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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教•伊斯兰教的融合思想及其现代意义——印度伊斯兰教宽容思想的展开
发布时间: 2016/7/7日    【字体:
作者:保坂俊司
关键词:  印度教 伊斯兰教 宗教宽容  
 
 
伽比尔与纳那克所代表的神秘主义思想家,在印度教称作巴克底(bhkti,对神的虔诚的爱),在伊斯兰教被称为苏菲。因而,无论是伽比尔还是纳那克,双方都把他们尊崇为圣者,这是印度中世纪宗教氛围存在的象征。同样,无论是伽比尔还是纳那克,他们都反对对宗教进行教条的理解,信仰真神,认为印度教与伊斯兰教并没有差异。伽比尔的表述为:
 
伽比尔说:唱赞拉姆(印度教的神)就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其中含有神的救赎。(伽比尔使用的是)与拉姆同样的语言,人们被用达夏拉特的儿子拉姆的名字来称呼,(伽比尔)因为唯一神的缘故而使用。伽比尔说:我偏向你们一方而叫你们拉姆。我们应该明白这个语言的差别。
 
唯一之神拉姆在一切之中,由一神中流出之物(印度教的拉姆)也是唯一之神的一部分(化身)。唯一之神无论在何处都为始终。因为,唯一之神拉姆只有一个。[28]
 
如果认为伽比尔是伊斯兰教徒,那他是如何脱离开伊斯兰的教条的应该很明确。但是,这样大胆的主张的提出,应该是伊斯兰教徒而非印度教徒;说伊斯兰教徒接受了,这是因为显示出伊斯兰教具有更大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基本上是印度教徒的纳那克提倡与伊斯兰的融合以及最终统一,他也认为,神是唯一的,印度教的神也好伊斯兰教的阿拉也好,都是唯一之神的表现的一部分。然而这种真实对于婆罗门也好对于伊斯兰教的宗教精英也好都不明白。纳那克说:
 
婆罗门进入莲花之中,在道路上来回观望却未见神。他无法接受神的命令,于是,只能陷于绝路。(中略)
 
宗教权威集于一身的卡兹(Kazi,伊斯兰法学者)、齐库(Cheiku,伊斯兰宗教指导者)和伐克尔(Faqir,同前),他们虽然说自己是伟大的,但是他们的心却有病。[29]
 
因此,既不偏向印度教也不偏向伊斯兰教的唯一神的教诲,解说着人间真正的幸福。
 
(如果遵从真实的神的教诲)他就不会有死。(中略)(根据古尔的教诲)无论在何处,都能看见唯一的神。[30]
 
这样,无论是伽比尔还是纳那克,对于印度教和伊斯兰教这两大宗教的存在,什么是它们之间共通的唯一性?因为无论是阿拉或梵的表现怎么不一样,但无论哪一方却都只有一的存在,因此,将此相对化,再设定一个最高的一的存在,那么两者的差异就能够得到超越。这就是在印度思想中所见到的印度教·伊斯兰教融合思想的一种形态。他们超越了现实世界在表面上的差异,也超越了教条主义的差异,在唯一神之下讲平等与融合。
 
但是,这种理论无论对于正统的印度教还是伊斯兰教都难以接受,于是,他们试着将两种宗教统合起来,结果就产生了新的宗教集团。
 
这种诸种宗教融合、融和的崇高思想为莫卧儿王朝的阿克巴尔大帝这个伟大的思想家、世俗权力者所得到,并将其置于印度文化的中心。
 
阿克巴尔的融合思想
 
伽比尔与纳那克之后数十年,莫卧儿王朝的第3代皇帝阿克巴尔提出了自己独自的印度教·伊斯兰教融和的思想,并且进一步展开为融合思想。阿克巴尔的这一观点,并不单单是抽象的理论,还在现实的政治、社会政策中展开实施,对既存的宗教采取了与伊斯兰教同等对待的宽容政策。
 
上面已经谈到,在印度的超越宗教差异的神秘主义的传统存在着底流,其传统在伊斯兰教徒的世界里,并被合理地接受。特别是自己具有苏菲派的宗教体验的阿克巴尔大帝,将其宗教思潮不但在宗教上,还在政治和文化上积极推广。
 
