“来传播上帝的真理,并告诉我们如何忏悔……”

 

“法官”立刻叫我闭嘴,紧接着提下一个问题。这是三项指控,即

 

1)我带的照像机及拍摄的一些估计是战略要地的照片;

 

2)我的中国装束及流利的汉语,隐瞒自己外国教士身份想干什么;

 

3)我们传播使人麻醉的宗教。

 

结论是:他们有充分证据证明我们是为各自国家服务的间谍。

 

此后,“法官”要求大家裁决。人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爆发出那两个字眼“杀”“打”。“法官”马上站起来命令把我们带下去。一会儿,我们再次被带上来,他们开始高声宣读早拟好的判决,赎金改为15万元,判处海曼有期徒刑一年,判处我18个月。我服刑长的原因是曾唆使逃跑,这当然不公平。例如,我在海曼被抓时,往前多跑了几步,这被他们可笑地指控为“拒捕”。继我们之后,又有两个犯人接受审判,他们的命运同前,均被判处死刑,而我们则在散会后被带回牢房。

 

开始服刑后,“法官”把我们叫去几次。有一次,“法官”告诉说:“你们逃跑时执勤的那个卫兵,因失职将受惩罚,自然你们也得为那次徒劳的举动而受惩。”他列举了三种方案让我们选择:一天挑一百桶水;一天挨打一百下;一天二十小时不准睡觉。我们无法选择,我们没有力气挑那么多水,而其他两种方法还不如“砍脑壳”。不过,我告诉他,如果允许的话,我倒真愿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无论如何恐吓对我们不起作用。他本打算用惩罚那个卫兵的话来动摇我们的信仰,可我们却告诉他上帝将与我们永在。我们甚至吵起来,而那个卫兵见此却似乎暗中高兴。

 

当卫兵看不着我们或转过身去时,我便与海曼偷着小声说几句,我让海曼装聋,并和他做打字母的游戏联系。他真是一个聪明而又非凡的“学生”,他掌握得很快。不过,这种方式的极限仍需卫兵看不到时方可进行。一有空,他就比比划划地问我:“你正在干什么‘鬼事’?”

 

 

圣诞节的黎明,在我们被严厉监禁的状况下来临了。有生以来没有比这更凄凉的一天了。天很冷,没有火,唯一的消遣是在地板上抱膝独坐。凄凉之中他们做的唯一事情,是照例送来那令人感伤的普通饭菜。那天,我们呆望阴沉的天空,愁肠百结。

 

上帝的那句话使我们眼前呈现光明:“阿门,上帝和我们同在。”我想了很久又想出一个用碎草拼字母表达思想的办法。当然,这仍需瞒着卫兵。这小把戏使我们从苦闷中解脱出来。地板上一点点地出现了的句子使海曼兴奋起来,“上帝既然为我们,他就不会丢掉我们”。我俩明白现在的状况还未达到上帝所忍耐的极限,我们为接受考验而自感欣慰。

 

两三天后,“法官”再次把我们叫去,审判做了更改。他的眼中闪烁着友善的目光,他对我们说,我们在服刑期间可按一天一块大洋赎买的办法免刑,即海曼一年计三百六十五元;我十八个月计五百四十八元。“可我们没有钱。”我犹犹豫豫地回答。“法官”却坚持让我们选择了罚款。我们心中很清楚,如果继续那种刑罚,的确将会加速我们的死亡。

 

“自然,”他解释说,“我们不能再给你们逃跑前享有的那么多自由。”他同时还要求我们根据判决书副本再次向外写信,并说如果能得到两挺高射机枪的话,将会减少赎金。我们又在如何获释的旅途中跋涉,不过,在目前的这些谈判中,我们最愿选择的则是马上睡觉。

 

先前的那种严厉监禁方式慢慢放宽了,但无论如何禁止祈祷,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属于一种精神的饥饿。我暗示海曼用外文喃喃自语来秘密进行。当睁开眼时,没料到卫兵已站在面前, “搞什么鬼?”他盘问道。随后命令我们“头转过去睡觉”( 中国最流行侧身睡法) 。这样我们两人的头方向相反,海曼的头对看我的脚。如此“待遇”持续了几个月,这使我们感到非常别扭。

 

