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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的宗教与现代化
发布时间: 2012/11/29日    【字体:
作者:戴桂菊
关键词:  俄罗斯 宗教 现代化  
 

                                         戴桂菊


[内容提要]俄罗斯是一个多宗教的国家。目前,俄罗斯境内共有宗教派别100多个。政教双方以俄罗斯联邦《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组织》的法律为基础,保持着一种相互协作的关系。在俄罗斯国家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宗教领域呈现出明显的世俗化趋势。宗教的世俗化有助于人的思想解放和人的心理现代化,它对于社会的现代化能够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然而,如果宗教组织过分地追求社会功利,宗教的世俗化也会产生相应的负面效应。调整好宗教间的关系、正确引导各宗教为国家的现代化服务——这是俄罗斯精神文明建设中一项不容忽视的任务。

关键词: 俄罗斯 政教关系 宗教世俗化 社会现代化

 
  一、俄罗斯的宗教格局

  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和多宗教的国家。这里生活着135个民族,其中俄罗斯族占全国人口的4/5强[1]。较大的少数民族有鞑靼人(550万)、乌克兰人(440万)、楚瓦什人(180万)、白俄罗斯人(120万)、车臣人(90万)和德意志人(80万)[2]等。不同的民族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和宗教信仰。由于人口流动及其他历史原因,即使在同一个民族中,也会产生不同的宗教信仰。因此,单凭民族属性来判断一个国家的宗教格局还是远远不够的。

  俄罗斯“社会舆论”基金会提供的一份调查结果显示:目前全国有56%的国民信奉东正教,3%的国民信仰基督教其他派别,5%的国民为穆斯林,1%的国民信仰其他宗教。此外,约有31%的国民申明自己为无神论者,其余4%的国民宗教态度尚不明朗[3]。在当代俄罗斯的诸多宗教派别中,东正教不论在规模上,还是在社会影响上,都属于全国第一大宗教。它由128个主教区组成,共管辖1.9万个教区和480所修道院。东正教会还建立了完备的神学教育体系,它拥有神学院5所,附属神职中学26所,教区神职中学29所[4]。俄罗斯的东正教徒除了3个斯拉夫民族(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大多数人口以外,还包括俄罗斯的希腊人、格鲁吉亚人、摩尔多瓦人和奥塞梯人。另外,一些历史上曾经生活在俄罗斯境内的民族也信奉东正教,如乌戈尔—芬兰语族的莫尔多瓦人、乌德穆尔特人、马里人、科米人、汉特人、曼西人、维普斯人、卡累利阿人和谢图人,突厥语族的楚瓦什人、雅库特人、哈卡斯人、阿尔泰人、加告兹人和西布里亚特人等。俄罗斯的东正教徒遍布全国89个行政主体。

  伊斯兰教是俄罗斯的第二大宗教。俄罗斯境内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约有40个[5]。在苏联末期宗教复兴的浪潮中,伊斯兰教的教徒数量激增。据统计,1989年,俄罗斯境内有伊斯兰教徒约1300万。到1993年,已经超过2000万。1997年年初,俄罗斯境内有伊斯兰教中心43个,教区2300个、学校约100所。伊斯兰教徒主要集中在伏尔加、乌拉尔河流域的鞑靼斯坦共和国、巴什基尔共和国和北高加索的诸共和国(北奥塞梯除外)。另外,部分奥塞梯人以及定居在俄罗斯的中亚人和克里米亚鞑靼人也属于穆斯林。1993年,俄罗斯对欧洲部分、西伯利亚、阿尔泰和伊尔库茨克等地的伊斯兰教徒进行了重新登记。现在,仅莫斯科州就有穆斯林110万人。他们多为鞑靼人、阿塞拜疆人、车臣人和来自阿拉伯世界的伊斯兰教徒。

  佛教是俄罗斯的第三大宗教。俄罗斯传统的佛教区集中在布里亚特、图瓦和卡尔梅克共和国。这些地方的主体民族乃至民族国家都是伴随着佛教的传播而形成的。此外,在俄罗斯其他地区的14个城市,还分布着30多个佛教区。其中,圣彼得堡有佛教区8个,莫斯科有5个。仅莫斯科市就拥有佛教徒约1万人,这里还成立了藏文化信息中心。俄罗斯的佛教主要为藏传佛教。