被称为印度教·伊斯兰教融合文明的那种诸宗教和文化的融合,其结果就是,从阿克巴尔到达拉的百年间,在印度伊斯兰世界里伊斯兰文明作为中心花朵盛开。同时,伊斯兰教与印度教、基督教、犹太教、帕尔斯教(Parsi,这是从伊朗移民来的拜火教教徒)等平等相处,融和·融合的宫廷之花得到开放。[31]
 
阿克巴尔大帝在1579年让伊斯兰至上主义者进行反省,开始打出诸宗教融和的新宗教的旗号“定—伊—伊拉希”(Di'n Ila'hi',“神圣的宗教”)。这是对1575年的“信仰之家”(Iba'datkha'na)所提倡的诸宗教对话的继续,也是阿克巴尔大帝最终得出的结论。
 
应该提到的是,阿克巴尔大帝一开始并没有考虑诸宗教的融和·融合。他在初期是正统派的伊斯兰教徒。然而,后来他倾倒于苏菲派的思想,才从伊斯兰至上主义转向开展诸宗教的融和·融合思想。[32]
 
要追溯他思想的具体变迁过程比较困难,但其思想的萌芽却早已存在。阿克巴尔大约早在1563年就废止了对印度教徒的巡礼税,第二年又废止了叫作“吉兹亚”的异教徒税。并且,他们对伊斯兰教内部深刻的宗教对立也即希阿派与逊尼派的对立一开始就坚持一种宽容的态度。
 
阿克巴尔的“信仰之家”所宣扬的是,“这个神圣的场所是供给人们构筑灵性的,在这个地方神圣的智慧之柱高高竖立。”[33]在这里,以作为苏菲的阿克巴尔为中心:
 
他的宽容与神的影子是明亮的,根据(皇帝的)宽容,在这里苏菲、哲学学者、法学学者、法律家、逊尼派、希阿派、(印度教的)婆罗门、耆那教徒、恰尔巴卡、基督教、犹太教、萨比、拜火教徒等等,他们严肃地集会一同来进行讨论。[34]
 
可是阿克巴尔关于诸宗教融和的思想以及其政策却遭到了各种各样的批判。[35]
 
但是,他的融和思想不能单单认为那是由于政治上的技巧而导引出的,引用几则插话就可以明白。例如,阿克巴尔在1567年访问了锡克教的第3代阿马尔·达斯(Amar Das,1479-1574)。当时锡克教刚结成教团不久还很弱小,阿马尔·达斯作为会面的条件提出,要求阿克巴尔到锡克教的标志性地点“朗葛尔”(Langhr,公共食堂)去进餐。在这个公共食堂中,不问年龄、职业、阶级、性别、宗教等,主要是去共同感受锡克教的教义;根据锡克教的教义大家共同用餐,这在实际存在阶级差别的印度社会里,是一场革命。
 
听到这个要求的阿克巴尔的臣下们被激怒,但阿克巴尔却说,虽然那是一个弱小教团的教主,但他听从神秘主义思想家阿玛尔·塔斯的教诲,与阿玛尔·塔斯的思想获得了共鸣,把现在的阿姆尼萨尔(Amritsar)一带赐给他,使锡克教团可以取得跃进。
 
阿克巴尔就是这样一位不分身份上下、不问宗教如何,以真挚来求道,对所有的宗教都宽容,对于不同的思想都能够谦虚地倾听的思想家。他作为当时一流的苏菲,运用着印度教·伊斯兰教融和·融合思想,并将其更进一步地发展。
 
因此,先前所讲的哈拉吉的教诲,为阿克巴尔的宫廷无条件地接受。因为他的目标是要达到诸宗教和平共处,他还设立了翻译诸宗教圣典的翻译局,将印度教的古典《摩诃婆罗多》翻译成伊斯兰文字,也将《圣经》、《古兰经》等翻译成印度的文字。[36]
 