新年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元旦之晨,是我的生日,这也是我第一次不能与亲人欢度的佳节。我的心不单是因为无法回家过年,同时还因那渺茫无望的获释,而迫切需要上帝的帮助。在那次不寻常的祈祷中,我同样得到慰藉。上帝答复了我的恳求,它就在《赞美诗》第37 首中:“噢,来到上帝的怀抱,为他而不屈不挠,上帝将实现你的心愿。坚信上帝,他就会把奇迹创造。不要烦恼,恶人总把自己害了。噢,来到上帝的怀抱。” 上帝这首诗,同样也感动了我的伙伴,使他同样感到快乐。这个关于告诉人坚强忍耐的启示, 指的大概正是在红军中的这个圣诞新年。于是,我在墙上刻上“A·D 1935a。卫兵能认出数字并明白年号,但却不清楚缩写的含意,那正是上帝纪元之意。红军所惯用的是基督问世前的那种原始的太阳历, 他们不像我们那样重视新年。不过新年前夕仍准备了一次会餐。我们分得一大盘炒得很香的猪肉,这给人无穷的享受。从窗口,我们看到院中同志们八人围成一桌( 中国特有的) 吃饭,因没有桌子, 地面就成了餐桌。此时这种井井有条的样子与过去杂乱的吃饭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久,红军对我们的监禁又进一步放宽了,我们被换到一间有三个犯人的房子,后来房中又添到四人,他是一个大约七十五岁左右姓廖的中国犯人。他家离这儿很近,他被怀疑与那个廖胖子有关联,不过他矢口否认。他的儿子经常给老人送些爱吃的东西,但这只能在红军允许时才行。

 

一次,红军中一个负责人允许我们这所房子的房东给老廖送了点儿东西,老廖高兴得点头哈腰,感激涕零,看上去甚至能扇自己几耳光。对于目前的处境老廖很为难,如果不奴颜婢膝而采取反抗的态度是不现实的。那个负责人对这种态度反感,因为共产党的政策是尊重老人,并特别反对奴颜婢膝。老廖的举动完全是阿谀讨好,想借此换取红军对他的好感。他的手指甲留得很长,即使在中国老年人中也属罕见。一个卫兵责怪道:“为什么留这么长的指甲!这很封建和不卫生……”老廖于是马上剪短指甲。作为犯人,他一直活到传统的春节。在中国年最后的日子(具体时间记不清),他家曾送来放在特制盘中的一些炒肉和腊肉。他和我们同样在精神上是超脱的,他吸鸦片,作为特殊让步,红军允许他家中给他送鸦片。在被关押的形形色色的犯人中,我们又有幸看到了一种新情况—抽大烟。后来,我们学会了制作这种使那些苦力耽耽入迷的玩意的技能。有些卫兵暗中也会吸,可苦于弄不到,他们曾秘密向老廖索取。尽管如此,老廖最后还是被处决了。

 

你也许对了解那些卫兵感兴趣,按我们的话说,他们是些没有教养的人,其中有一个来这儿不久的卫兵,他曾摆出一个老兵的样子。中午或半夜他执勤时,习惯不礼貌地用粗嗓子没高没低地重复唱歌,同时,用枪托不断地敲打地板作为伴奏。他这种粗野的性格体现在其言行中,如骂人“恶霸”“老孙子”等。站岗时,不管我们动了没有,常常吼叫“不准动”。他常走近送饭的小窗口恶狠狠地瞪犯人,同时用特有的大嗓门儿让犯人这样或那样。有时,他走进屋打那些犯人。一天晚上,他因为老廖有病或苦闷发出的小声呻吟而痛打了对方,第二天老人被抬了出去。一天,我对他让我一晚上不准动的命令提出抗议,当其他卫兵不在场时,他嘴里虽不再说什么,但却用刀背打我作为他唯一的回答。我警告说,我将向连长报告他的一切,因为红军是禁止采用这种方式的。他怕极了,却仍装出要进一步报复的样子来恫吓我。第二天,我考虑再三决定保持沉默,没有去想他会怎样对待我。晚上,当我睡觉时,他先后三次摸我的脸吓唬我,我仍保持沉默。几天后,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好起来,有时甚至尊称我为“老薄”。不过习惯阻碍了他从善如流,他照旧放嗓子唱歌,用枪托敲打地板。我们真不知如何祈祷来阻止这种对神经进行考验的噪声。有时,他会拿出一张曾在萧克任教员的学校发的结业证给我看,证明他曾在校学习一个月期满。

 