  天主教是基督教世界中规模最大和流传最广的一种宗教。然而,在俄罗斯,它的教徒数量并不可观。近年来,俄罗斯天主教组织的数量呈上升趋势。20世纪80年代末,俄罗斯境内有天主教区12个。1994和1997年,分别增至128和169个[6]。俄罗斯天主教包括罗马天主教和希腊天主教(亦称东仪天主教)两派。罗马天主教徒主要指俄罗斯境内的德意志人、波兰人和立陶宛人。苏联时期,希腊天主教徒主要集中在乌克兰。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的希腊天主教徒也开始建立自己的组织。目前,图拉、莫斯科和斯塔夫罗波尔等地都出现了希腊天主教组织。

  在俄罗斯的基督新教中,最有影响的教派是路德教、浸礼会、基督复临安息会和福音五旬节会等。俄境内的路德教分欧洲和亚洲两个主教区,共管辖300个教区。欧洲主教区以莫斯科为中心,将俄欧部分约40个教区联合在一起。以鄂木斯克为中心的亚洲主教区教徒人数更多,它包括自乌拉尔至太平洋沿岸广大地区的250多个教区。1993年,俄罗斯的浸礼会包括994个教区,拥有教徒7.4万人。后来,受中亚和外高加索地区移民潮的影响,俄罗斯浸礼会的教徒数量明显增多。莫斯科是俄罗斯浸礼会的一个中心,这里有浸礼会教区9个,团体20个,教徒共有5200人[7]。1990年,俄罗斯有基督复临安息会教徒8100人。1996年,该派教区已经达到294个,教徒为5.5万人。莫斯科、圣彼得堡、图拉、下诺夫哥罗德、顿河罗斯托夫、梁赞、新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哈巴罗夫斯克以及摩尔曼斯克等地,都分布着基督复临安息会教区。俄罗斯的福音五旬节会产生于20世纪初,它是从美国传来的基督新教组织。目前,俄罗斯的福音五旬节会包括约400个教区,教徒人数超过了6万[8]。较大的福音五旬节会教区设在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斯维尔德洛夫州和萨马拉州。

  亚美尼亚格列高利教会在教义和礼仪上同东正教十分接近。它是古代基督教的一个教会,公元506年脱离拜占庭而独立,其教会组织主要集中在亚美尼亚境内。1989年,俄罗斯有亚美尼亚人53.3万。到1993年,已经超过了150万[9]。1997年年初,俄罗斯有亚美尼亚教会教区27个,它们主要分布在北高加索、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和伏尔加河下游地区。

  犹太教也是俄罗斯一个古老的宗教派别,它是俄罗斯犹太人的民族宗教。1989年,俄罗斯有犹太人53.68万。1993年,俄罗斯犹太教会获得了从事宗教活动的自由。目前,俄罗斯境内有犹太教传统教区42个。此外,近年来俄罗斯还出现了一些犹太教改革教派。1996年,俄罗斯境内正式登记的犹太教改革派教区共有29个[10]。

  除了上述宗教,俄罗斯还存在着历史上从东正教会中分离出去的旧礼仪派以及从国外传来的新兴宗教等。仅旧礼仪派就包括27个分支派别,拥有教徒200万人[11],较大的派别有教堂派、反教堂派、北方沿海派、救世派、费多希耶夫派和云游派等。俄罗斯的新兴宗教可谓五花八门。据统计,在俄罗斯司法部注册的新兴宗教已经超过了100种[12]。俄罗斯的新兴宗教来源不一,有直接从国外传来的,如来自美国的摩门教、耶和华见证派和科学学教会,来自印度的克里什纳意识教派和萨哈扎-瑜伽教派,来自日本的奥姆真理教以及来自韩国的统一教会等,也有在俄罗斯土生土长的,如白色兄弟会、白色荷花教派和阿纳斯塔西亚教派等。新兴宗教的规模也迥然不同:既有全联邦范围的,也有区域性的。较大的新兴宗教拥有数万甚至数十万教徒,如统一教会有6万教徒、耶和华见证派有20万教徒等;较小的新兴宗教,如白色荷花教派和东正教圣母教会等,仅有教徒几千人甚至几百人。各种宗教的地域分布犬牙交错,在俄罗斯版图上形成了一个纷繁复杂的信仰网络。