这种思想在莫卧儿王朝宫廷内得到了继承,他的曾孙达拉的思想活动由此更往深一层发展。
 
达拉的印度教·伊斯兰教融合思想
 
在日本,对达拉·希库(Dara Shikoh)思想的了解还不如对阿克巴尔的了解。[37]但是他的业绩很伟大,应该从比较文明学方面来进行正式的研究。例如,他把梵文的奥义书(Upanisad)翻译为波斯语,叫做Oupnek'hat。此后再被翻译为拉丁语,给欧洲知识界很大的影响,这件事被广为传颂。另外,达拉作为苏菲并不固执于伊斯兰,而是对诸种宗教思想都以柔和的态度对待。特别是他通过对印度教圣典的翻译事业,使得神秘主义极端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受到印度教圣者巴巴·拉尔的感化,从信爱的立场出发,他尝试着以印度教·伊斯兰教两教融和的思想,写作了他的代表作《二海合流》(Majma'al-Bah'rayn)。
 
达拉在他的著作的前言中讲到了写作此书的缘由:
 
他(达拉)觉悟到真实中的真实,也领悟到苏菲的真旨(教义的根本)的精彩之处,悟知了苏菲的伟大与深远的英知后,他(达拉)强烈地感到要了解印度(存在的)一元论者们(movahhedan)的教义。他(达拉)与学者们交流,反复讨论关于印度宗教的神的圣性问题。这些印度学者经过宗教的训练,在其知性和洞察力上都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于是,他(达拉)对他们(印度的宗教者)所搜求到的真实,除了语言之外,并没有别的不同看法。结果,将两大宗教团体的想法及各种论题收集在一起;为那些追求真实的人们提供一个基本的、有益的知识的小册子,这就是《二海合流》一书的由来。[38]
 
通过该书可以看出,作为苏菲思想的“存在的一元性论”同吠檀多思想展开的“一元的存在论”具有共通性,以此为基础,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奥义书世界观那种“这个世界是神的显现,人是神的本质的小宇宙”的立场。[39]在此之上,他们还讲到调息、对圣音的思念等,并且认可生前解脱。
 
通过上述达拉认为,伊斯兰教与印度教的共存,不但在社会、文化上而且在宗教上也是有可能的。这可以说是把印度苏菲的知识运用到了极致,而将伊斯兰的宽容性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并且,在其优秀的历史事实中显示出,这种宽容的精神可能将伊斯兰神学推向了更高的层次。
 
达拉的思想特征是,继续延续阿克巴尔以来的莫卧儿宫廷内的传统,自身的伊斯兰思想极端化,在此基础上继续接受印度苏菲的传统思想,从而尽最大可能地将伊斯兰教所持有的对诸宗教的融和和宽容思想发挥出来。
 
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在与其胞弟奥朗则布(1628-1658)的皇位争夺战中失败受刑而死。于是,他所推进的融合思想、宽容政策事业受挫停止。但是其思想的意义至今依然尚存。
 
结 论
 
上面对印度伊斯兰所展开的诸宗教融和·融合的伊斯兰的宽容思想做了简单的历史回顾。结论是,伊斯兰思想具有一种柔软性,在与印度思想碰撞与融合之中以各种不同方式而展开,在不同的时代里对伊斯兰思想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对于印度伊斯兰来讲,特别是与多神教的印度教徒共存这是最大的课题,因为这个原因伊斯兰思想追求着多种多样的可能性。本文所概述的是他们的思想努力,对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不做评价,在对现实问题即伊斯兰教如何与异教徒们和平共处的问题作考虑时,笔者认为并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阿克巴尔和达拉所代表的伊斯兰的宽容思想,在全球化国际化的21世纪社会的前进中,显示出与原教旨主义那种非妥协性的伊斯兰纯粹主义不同的伊斯兰的存在。原教旨主义的那种排他的伊斯兰观,既无法保障伊斯兰自身的和平发展,也会造成非伊斯兰对伊斯兰存在的威胁。
 
在这一点上,对于阿克巴尔和达拉所代表的伊斯兰的宽容思想,如果展开与诸宗教共存共荣的伊斯兰的宽容思想,那么对于解决伊斯兰在国际社会的孤立以及伊斯兰教威胁论的沉默会是有益的。多少也会对像日本这样的与伊斯兰没有交流的地区能够理解伊斯兰的多样性有些帮助吧。
 
注释:
 
[1]关于印度的融合思想的论述,请参见拙论:《泛印度文明概论——印度文明的融合与新文明形成的推动力》,载米山俊直、吉泽五郎编:《讲座:比较文明——第二卷:比较文明的历史与地域》,朝仓书店,1999年,第80-100页。
 
