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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德格尔存在-神-逻辑学中存在论与神学统一的方式——从「存在者性」出发
发布时间: 2024/8/16日    【字体:
作者:甘从营
关键词:  论海德格尔 存在 逻辑学  
 


存在论和神学的关系问题产生于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Metaphysics)中对第一哲学的双重定义。在其中,亚里士多德既将研究存在作为存在的科学当作第一哲学,又将研究不动的实体的科学当作第一哲学。后世将这两种不同的第一哲学分别称之为存在论和神学,并且在它们的关系问题上产生了巨大的争论。它们是相互独立、互不相关的,还是统一、共属一体的,其共属一体的方式具体是怎样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是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对西方形而上学本质特征的概括,其核心观点之一是存在论和神学是共属一体的。这蕴含了海德格尔对解决这一疑难的尝试。事实上早在一九二九年的《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Kant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中,海德格尔虽然还没有正式提出「存在-神-逻辑学」(Onto-theo-logie)这个术语,他在谈及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时已经注意到形而上学的追问两分为存在论和神学两个维度,并且两个维度是统一、互属一体的。此时海德格尔就已经开始追问「这一貌似两分的根据,以及这两种规定如何相互隶属的方式」。[1]这种追问贯穿了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之后的哲学思考,它与存在-神-逻辑学机制的来源问题一起构成了「存在-神-逻辑学」的主要追问。近十年后在《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Beiträge zur Philosophie [Vom Ereignis], 1936-1938)中,海德格尔才找到这一问题的突破口,他宣称只能从存在者性(Seiendheit[2]出发找到这两个维度共属一体的方式。[3]在〈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Die onto-theo-logische Verfassung der Metaphysik)一文中,对存在论与神学共属一体的统一性来源的追问中,海德格尔将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的追问引向了最存在者(Seiendste)。[4]存在论和神学维度分别是「存在就会为存在者奠基,存在者作为最存在者(Seiendste)就会说明(Begründen[5]着存在」。[6]

存在-神-逻辑学机制作为海德格尔哲学思考的两条主线之一,已经得到汉语学界广泛的关注:张柯注意到存在论差异和本质与实存的区分(即存在论与神学的区分)虽然都是海德格尔哲学思考的两条主线,但是本质与实存的区分却根本的归属于存在论差异。[7]孙周兴、陈治国、孙冠臣也对相关内容作过介绍。[8]比较于汉语研究者介绍层面上的关注,国外学者作了较为充分的研究。托马森(Iain Thomson)对海德格尔的存在-神-逻辑学的具体内容包括存在论和神学奠基的具体方式以及两种方式的差别、存在-神-逻辑学在西方形而上学历史的实施过程及其来源作了较为充分的阐释,汉语学界大部分学者直接或间接的继承了这些阐释。[9]其他学者如马里翁(Jean-Luc Marion)、韦斯特法尔(Merold Westphal)、卡普托(John D. Caputo)、麦克拉斯(S. J. McGrath)等对海德格尔的存在-神-逻辑学作了更近一步的应用、反思和批判。[10]

 

然而从笔者的掌握的情况看,这些研究都忽视了存在-神-逻辑学的核心问题—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具体方式。这些研究同时也忽视了作为理解这种共属一体的方式的出发点—存在者性以及与之相关的最存在者。这种忽视主要是由于海德格尔对于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论述的分散造成的,在提出要从存在者性出发找到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的《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中,海德格尔并没有集中地探讨过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具体方式,并且在最终总结性的〈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一文中也没有明显的出现过对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探讨。[11]

 

存在-神-逻辑学中的两个维度存在论和神学具体是如何共属一体的?海德格尔为何要从存在者性出发去考察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这种共属一体的方式与存在者性以及最存在者有何关系?这是本文将要探讨的主题。在本文第一部分,笔者将探讨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论和神学分别意指甚么,在这两个维度上分别是何者为何者奠基,其奠基的方式具体是怎样的。第二部将探讨甚么是存在者性和最存在者以及海德格尔为何要从存在者性出发去考察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第三部分将探讨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具体方式。


一、存在论与神学的两个维度

 

