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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化背景下的云南道教——以南诏大理时期为中心
发布时间: 2012/5/26日    【字体:
作者:张泽洪
关键词:  云南 道教  
 

 

                                                                张泽洪  


[内容简介]秦汉以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基本形成,道教逐渐传播进入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历史上唐朝与南诏的“苍山会盟”,其文书采用五斗米道“三官手书”的方式。南诏大理政权建立的神异事迹,反映出道教影响的历史事实。南诏大理时期的道教是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必然产物,这与道教在中国社会的长期影响,与历史上各民族经济文化的密切联系有关。

关键词:西南少数民族  道教  南诏政权  大理国  神仙信仰
 

 
      元郭松年《大理行记》,曾记述考察所见大理民风说:“其俗多尚浮屠法,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数珠,一岁之间,斋戒几半,绝不茹荤饮酒,至斋毕乃已。”1此记载大理佛教盛行的史料,为研究云南佛教者广泛征引。但历史上南诏大理政权境内,道教也有一定程度的传播影响。
 
      一、南诏政权时期道教的传播
 
      以云南为中心的南诏大理政权,大略相当于中原的唐宋时期。在南诏政权时期,南诏与唐朝保持着密切关系。由于历史地理的因素,南诏与蜀中的文化往来频繁,为蜀中道教传播南诏提供了条件。明陶宗仪《说郛》卷六十二上引元李京《云南志略》载:

      唐太和二年,蛮有学书子弟在成都者,尽得蜀之虚实。遣清平官蒙苴颠大举入寇,取卭、戎、嶲三州,遂入成都,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南归。2

      明杨慎《滇载记》,取材于僰文《白古通》、《玄峰年运志》,3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明杨慎《滇载记》载南诏:

      袭陷卭、戎、嶲三州,引兵径入成都,取诸经籍,大掠子女工技数万人及珍货而还,南诏工技文织,自是与中国埒矣。丰佑乃遣使上表,请罪元颕,朝廷以李德裕代之。德裕保障有方,索南诏所掠百姓,得四千人。4

      对南诏攻占成都之事,清冯甦《滇考》记载较详。清冯甦《滇考》卷上《王嵯巅入寇》载王嵯巅进攻西川:

      蛮入成都,止西郛十日,慰赉居民,市不扰肆。将还,乃取诸经籍,掠子女工技数万引而南,人惧自杀者不胜计。救兵至,嵯巅身自殿至大渡河,谓蜀人曰:“此南,吾土也。尔去国当哭,听尔哭别故乡。”众皆号恸,赴水死者十二三,余皆被掠归,自是南诏工技文织与中国侔矣。5

      对南诏取成都经籍之事,王崧本《南诏野史》载为“陷邛、戎、嶲三州,掠经书宝货”。6胡蔚本《南诏野史》载:唐文宗太和三年(827年)六月,丰祐“遣嵯巅等攻蜀,陷邛、戎、嶲三州,攻成都,止西郛十日,掠经书、宝货、子女无算”。1唐代成都佛道二教都很兴盛,推测南诏所掠取的经书中,应当包括道教的经书。以彝族先民为王室的南诏统治者,在与唐王朝频繁的交往中,不能不受到道教文化的影响。

      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的《南诏德化碑》,就反映出南诏时期道教的影响。《南诏德化碑》碑文有“恭闻清浊初分,运阴阳而生万物”;“性业合道”等道家话语。碑文作者娴熟运用道教之“道”,来论证南诏王朝的“德化”。题为南诏清平官郑回撰《南诏德化碑》,称南诏遵行中原礼乐文化制度说:
然后修文习武,官设百司,列尊叙卑,位分九等。阐三教,宾四门,阴阳序而日月不愆,赏罚明而奸邪屏迹。通三才而制礼,用六府以经邦。2