[2]有关密勒特制度,请参见铃木董:《奥斯曼帝国的权力与精英》,东京大学出版会,1993年。
 
[3]在明治初年出版的英和辞典里并未有这种用法。例如,在《和译英辞书》(明治2年)里,只是解释为“堪忍”、“免许”等。
 
[4]详见拙论:《有关佛教的宽容思想》,载小田川方子、欠端实编著:《“治愈”的思想》,丽泽大学出版会,2002年,第59-113页。
 
[5]《圣古兰》,日本《古兰经》刊行会,1972年,第19页。
 
[6]前田专学等:《印度思想史》,东京大学出版会,1982年,第23页。
 
[7]中村元:《佛陀的教导》,岩波书店,1999年,第194-195页。
 
[8]A.库斐(Kufi):《恰齐信度史》(Chach-nama,Delhi,1939),第72页。
 
[9]同小注[8],第76页。
 
[10]同上,第177-178页。
 
[11]同上,第218页。
 
[12]S. 库度斯(Quddus):《信度》(Sindh,Karachi,1992)。
 
[13]S. 强德纳着、小名康之他译:《中世纪印度的历史》,山川出版社,1999年,第54页以降。
 
[14]对苏菲派的成立有很多种说法,印度思想特别是佛教以及吠檀多思想的影响特别大。关于苏菲派一般介绍的著作有:A.卡拉巴基(al-Kalabadhi):《苏菲派学说》(The Doctrine of The Sufis,Cambridge Univ. Press,1935),A. 阿伯里(Arberry)译。最近出版的入门书有:I. 沙哈(Shah):《苏菲派》(Sufus,New York,1990)。
 
[15]关于印度苏菲派请参见拙论《印度苏菲派的思想与社会背景》,载前田专学编:《印度中世思想研究》,春秋社,1992年,第333-365页。
 
[16]L. 玛辛侬(Massignon):《哈拉吉的往事》(The Passion of al-Hallaj, Princeton Univ. Press,1982),第1卷,第21页。
 
[17]同上,第22页。
 
[18]同上,第126-134页。
 
[19]S. A.里兹维(Rizvi):《苏菲派的历史》(A History of Sufism in India,Delhi),第57-58页。
 
[20]玛辛侬:《哈拉吉的往事》,第3卷,第317-320页。
 
[21]C. 萨酋(Sachu):《阿尔伯鲁尼的印度》(Alberuni's India,Delhi,1964),第111页。
 
[22]同小注(21),第124页。
 
[23]《古鲁·葛让德·萨呵比》(Guru Granth Sahib,S. G. P. C,1964),第794页。
 
[24]同小注[23],第794页。
 
[25]同上,第378页。
 
[26]这种倾向在艺术或建筑物上表现得很明显。阿克巴尔建筑的城市伐梯普尔·希库里就残留了很多的象征诸多宗教文明融合的建筑物。另外,在他墓地上的庙宇,整个就是印度教、基督教、波斯、伊斯兰等融合的象征。
 
[27]有关锡克教请参见拙着:《锡克教的教义与文化》,平河出版社,1992年。
 
[28]《古鲁·葛让德·萨呵比》,第1374页。
 
[29]同上,第227页。
 
[30]同上,第753页。
 
[31]前出《中世纪印度的历史》,第329-342页。
 
[32]同上,第263页。
 
[33]A.法兹尔(Abul Fazal):《阿克巴尔史》[Akbar Nama,Lucknom,1284(H)],第252页。
 
[34]同小注[33],第253页。
 
[35]对于阿克巴尔的评价还未有定论。参见石田保昭《莫卧儿帝国》,吉川弘文馆,1965年。
 
[36]前出《中世纪印度历史》,第268页。
 
[37]关于对达拉的研究,参见榊和良《二海合流》,载《东方学》第98期,东方学会,1998年,第106-120页。
 
[38]达拉·希库(Dara Shukoh):《二海合流》(Majma'al-Bah'rayn,Benbal. R. A. C.,1926),第80页。该文翻译基本依照榊和良译本,但有部分引用者稍做修正。
 
[39]前出榊和良译本第117页。(译者简介:孙晶,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信息来源:《世界哲学》)
 
 孙晶/
 
转自佛缘网站
http://www.foyuan.net/article-89336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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