「存在-神-逻辑学」(Onto-theo-logie)这个术语中的连字符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关联或统一,海德格尔有时也使用“Onto-theologie”,有时则直接将连字符省略表述成“Ontotheologie”。对于其中的「存在论」和「神学」,海德格尔有时也分别表述为“Onto-logie”和“Theo-logie”。海德格尔的用意在于表明存在论和神学是与“logie”(即逻各斯)关联在一起的。又因为「存在-学」和「神-学」互属一体,所以是“Onto-logie-theo-logie”,省略一个共同的“logie”,即变成“Onto-theo-logie”。为了能更好的理解存在-神-逻辑学中的存在论和神学是如何共属一体的,我们首先需要清楚存在论和神学在海德格尔那里分别意指甚么以及存在论和神学为何是与“logie”关联在一起的?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论」并非人们通常所理解的那样,指的是一种任由存在者独立于任何主体而存在的态度,因而是在「实在的」(realistisch)的意义上理解的存在论。[12]神学也和任何教会信仰无关,哲学中的神学并非教会神学的某种理性的形式,而是关于存在者整体的发问。存在论和神学都是对「甚么是存在者?」的回答。「甚么是存在者?」这一问题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存在论维度上的,它追问存在者一般的作为存在者是甚么?这种追问要在所有的存在者中找到对于所有存在者而言共同的东西,即最一般者、最共同者。[13]另一方面是神学维度上的,它追问何者是以及在何种意义上是最高的存在者?存在论就存在者之为存在者追问甚么是所有存在者中最一般者,神学就存在者整体追问在存在者整体中哪一个存在者是最高的存在者。早在一九二九的就职讲座《形而上学是甚么?》(Was ist Metaphysik?)中,海德格尔就明确地将形而上学定义为「超出存在者之外的追问,以回过头来获得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Seienden als solchem)以及存在者整体(Seienden im Ganzen)的理解」。[14]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和存在者整体似乎分别对应于存在论和神学,存在论维度是就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来进行追问,神学维度是就存在者整体进行追问。然而需要指明的是,这种对应只是在非绝对的意义上才是成立的。海德格尔也认两个维度都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形而上学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即普遍的存在者。形而上学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即整体的存在者」。[15]由此可见这两个维度都是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追问。并且存在论试图在所有存在者中找到对于所有存在者而言都共同具有的最一般者时,也在就存在者整体进行追问。所以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和存在者整体不是严格分开的。海德格尔也经常将两者合在一起,认为形而上学「探究和说明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整体」(das Seiende als solches im Ganzen)。[16]

 

然而存在论维度要在所有存在者中找到对于所有存在者而言的最一般者,神学维度要试图找到存在者整体中的最高者为何会和“logie”相关?

 

对于存在论和神学为何会与“logie”相关,在海德格尔文本的不同时期存在着一个变化。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Hegels Phänomenologie des Geistes, 1930-1931)中,海德格尔认为「使用『存在-神-逻辑学』这个术语我们是意在表明,ν的问题—作为逻辑的问题—是从始至终被『神』(Θεός)引导的,这里的神同样的逻辑地被思考,逻辑是在思辨的思考的意义上的」。[17]而在〈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中,海德格尔则将「思辨」意义上的“logie”进一步具体地理解为「奠基」和「根据」。他认为:「一切形而上学根本上地地道道的是一种奠基(Gründen),这种奠基对根据作出说明,面对根据作出答辩,并最终质问根据。」[18]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论和神学之所以是「学」(-Logia),存在论和神学之所以与逻各斯相关,就是因为存在论和神学都在进行奠基,奠基就意味着去找寻根据,而「学」的含义就是「根据」:

 

「学」(-Logia)始终是论证关系的整体,在其中,诸学科的对象在它们的根据方面被表象和理解。可是存在论和神学之所以是「学」,乃是就它们探究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和说明(Begründen)存在者整体而言的。它们对作为存在者之根据的存在作出论证。[19]

 

前文提到,存在论和神学在不绝对严格的意义上分别对应着「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和「存在者整体」。因而这里的「探究」(Ergründen)和「说明」(Begründen)分别指的是存在论方向和神学方向,并且它们都是对存在(作为存在者的根据)的论证。海德格尔非常明确地将「探究」和「说明」作为两种不同的奠基方式:「在所有的探究(Er-gründen)与说明(Be-gründen)中我们发现自己处于一条通向根据(Gründ)的路上」。[20]