  二、俄罗斯政教关系的嬗变

  宗教是人类文明中最古老的现象之一,它几乎伴随了人类的全部历史。宗教本身又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社会和文化事实,它既代表了人们的精神追求,又体现了人们的行为实践。由于人们考察宗教的角度、主观动机和认知能力不同,对宗教的理解可谓见仁见智。从社会功能的角度看,宗教是一种社会历史现象。在不同的社会层面和不同的历史时期,宗教所履行的功能和所发挥的作用是不断变化的。因此,从功能学的角度来考察宗教与社会的关系是认识宗教和把握社会发展规律的一个重要途径。

  宗教自产生之日起,就开始履行其社会功能。它通过教规、教义和组织活动来约束和规范人(信徒以及受宗教环境影响的其他人)的行为,确定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进而对由人建立的社会和国家间接地发生作用。同样,国家对宗教的发展也不断提出各种要求。国家政权往往出于全局或某些集团利益的需要,对宗教组织的活动进行立法或者同宗教组织达成协议,以便使宗教能够更好地为其服务。可见,宗教与国家的关系具有互动性。所谓政教关系(即国家权力的代表——政权与宗教的关系),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宗教和宗教组织对国家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体制所产生的直接或间接影响,二是国家对宗教组织和宗教生活所履行的各种调节功能。政教关系是每一个有宗教组织的国家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自古至今,俄罗斯国家在政教关系上大致经历了四个历史时期,即:

  (一)单一宗教时期(10世纪末~17世纪中叶)。俄罗斯的基督一神教信仰确立于公元988年。随着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定拜占庭东方正教为罗斯国教,东斯拉夫人的原始宗教——多神教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到鞑靼蒙古人入侵前夕,罗斯已经成为单一宗教(东正教)国家。此后零星出现的个别宗教“异端”现象均被政府镇压下去。这样,在17世纪中叶以前,除了东正教,俄国再没有其他合法的宗教组织存在。因而,俄国的政教关系实际上就是国家政权同东正教会的关系。在俄国君主制政体确立的过程中,政权需要教会的精神支持。同时,俄国东正教会也经历了一个摆脱拜占庭牧首区控制和争取民族宗教独立的过程,它同样也需要政权的帮助。尤其在16世纪中叶以后,实现“莫斯科——第三罗马”的理想成为俄国政教双方共同努力的目标。根本利益的一致性决定了俄国政教关系的协调与默契。俄罗斯史学家通常将这一阶段的政教关系概括为“两种权力的和谐交织”,并称之为“理想的政教关系模式”[13]。

  (二)各种宗教的法律地位不平等时期(17世纪中叶~1917年10月)。俄国东正教牧首尼康于17世纪60年代进行的教会改革导致了俄国东正教的分裂,统一的教会分裂成官方东正教派和旧礼仪派两个对立的派别。旧礼仪派的出现宣告了俄国单一宗教体制的终结。后来,旧礼仪派内部也经历了一个分化过程,加之领土扩张以及受欧洲文明的影响,俄国的宗教派别不断增多。到20世纪初,它的宗教派别已达数十种。在俄国诸多的宗教派别中,东正教一直占据统治地位。它享受着国家给予的多种特权,而其他宗教,如伊斯兰教、佛教、天主教和新教等,在法律和社会地位上比东正教明显逊色。它们的正常活动受到政府的各种限制。那些与官方东正教对立的民间宗教组织,如旧礼仪派、莫罗勘派、反正教礼仪派、鞭身派、阉割派和反教堂派等,还是官方教会和沙皇政权排挤和迫害的对象。这一时期,东正教与国家基本上保持着一种相互配合和相互利用的关系,其他宗教则同国家之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矛盾和冲突。在俄国历次农民起义的参加者中,都不乏民间教派教徒。