我们的房子正对着院子,这使我们有机会看到大量的他们对待犯人的情景。有一个人试图逃跑,后被抓来带到院中,由卫兵换班打逃犯,他似乎没有指望叫卫兵手下留情。黄昏,那根打人的竹棍收了起来,早上,它又拿出来使用。常常看到,被毒打后的人因饥饿和生病而死去,他们被抬出去,像埋一只野狗一样被处理掉。一次,两个妇女为那个“老廖”来到这里,关在邻近的房中。一天晚上,她们看到死去的老廖手脚捆着像被送往市场的猪一样抬去埋葬时,那女人剪断头发去哀求连长让她们把尸体带回家安葬。连长显示出他有多么硬的心肠,他问那女人:“老家伙给你们带来些什么?”就这样,他拒绝了她们的苦苦哀求。那时,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几乎每天都看到。男人和女人被带出去行刑,有的还被用腰带抽着走,有的赤着脚、手被绑得很紧。处决之后,死者的衣服物品往往被执法者恰如其分地瓜分,目睹此情此景,我们深深感受到冥冥之中神灵之手对我们的佑护。

 

在这里,我们也看到了红军的业余生活,通常是在黄昏时刻,一般由卫兵们相互邀请聊天。他们能无准备地即兴表演,大家围坐在一起,这时连长往往自愿出来组织唱歌或进行摔跤比赛。每次表演后,大家都爆发出阵阵笑声。有时他们也玩诸如“丢手帕”或“赶猪”之类的简单游戏,两个人站在圈里,一个人蒙着眼去追赶另一个,被追的那个要边躲边发出叫声。或者是“瞎子与拐子”游戏,沿着圈一边五个“瞎子”或“拐子”;谁扮演得不好,大家就笑着纠正。做好这些游戏和比赛,不那么容易。在玩的过程中也有一定的技巧,如“刀术”,他们中的一些人相当内行和熟练。在双人对打中,能飞快地用刀砍对方的头和手,剑术亦同样精彩。看到这些清新向上、健康的娱乐是相当有趣的。中国最盛行的消遣是赌博,但在这里是严格禁止的。有时红军也打篮球,不过球场那边我看不见。

 

时间长了,这种单调的生活使人感觉迟钝,百无聊赖。一天,我看到身边一个中国犯人正拆一双毛袜子,我过去帮忙并问他:“这干什么?”他告诉我准备编草鞋带子。我不由回想起小时候生病中,母亲教给我的编织,我想如果有织针和一些线,我就能织点儿什么,而且编织东西既能满足我的需要又消磨时光。那个犯人没有多少线可给我。从哪里搞到大批毛线?又怎样找到织针呢?我简单地找了根细棍,做成一根合适的针。因为缺鞋,我首先为海曼织了一双软鞋。卫兵们看到后非常惊讶。号兵设法用帽子兜了满满一帽羊毛,偷偷带进来送给我。他的成功,使我从此不再为毛线供应发愁。后来这段时间过得很快,我织帽子、手套、腰带,甚至毛衣都织,直到最后我仍有一批订货单,而这些过去全靠缝制。当然,你也许会为这其中一些物品织得的样子很奇特而感到好笑。

 

我们总是遵守礼拜天休息制,它使我们很容易记住日期。我们解释这一天停止工作的理由是要对“上帝”祈祷。红军一边听一边取笑我们迷信。不过一到礼拜天,他们自己也停止操练,只能擦枪和待命。可能红军也认为需要休息,不过还要适当准备应付政府军的偷袭。他们经常记不清礼拜几,来问时,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使他们感到惊讶,有时,甚至军团领导也问我。从那时之后,我们改变了过去因白吃人家饭而惴惴不安的局面。当他们请求帮助或询问什么的时候,我们都深深感谢上帝让我们为自己挣得了一份口粮。尽管,我们说得很简单,但有时他们理解起来相当吃力。虽然我们置身囹圄,并在前一段时期受到嘲弄,但我们遵从上帝旨意并受益匪浅。

 

我们的床紧靠房子的隔墙。一天,海曼听到“法官”对某人谈话时突然大声地说:“他们是外国人的走狗。”海曼告诉我说:“我认为有人正前来营救我们。”我认为这是可能的。当怀着这种信念等到晚上时,我们又一次被调换了房子。

 

本文选摘自《一个西方传教士的长征亲历记》第二章“逃跑及后果”,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

历史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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