 

这两种奠基分别是何者为何者奠基?其具体的奠基方式是怎样的?在〈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一文中,海德格尔给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只要存在现身为存在者之存在,现身为差异,现身为分解,那么奠基(Gründen)和说明(Begründen)的相互分离和相互并存就会持续下去,存在就会为存在者奠基,存在者作为最存在者就说明着存在。[21]

 

由此可见,正如卡普托(John D. Caputo)所认为的那样,存在论上是存在为存在者奠基,神学维度上是存在者为存在奠基。存在论和神学都是关于存在和存在者的关系的,只是是颠倒的,存在论上存在为存在者奠基,神学上存在者反过来为存在奠基。卡普托将这种相互关系称之为「循环」(circulatory):「在存在-神-逻辑学的循环系统中,无论是存在还是存在者都扮演着重要且互补的角色。」[22]

 

存在论上的奠基被海德格尔称之为「探究」,神学的维度的奠基被海德格尔称之为「说明」。「探究」和「说明」这两种奠基的具体方式是这样的:「存在作为根据为存在者奠基,而且存在者也以其方式为存在奠基,对存在起引发作用。存在者之所以能够这样做,只是因为它『是』(ist)存在的全部丰富性:作为最存在者。」[23]这即是说存在论维度上,存在作为根据为存在者奠基,神学维度上最存在者作为存在的全部丰富性为存在奠基,即引发和说明存在。存在论维度上,存在作为存在者的根据,这个根据就是前文提到的最一般者,存在将自身呈现为最一般者为存在者奠基。神学维度,最存在者之所以能够引发和说明存在,因为它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是存在的代表,它集存在的全部特征于一身。这个最存在者就是神学维度上的最高者—神。前文提到,神学维度要在存在者整体中找到何者是以及在何种意义上是最高者,神学维度的最高者—神之所以是最高者,是在这个最高者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的意义上的。因为它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因而它能够去「说明」存在,即为存在奠基。[24]


二、「存在者性」与「最存在者」

 

然而这些与存在者性有何关系?海德格尔为何要从存在者性出发理解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存在者性与「最存在者」又有甚么样的关系?

 

在《哲学论稿》中,海德格尔提出要从存在者性出发探究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他指责将「本质」和「实存」的区分当作「简单给定的和天上掉下来的加以采纳」这样的「空洞的学究做派」不具备「着眼于广义的存在者性(Seiendheit)之概念的视界和真理沉思」。[25]他认为比「本质」和「实存」这些名称「更为重要的是事实,因而也是问题,即这些区分如何起源于存在者的存在者性」。[26]实际上早在十年前的《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中,海德格尔就已经开始沉思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此时海德格尔就已经开始追问存在论和神学「貌似两分的根据,以及这两种规定如何相互隶属的方式」。[27]此时海德格尔认为这些问题是一个疑难。此后的十年间,存在-神-逻辑学及其核心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问题一直贯穿在海德格尔的哲学思考中,它先后经过《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1930-1931)、《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Schelling: Vom Wesen der menschlichen Freiheit, 1938),直到《哲学论稿》时期海德格尔才找到理解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出发点—存在者性。[28]为了能很好地理解海德格尔为何要从存在者性出发理解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我们首先需要弄清楚甚么是「存在者性」。

 

「存在者性」是海德格尔在阐释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主要问题「甚么是存在者(τὸ ὄν)」中的“τὸ ὄν”的过程中突出出来的。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的主导问题「甚么是存在者(τὸ ὄν)」中的“τὸ ὄν”本身就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指那每时每刻存在着的东西」(即存在者),但更为主要的指的是使存在者存在而非不存在的那个东西,「亦即不是那存在着的存在者自身,而是那个『存在着』(das Seiend),存在者性(die Seiendheit),存在者状态(das Seiendsein),存在(das Sein)」。[29]存在者性使得存在者成为存在者。在海德格尔自己那里使得存在者成为存在者的是存在,而海德格尔认为在亚里士多德和随后的形而上学那里使得存在者成为存在者的是存在者性。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Categories)中将存在分成「实体」(ousia)范畴和属于属性范畴的其他九个范畴,范畴实际上是终极的谓词。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将存在的种类和范畴的种类等同起来,因而十个范畴实际上是十种存在。亚里士多德依据「核心意义」理论认为其他存在都指向「实体」的存在,「实体」才是根本的存在,其他种类的存在都是依附于实体的。不仅如此,亚里士多德还进一步追问甚么使得实体成为其所是的问题,即存在作为存在(Being qua Being)的问题。亚里士多德给出的答案是「本质」(to ti en einai)。[30]这里体现出了亚里士多德和海德格尔哲学路径的不同:在海德格尔看来,亚里士多德认为使得「实体」成为其所是的是其本质,即前文中提到的最一般者。而海德格尔则认为是存在使得存在者成为其所是。由此构成了海德格尔的哲学路径和西方形而上学路径的不同。亚里士多德不仅追问「存在作为存在」的问题,还探讨不动的实体即神学的问题。这个基本的框架被后世所继承,海德格尔将其特征概括成「存在-神-逻辑学」。存在者性是海德格尔对两个维度中「本质」和最高者—神的称呼。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者性具有双重性:

 

形而上学是以双重方式来表象存在者的存在者性的:一方面是在最普遍的特性的意义上来表象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整体;而另外一方面也在最高的、因而神性的存在者意义上表象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整体。[31]

 

存在者性一方面指的是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另一方面指的是作为最高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因此,存在者性既指本质、最一般者,也指最高者。又因为最高者是最存在者,所以存在者性也指最存在者。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海德格尔为何要从存在者性出发来考察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因为存在论和神学探讨的都是存在和存在者的关系,而存在者性是介于存在和存在者之间的,它是沟通存在和存在者的桥梁。海德格尔认为「存在以一种向存在者过渡的方式成其本质」,[32]存在者性正是存在向存在者过渡的中介。在存在学维度上,存在者性连接着存在和存在者,存在呈现为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为存在者奠基。在神学维度上存在者性作为最高者,本质上是存在者,但因为它是最存在者,所以能代表、说明着存在。因此在神学维度,存在者性也连接着存在和存在者。因为存在者性体现为两个方面,既体现为作为最一般者的存在者性,又体现为作为最高者的存在者性,所以形而上学的追问是在存在论和神学两个维度上进行的。又因为两个维度都是对存在者性的追问,所以两个维度是共属一体的。


三、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

 

然而,这两个维度是如何共属一体的?为了准确的复原出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具体方式,笔者找出了散落在海德格尔不同文本中涉及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几个表述:

 

表述Ⅰ「从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是甚么这个问题中,立即就会生出另外一个问题:在所有作为存在者的存在者中间,哪个存在者最能符合被规定为存在者『甚么』的东西,符合于甚么性即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essentia[本质]的存在者,是真实的实存的东西。」[33]

 

表述Ⅱ「但第一哲学不仅仅要考察在其存在者性(Seiendheit)中的存在者,而且也考察那种完全与存在者性相符合的存在者,即最高存在者(das höchste Seiende)。这个最高存在者,τθεον,即神性者,也在一种十分奇怪的歧义性中被称为『存在』(das Sein)。第一哲学作为存在论,也是关于真实存在者的神学。更确切地,也许应该把它称为神学(Theiologie)。关于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科学,本身就是存在-神逻辑学的(onto-theologisch)。」[34]

 

表述Ⅲ「存在之逻辑学和神之逻辑学所追问和思考的东西的统一性:普遍的和第一性的存在者之为存在者与最高的和终极的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统一性。这个一的统一性具有这样一种特性,即:终极的东西以其方式论证着第一性的东西,第一性的东西以其方式论证着终极的东西。」这体现为「存在[呈现为第一性的东西]为存在者奠基,存在者作为最存在者(Seiendste)[终极的东西]就说明着存在」。最高的存在者之所以能够说明、引发存在,「只是因为它『是』(ist)存在全部的丰富性:作为最存在者。」[35]

 

这三种表述是存在论和神学三种不同的共属一体的方式?还是属于同一种共属一体的方式的三个不同的侧面?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厘清这里涉及的「甚么性」、「本质」与「实存」、双重「存在者性」,以及「最存在者」这些术语之间的关系。

 