  (三)“政教分离”时期(1917年10月~1990年年末)。十月革命改变了俄国历史的发展方向。在对待宗教的态度上,苏维埃政权在第一部宗教法令中开宗明义地指出:“教会与国家分离”[14]。它宣告了国家政权与东正教会紧密交织局面的结束,确定了将东正教会从国家政权中分离出去的新型政教关系模式。新政权宣布苏维埃国家具有世俗性,即国家不偏袒任何宗教,提倡信仰自由。这样,在俄罗斯历史上首次实现了各宗教信仰的法律地位完全平等。法令同时对宗教组织的活动作出了各种限制,如“禁止在各级学校传播宗教教义”、“任何教会与宗教团体都无权占有财产”、“国家和地方自治机关也不给予任何特权和津贴”以及“任何教会和宗教团体都不享有法人的权利”(第9、10、12条)等。苏维埃国家制定宗教政策的意图是:借助于政权的力量中止宗教思想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传播,剥夺宗教组织的物质基础和实体身份,使其处于国家权力的统一监督之下。显然,所谓的政教分离并不是政教双方的互不干涉,而是用建立在无神论基础上的官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对以有神论为特征的各种宗教进行改造。因此,苏维埃时期的政教关系一开始就带有一定的对立色彩。由于东正教在旧俄各宗教组织中长期占主导地位,它的影响最大,特权最多,经济实力也最雄厚。因而,在苏维埃宗教法实施的过程中,特别是自20世纪20年代中叶以后,东正教会成为政权打击的头号对象。国家没收教会财产,关闭东正教教堂,东正教会的神职人员也因其“剥削阶级”出身而受到专政。尤其在意识形态化宣传的高峰时期,东正教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整个苏维埃时期,各种宗教的命运都是伴随着国家政策的变化而沉浮的。

  (四)以法律为基础的政教协作时期(自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当代俄罗斯的政教关系是从苏联解体前夕开始形成的。随着戈尔巴乔夫政治“民主化”改革程序的启动,苏联思想界异常活跃,一股对不公正的历史事件平反的热潮在全国掀起。1988年4月,戈尔巴乔夫在接见以牧首皮缅为首的全俄东正教圣主教公会的全体成员时,第一次承认东正教会在苏联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罗斯受洗一千年”的庆典活动使东正教的社会影响急剧扩大。1986~1989年间,苏联每年开放的教堂数量分别为:10个、16个、809个和2039个[15]。20世纪80年代初,苏联境内共有东正教教区6700个。到1989年年末,教区数量已经接近1万个[16]。俄罗斯邦联境内的东正教修道院也由80年代中叶的3个增至100个。1990年年末,苏联最高苏维埃通过了《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组织》的法律。这是确定当代俄罗斯政教关系的第一部基础性文件,它首次在联盟法的级别上承认了宗教组织的法人地位,取消了以意识形态为标准来限制宗教组织权能的做法。法律从根本上改变了苏联宗教组织的社会地位,开辟了俄罗斯政教关系史的新阶段。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家与各宗教的关系继续朝着法制化的方向发展。1993年年末通过的俄罗斯宪法第14条规定:“俄罗斯联邦为世俗国家。任何宗教均不得被规定为国家宗教或者必须信奉的宗教”。此外,宪法还强调:“国家保障每个公民的信仰自由”,“宗教组织与国家分离,各宗教组织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在国家、宗教组织和国民的共同参与下,一部新的俄罗斯宗教法——《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组织》的法律出台(1997年)。新宗教法强调宗教信仰属于公民个人的私事,任何人和组织“不得予以干涉”[17]。关于宗教组织同国家分离的宪法原则,新宗教法做了明确的解释。一方面,国家不干预公民对宗教信仰的选择、不责成宗教组织履行国家各级机构的行政职能、不干预宗教组织的内部管理与活动;另一方面,宗教组织也不参加国家政权机构的选举,不参加政党和政治运动(第1章第4条第2、5款)。简言之,政教双方互不干涉内部事务。当然,宗教组织与国家的分离并不是指政教双方互不关心。为了保障公民的信仰自由权利得到最佳发挥,国家制定法律,对宗教组织进行规范化管理。同时,宗教组织也不限制其成员的公民权利。教徒同其他公民一样,有权参加国家事务的管理(第4条第6款)。这样,政教分离的内涵便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新宗教法以俄罗斯联邦宪法为指导,在总结俄罗斯不同历史时期政教关系的经验和教训基础上,参考当今法制国家政教关系的惯例,对苏联末期的宗教法进行了补充、修改和完善,它体现了俄罗斯国家建立政教协作关系的初衷。近年来的实践表明,俄罗斯的政教关系呈良性发展态势。