表述Ⅰ中涉及的「本质」与「实存」的区分是「存在论」与「神学」的区分的另一名称。因为存在论维度作为对「存在者是甚么?」的回答,它追问的是「存在者一般的作为存在者是甚么?」。这个问题由「甚么-存在」(Was-sein)来回答,海德格尔也将「甚么-存在」表述为「甚么性」(Washeit)。存在论维度所追问出的「甚么-存在」、「甚么性」即是对所有存在者而言的最一般者。形而上学的学院语言也将「甚么-存在」、「甚么性」、「一般」称之为「本质」。与此相对,神学维度也是对「存在者是甚么?」的回答,它追问的是「何者是以及在何种意义上是最高的存在者?」。这个问题由「如此-存在」(Daß-sein)来回答,神学维度所追问出的最高的和终极的「如此-存在」即是「神」。形而上学的学院语言也将「如此-存在」称之为「实存」。[36]因此存在论和神学两个维度的区分,也可叫作「本质」和「实存」的区分。[37]

 

虽然表述Ⅱ没有提及存在者性的双重含义,但从前文可知,存在者性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指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另一方面指作为最高者意义上存在者性。表述Ⅱ所说的存在者性特指的是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表述Ⅲ中所论述的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没有表述Ⅰ和表述Ⅱ明显。但它隐藏在「最存在者」这个术语中。前文提到最存在者指的是最高存在者。然而最高存在者作为最存在者如何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这个问题的答案蕴含着表述Ⅲ中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海德格尔在这里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但是我们可以从表述Ⅰ和表述Ⅱ中推断出来。表述Ⅰ中神学维度的最实存者之所以是最实存者,是因为它是最符合存在学维度上的「甚么性」、「本质」、「最一般者」的。表述Ⅱ中的神学维度最高存在者即神性者之所以是最高存在者,是因为它是最符合存在论维度上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最一般者的。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最存在者作为最高存在者,是最符合存在论维度的最一般者的,因而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些术语的对应关系是这样的:基本层面上的术语是存在论维度的最一般者和神学维度的最高存在者(简称最高者,即「神」)。衍生层面的术语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表述Ⅰ中存在论维度上的「甚么性」、「甚么-存在」、「本质」(这三者是等同的)和神学维度的「如此-存在」、「实存」(这两者是等同的)。第二个方面是表述Ⅱ中存在论维度上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和神学维度上作为最高存在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第三个方面是表述Ⅲ中神学维度的最存在者,和它相对应的存在论维度是「最一般者」。衍生层面的存在学和神学维度的术语的含义都分别对应着基本层面的存在论和神学维度术语的含义:「甚么性」、「甚么-存在」、「本质」和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指的都是最一般者,「如此-存在」、「实存」和作为最高存在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以及最存在者指的都是最高存在者—神。

 

因而从这些术语之间的对应关系可以看出,上面三个表述只是从本质和实存、双重存在者性、最存在者这几个具有对应关系的术语层面上进行的。因而这三种不同的表述是同一种共属一体的方式的三个不同层面的表述。并且这三个层面表述是一致的。按照术语之间的对应关系,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可以从基本术语层面和衍生的术语层面上分别表述为:

 

存在论和神学互属一体的方式是神学维度上的最高存在者——神是最符合存在论维度上的最一般者的(从基本术语层面上)。

 

在本质与实存的角度上,神学中最实存的存在者是最符合存在论中的甚么性、本质的。(上文中的表述Ⅰ)

 

在双重存在者性的角度上,神学中的神即最高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是最符合存在论中的作为最一般者意义上的存在者性的。(表述Ⅱ)

 

在最存在者的角度上,神学维度上最存在者之所以能够引发和说明存在。是因为最存在者是最符合存在论维度上的最一般者的,因而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表述Ⅲ)

 

总之,存在论和神学都是对甚么是存在者的回答,它们都是在进行奠基。存在论维度是存在为存在者奠基,这种奠基被海德格尔称之为「探究」,其具体方式是存在被当作最一般者为存在者奠基。神学维度是相反的,是存在者为存在奠基。这种奠基方式被海德格尔称之为「说明」。其奠基的具体方式是最高者—神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因而是最存在者,它说明着存在。最存在者之所以是存在的全部丰富性,是因为它是最符合存在论维度的最一般者的。存在论和神学共属一体的方式是神学上的最高者——神是最符合存在论上的最一般者的。

 

《道風:基督教文化評論》第五十六期 2021 151-172

汉语S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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