  三、宗教的世俗化与俄罗斯现代化

  “现代化”是一个内容广泛的概念。按照学术界普遍接受的定义,现代化是指以现代工业和科学技术为推动力,实现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大转变。现代化的核心是工业化。此外,一个现代化的社会还应具备民主化、法制化、都市化、福利化、社会阶层流动化、宗教世俗化、教育普及化、知识科学化、信息传播化和人口控制化等诸多特征。

  俄罗斯的现代化起步于帝俄后期,即1861年农奴制改革以后。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发展,俄罗斯已经部分地解决了工业化问题。目前,俄罗斯的经济模式仍处于一种畸形状态。它的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十分发达,而轻工业和农业却严重滞后。因此,要实现现代化,俄罗斯还需要解决一系列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包括:扭转国民经济比例失调的局面,实现农业和消费品工业的现代化;加大科技投资力度,提高产品的科技含量,在经济和科技方面追赶世界先进水平;在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朝着现代化国家的综合指标努力。经过近10年的转轨,俄罗斯的经济已走出谷底并出现了增长的良好势头。2000年和2001年,俄罗斯的经济增长率分别为8%和5%。然而,即使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俄罗斯经济要恢复到1991年的水平,也还需要10多年的时间。在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俄罗斯与发达国家之间同样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可见,俄罗斯的现代化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代俄罗斯的现代化是在西化的背景下起步的。苏联解体初期,亲西方派势力在俄罗斯决策层中占据主导地位。他们把俄罗斯复兴的希望寄托于西方,认为西方的援助能够帮助俄罗斯摆脱危机,西方的政策是挽救俄罗斯命运的灵丹妙药。于是,俄罗斯在经济上推行休克疗法,在政治上主张多元化,在精神生活中提倡自由化。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各种新兴宗教纷纷涌入俄罗斯。伴随着国内东正教的复兴,俄罗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宗教热。目前,俄罗斯的宗教派别数量已经超过了其民族数量。当代俄罗斯各宗教最突出的特点是:世俗化趋势日渐明显。

  所谓宗教的世俗化,是指宗教组织对自己的教规和教义作适应社会的解释并在实践方式上加以调整,使之日益关心现世事务,重视近期及可预见的未来的利益,而不再将彼岸世界或超脱现实的来世作为信仰的惟一目标。

  产生于现代社会中的多数新兴宗教都具有明显的世俗性。它们有的源自传统宗教,但是采取了抛弃正统信仰的新形式或者在信仰中增添了接近现实生活的新内容。如巴哈伊教就摒弃了伊斯兰教的教阶和传统教规,它反对圣战,讲求博爱,提倡妇女解放和“地球乃一国,人类皆其民”的地球村思想;有的则完全是社会世俗化的伴生物。如科学学教会和统一教会都是在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产生的。它们把“赚钱”当作宗教活动的惟一目的,因而发展了庞大的产业,其影响波及到商业、金融业、医疗、教育和政治等诸多领域。目前,世界上影响和规模较大的各派新兴宗教在俄罗斯都有组织机构和教徒。

  对于传统宗教来说,世俗化意味着信仰的非神圣化和理性化。在俄罗斯的传统宗教中,东正教的世俗化变迁颇具典型性。东正教是基督教三大分支中教规最多和礼仪最繁琐的一种传统宗教。在俄罗斯历史上,它曾因依附性和保守性而长期被学术界视为落后乃至反动势力的象征。即使在苏联解体初期,俄罗斯东正教的复兴也主要表现在宗教外壳的膨胀(如教区的增多、教堂的修复以及教徒队伍的扩大等)上,很少有人关心东正教信仰与世俗社会的接轨问题。然而,在20世纪90年代中叶以后,这种倾向便初见端倪。

  一个令人瞩目的现象是,俄罗斯的东正教徒开始关心宗教伦理与经济活动的融合问题。1996年年末,由俄罗斯东正教徒—企业家们倡议,在莫斯科举办了由教会人士、教徒和世俗官员代表参加的题为“慈善事业是东正教会、企业家和国家在解决俄罗斯精神和社会问题中合作的基础”的圆桌会议,讨论东正教信仰在俄罗斯现实生活中的作用问题。不久,俄罗斯东正教企业家俱乐部也宣告成立。这是俄罗斯东正教信仰与当代经济活动相结合的首次实践性尝试。它的创办宗旨是:“点燃东正教信仰的灯盏,诚实经商,努力将东正教伦理和道德标准唤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来”[18]。这一举动得到了俄罗斯东正教会的首肯,全俄牧首阿列克西二世称赞它是“俄罗斯生意人精神意识提高以及对上帝、祖国和人民责任感增强的表现”[19]。
 
    2000年年末,在东正教企业家俱乐部成立4周年的纪念活动上,莫斯科市杜马对俱乐部在俄罗斯慈善事业和经济活动中所作的突出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目前,由东正教徒发起的社会组织在俄罗斯还有一些。较著名的有“东正教青年团体”和“东正教兄弟会联盟”等。在其他传统宗教中,也出现了类似的现象。全俄犹太人协会就是一个典型的教徒企业家俱乐部。该组织不仅从事经营活动,还在全社会实施系统的文化教育方案。

  在传统宗教与社会生活的融合方面,国家的政策导向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俄罗斯两任总统都十分重视宗教的社会道德功能,他们经常就相关的重大问题征求各传统宗教人士的意见。2000年11月,俄罗斯宗教事务委员会、联邦事务部、俄罗斯联邦民族和一体化政策部共同举办了由各传统宗教(东正教、伊斯兰教、佛教和犹太教)精神领袖参加的宗教维护和平代表大会,与会者就俄罗斯的民族矛盾和宗教冲突问题进行了商讨。2001年5月,在俄罗斯东正教青年团体的代表大会上,俄罗斯联邦总统驻伏尔加河沿岸联邦区全权代表、俄罗斯前总理谢·基里延科作了题为《政教关系与东正教青年》的讲话。他强调:俄罗斯正处于一个伦理竞争的时代,国家的现代化迫切需要一种务实的伦理道德观念。现实要求教会和国家共同对此做出抉择。他希望俄罗斯东正教青年不应满足于东正教信仰的精神慰藉和慈善功能上,还要在现代企业经营中“尽显宗教伦理的力量”[20]。

  面对新的形势和时代要求,俄罗斯各传统宗教也及时作出了反应。东正教会表示:“全力支持国家的现代化建设,积极为俄罗斯的复兴献计献策”[21];俄罗斯伊斯兰教穆夫提委员会也表示,愿同国防部、内务部及政府的其他职能机构合作,共同维护国家的统一,加强国民的团结,以“协助国家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中、在不断出现的各种威胁面前找到自己的位置”[22];俄罗斯各传统宗教的领导人还定期会晤,就共同关心的国内、国际问题进行磋商。2000年8月,全俄东正教牧首区颁布了《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社会建构理论》[23]。该理论以东正教神学为基础,就基督教伦理与世俗法、教会与国家的关系以及东正教对待战争、犯罪、家庭、生物伦理学、科教、国际关系、全球化和世俗化的态度等问题,表明了看法。在道德观念上,东正教谴责离婚、反对放纵和酗酒;在生物伦理学方面,教会反对一切反人道的行为,如堕胎、引起堕胎的避孕措施、体外受精和试管婴儿、克隆人、器官移植、胎素美容、安乐死、同性恋和性变手术等,谴责现代生物学为人类带来的道德沦丧;在全球化和一体化问题上,东正教会承认国际间合作的进步意义,主张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加强对话。但是,反对国家概念和界限的淡化。《社会建构理论》的出台反映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对时局问题的关注和社会参与意识的增强。

  俄罗斯传统宗教的世俗化趋势表明:在全球一体化和社会世俗化的今天,传统的宗教意识已经不能满足现代化的需要,客观条件要求它顺应现实,进行适当的调整。目前,俄罗斯的传统宗教已经开始转轨。它们逐渐由神学宗教向伦理宗教过渡,即从一种信仰转变为一种生活方式。可见,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宗教对社会的变化具有本能的适应性,它通常以调整自身来趋同于时代和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这就是宗教的媚俗性所在。这一特征是宗教在人类社会中历久不衰的深层原因之一。俄罗斯宗教的世俗化是社会的现代化在宗教领域里的反映,它的出现标志着俄罗斯的宗教已经步入了现代社会的轨道。

  那么,如何看待宗教的世俗化现象呢?

  首先应当肯定,对于那些长期受教规禁锢的传统的制定化宗教来说,世俗化有助于解放人的思想和实现人的心理现代化,它是俄罗斯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一种进步和可喜现象。众所周知,传统宗教的教规礼仪是在神学垄断人类精神世界的中世纪以前形成的。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神学的位置早已被理性和实证主义所取代。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用古老的教规来约束现代的教徒,势必造成信仰与时代精神的脱节。因此,传统宗教的自身调整已经成为历史的必然。

  然而,正如现代化在为人类带来物质享受和精神满足的同时,也会导致人际关系的淡漠、人世间的贫困、犯罪和环境污染等新问题一样,宗教的世俗化也同样具有两面性。如果宗教组织过分地热衷于现实利益,甚至陷入功利主义的泥潭,那么,宗教世俗化的负面效应就会暴露出来。目前,伴随着宗教的世俗化过程,俄罗斯的宗教领域已经出现了下列不良势头:1.宗教组织染指政治,宗教民族主义势力抬头。在俄罗斯宗教复兴的过程中,一些影响较大的宗教纷纷建立自己的政党,它们不惜为获得参政的权利而绞尽脑汁。在参加1995年杜马选举的43个党派中,有3个为宗教党,即“基督教民主联盟-俄罗斯基督教徒党”、“东正教和人民基督教君主派领袖党”和穆斯林运动“НУР”。它们分别获得了0.13%、0.21%和0.68%的支持率[24]。宗教染指政治的现象引起了俄罗斯社会各界的关注。一些学者甚至担心,宗教民族主义的复兴将导致俄罗斯国家的毁灭。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宗教政党没能参加1999年的杜马选举。然而,前不久,福音路德教俄罗斯代表处主任和“东正教公民联盟”领导人都宣称,他们正在筹建自己的政党并准备参加2003年的杜马选举[25];2.宗教组织从事不法经营活动,扰乱了俄罗斯经济的正常秩序。这类现象在以聚财为活动目的新兴宗教中颇为常见。如科学学教会就十分注重在中产阶级和俄罗斯新贵中发展教徒。它打着为教徒“洗脑”的招牌,通过创办各种培训班大发横财。1995年,科学学教会向莫斯科电扇有限公司兜售所谓的“行政管理秘诀”。由于“秘诀”鼓动职工们互讧,结果非但没有改善企业管理,反而出现了技术人员辞职和厂长遇害的悲惨局面。在这一恶性事件中,企业蒙受经济损失近10亿卢布,而科学学教会却成为惟一的渔利者。在彼尔姆、叶卡捷琳堡、奥勃宁斯克和尤比列伊城等俄罗斯重要的国防、航天和军工保密企业中,也发生过多起类似的事件;3.邪教组织活动猖獗。在宗教与社会融合的过程中,一些打着宗教旗号的邪教组织也同时混入世俗社会,它们寻找一切机会从事危害社会和个人的犯罪行为。近几年来,诸如萨哈扎-瑜伽教派教徒杀害亲生女、撒旦教派成员杀害少年作祭品、克里什纳意识教派集体自焚、耶和华见证派女教徒从事卖淫活动、统一教会对青少年进行心理劝诱以及白色兄弟教会通过“特异功能”的把戏来欺骗群众等案件,在俄罗斯社会频频发生[26]。据俄罗斯“拯救青年委员会”的统计,俄罗斯宗教膜拜组织的活动已造成25万个有未成年子女的家庭破裂。

  总之,应当客观、辩证地看待宗教的世俗化问题。在现代化不可逆转的当今世界中,宗教的世俗化已经成为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有鉴于此,多宗教的俄罗斯国家应采取必要措施,引导宗教在发展市场经济、弘扬民族文化和净化社会空气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同时,对那些具有社会危害性的宗教组织严格律法,及时中止邪教泛滥。目前,俄罗斯政府在这方面已经做了一些努力。如国家颁布《俄罗斯联邦政党法》(2001年4月),“禁止以宗教、民族、性别和职业为特征组建政党”;针对科学学教会通过兜售“戴尼提”(即心理和精神)疗法谋取暴利的行径,俄罗斯卫生部明文禁止各级卫生部门宣传和使用这种方法;俄罗斯司法部门已经将个别危害性较大的新兴宗教,如奥姆教等,宣布为非法组织。此外,对那些“危险的”和“破坏性的”膜拜团体的犯罪行为也依法进行了惩处,等等。由于俄罗斯的宗教派别繁多,各宗教之间实力差异悬殊,加上宗教本身所固有的排他性和不宽容性,因而,妥善处理宗教间的关系并非易事。然而,对于每个多民族和多宗教的国家来说,宗教问题都不容忽视。实践证明:宗教矛盾所引发的社会恶果丝毫不亚于民族矛盾。有时,它甚至同民族矛盾掺杂在一起,共同构成社会稳定的破坏性因素。因此,营造良好的宗教氛围——这是俄罗斯现代化进程中所要解决的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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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2000年年初,俄罗斯联邦的人口总数为1.48亿,其中俄罗斯人约有1.2亿。见〔俄〕《基里尔和麦福迪大百科》电子版,俄罗斯大百科出版社2001年版,“俄罗斯”词条。
[2]〔俄〕伊·阿·罗吉奥诺娃:《俄罗斯经济地理》,莫斯科1997年版,第23页。
[3]《俄罗斯国民对待宗教的态度》,见俄新社2000年8月25日新闻。
[4]《当代俄罗斯东正教》,见
http://www.russian-orthodox-church.org.ru:81/today_ru.htm.
[5]有关俄罗斯伊斯兰教的数字见〔俄〕阿·阿洛夫等:《世界宗教》,莫斯科1998年版,第242、288和328页。
[6]〔俄〕阿·阿洛夫等:《世界宗教》,第142页。
[7]同上,第200页。
[8]同上,第214页。
[9]〔俄〕季·米·布纳科娃等:《独联体地理》,莫斯科1997年版,第14页。
[10]〔俄〕阿·阿洛夫等:《世界宗教》,第462页。
[11]http://www.express.irk.ru/1000/religion/chr/east/prav/star/index.htm.
[12]见网页http://orthodox.etel.ru/2000/24/dvorkin.htm.
[13]〔俄〕阿·尼科林:《教会与国家》,莫斯科1997年版,第15页。
[14]《关于教会同国家分离和学校同教会分离》的法令(1918年)第3条。参见乐峰:《东正教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03页。
[15]见网页http://www.orthodoxy.ru/nevskiy/center/sprav/orthodox.html.
[16]〔俄〕百科词典《俄罗斯文化世界》,莫斯科1997年版,第558页。
[17]〔俄〕《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组织》的法律(1997年9月)第1章,第3条,第5款。见〔俄〕《俄罗斯法律大全》电子版,莫斯科“АРБТ”有限公司1998年版,“俄罗斯宗教法”词条。
[18]《阿列克西二世宣布“俄罗斯东正教徒-新贵”会议开幕》,2000年12月22日。见网页http://www.rusk.ru.
[19]同上。
[20]〔俄〕《独立报》2001年5月16日。
[21]见网页http://www.russian-orthodox-church.org.ru/28.12.2000.
[22]俄罗斯独立电视台,2001年9月28日新闻。
[23]《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社会建构理论》(2001年8月10日)。见网页http://www.russian-orthodox-church.org.ru.
[24]〔俄〕《独立报》2001年2月28日。
[25]俄罗斯独立电视台“今日人物”栏目2001年1月16日。
[26]见网页http://www.orthodoxy.ru/nevskiy/center/sprav/index.html.
 
                  (本文转载自:《东欧中亚研究》 2002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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