      碑文所谓“阐三教”,即阐扬儒释道三教。南诏王室在与唐朝的交往中,确乎受到中原儒释道三教的影响。3南诏政权仰慕唐文化,异牟寻曾派遣上千子弟至成都学习。明彭时等纂修《寰宇通志》卷一百十一说:“张志成,昆明人。唐太和间,入成都学王羲之草书,归国,人多习之。”4明陶宗仪《书史会要》卷八说:“云南大理国僰人蒙氏,保和年间遣张志成学书于唐,有晋人笔意。故今重王羲之书。”5保和为南诏十世劝丰祐年号,《资治通鉴》载劝丰祐在位时间是公元823-859年。明胡蔚本《南诏野史》载;盛逻皮于开元十四年(755年)立庙,“祀晋右军将军王羲之为圣人”。6明刘文征天启《滇志》卷三《地理志》载永昌府有:“右军书台,在诸葛营之东。旧传有晋王羲之所书碑刻,故名。今碑废址存。”7清乾隆《云南通志》卷二十六《古迹》,载保山县有右军书台,旧有王羲之所书碑刻,至清代初年则仅存台址。南诏崇祀书圣王羲之,有推崇中原汉文化的意蕴。向达《南诏史略论——南诏史上若干问题的试论》第三节《南诏和天师道、氐族、北方语系语言以及土蕃有关的几个问题的解释》指出:“南诏文化上有一个问题比较费解,即是南诏崇信三官,和元以前‘云南未知尊孔子,祀王逸少为先师’的事。”8王羲之是东晋崇信道教的士族,其书法在唐代倍受珍视,南诏政权崇祀书圣王羲之,确为信向中原汉文化的举措。《新唐书•南诏传》记异牟寻致韦皋书说:“曾祖有宠先帝,后嗣率蒙袭王,人知礼乐,本唐风化。”9

      明倪辂《南诏野史》称南诏王劝丰祐“废道教”,10此记载说明南诏时期道教流行,故劝丰祐才有废道教之举。《僰古通纪浅述》载大长和王郑旻,于后唐庄宗同光四年(926年),“服丹药,燥怒杀人”。11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五十八《南汉一》,载南汉高祖刘龑大有元年(928年)春二月丁酉朔,“长和郑仁旻服丹药死”。12可见郑回之孙郑旻是崇道之人,唐代道教外丹道盛行于世,服丹药寻求长生是唐代帝王的时尚。
 
      二、苍山会盟与五斗米道关系辨证
 
      作为南诏时期道教传播的证据,苍山会盟是一个重要事件。苍山会盟是唐与南诏政治关系的大事,其会盟仪式的宗教方式,显示出早期五斗米道的影响,故有必要专门辨证。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异牟寻三路发使,向唐朝表示归化之心。唐朝使臣与南诏举行“苍山会盟”。南诏清平官郑回是“苍山会盟”的促成者,是他劝说异牟寻复归唐朝。明刘文征天启《滇志》卷十三《官师志》载:“郑回,西沪令。为南诏所虏,屈节伪官,乃其志欲得,当以报唐也。后卒说南诏却吐蕃归唐,皆回之力。”1参加点苍山会盟的代表,南诏是异牟寻之子寻阁劝、清平官洪骠利时、大军将段盛,唐朝则是西川节度使判官崔佐时。唐樊绰《蛮书》卷三《六诏》记盟誓及誓文说:

      节度恭承诏旨,专遣西川判官崔佐时亲信数人,与牟寻盟于玷苍山,誓文四本:内一本进献,一本异牟寻置于玷苍山下神祠石函内,一本纳于祖父等庙,一本置府库中,以示子孙,不令背逆,不令侵掠。
唐樊绰《蛮书》卷三《六诏》在此条下附记曰:

      臣咸通四年正月,奉本使尚书蔡袭意旨,令书吏写蛮王异牟寻《誓文》数本,并书牒系于车弩上,飞入贼营。臣切览牟寻《誓文》,立盟极切。今南蛮子孙违负前誓,伏料天道必诛。容臣亲于江源,访觅其誓文,续俟写录真本进上。

      赵吕甫在此条下的校释文称:“案异牟寻《誓文》,今附卷末。而此云待访觅续写者,盖其初作此篇时,尚未得誓文,故所言如此。其后访觅附入,而此本未及刋削,遂前后互异其说耳。” 2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七《南诏蛮传》亦载:

      其明年正月,异牟寻使其子阁劝及清平官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盟书一藏于神室,一沉于西洱河,一置祖庙,一以进天子。3

    明诸葛元声《滇史》卷五,清冯甦《滇考》卷上《异牟寻复归唐》,都沿袭《旧唐书》的记载,即盟书共计有文本四份,其中三份由南诏置于象征天地水三官之地,另一份则进呈唐朝皇帝。唐樊绰《蛮书》卷三《六诏》附记说:

      臣咸通四年正月,奉本使尚书蔡袭意旨,令书吏写蛮王异牟寻《誓文》数本,并书牒系于车弩上,飞入贼营。臣切览牟寻《誓文》,立盟极切。今南蛮子孙违负前誓,伏料天道必诛。容臣亲于江源,访觅其誓文,续俟写录真本进上。4

      可见唐与南诏苍山会盟订立的誓文,成为此后处理双方关系的凭据。学界历来最感兴趣的问题,是这次盟誓采用的宗教方式。唐樊绰《蛮书》卷十《云南诏蒙异牟寻与中国誓文》载:

      贞元十年,岁次甲戌,正月乙亥,朔,五日己卯,云南诏异牟寻及清平官、大军将与剑南西川节度使判官崔佐时谨诣玷苍山北,上请天、地、水三官,五岳、四渎及管川谷诸神灵同请降临,永为证据。

      ……牟寻尽收复铁桥为界,归汉旧疆宇,谨率群官虔诚盟誓,共克金契,永为誓信。其誓文一本请剑南节度使随表进献;一本藏于神室;一本投西洱河;一本牟寻留诏城内府库,贻诫子孙。伏惟山川神祇同鉴诚恳!5

      向达据盟文上请三官的记载,认为南诏政权崇信五斗米道。向达例举《云南诏蒙异牟寻与中国誓文》,并与《三国志》卷八《张鲁传》注引《典略》比较,认为“誓文很明显的用三官手书方式,故南诏的宗教信仰确然为五斗米道,是毫无可疑的”。1向达著《蛮书校注》卷十也说:“天、地、水三官乃天师道之一种中心信仰。……今按南诏与崔佐时盟誓,上请天地水三官,其誓文除以一本随表进献外,一本藏于神室,天也;西洱河,水也;府库,地也。故在唐贞元时,南诏之宗教信仰犹以三官为中心,即是天师道一流。”2
马学良《彝族文化史》说:“南诏蒙氏王室尊崇道教的突出表现,是以道教仪式行国家重大典礼。贞元十年(794),南诏王异牟寻与唐使盟誓于点苍山神祠,‘上请天、地、水三官’,誓为汉臣,‘永为证据’。行的就是道教仪式。南诏与唐使举行国家重大政治盟誓行道教仪式,可见道教在南诏蒙氏王室思想意识中地位是很高的。”3也认为南诏盟誓采用道教仪式。马学良《明代彝文金石文献中所见的彝族宗教信仰》还指出:“土生土长的道教、儒教学说,更接近于原始宗教和彝族的生活模式。所以道教和儒家学说很早就与彝族原始宗教糅合在一起”。4

      作为三官信仰影响南诏的间接证据,是在南诏族裔的云南彝人中,有受天、地、水三官信仰影响的痕迹。云南彝族过年祭“恩替古子”(天神)、“木尔、木色”(地神、水神,其中“木尔”又称为山神。)5马学良认为贵州毕节三官寨的“三官地名可能由道家所奉的天官、地官、水官的三官神而得名”。6彝文经典《西南彝志》、《宇宙人文论》、《劝善经》,可以看出南诏时期道教的影响。贵州彝区《新修千岁衢碑记》彝汉碑文,明确提出“天地水”三官的概念,这是道教三官信仰的表达。云南彝族《祭猎神词》有“水府三官,请饮酒”的祭文。7从巴蜀道教传播于西南夷地区的大势来看,早期五斗米道的天地水三官信仰,确有在南诏流传的可能。

     会盟仪式上请天地水三官,与五斗米道“三官手书”意蕴相通。《三国志》卷八《张鲁传》注引《典略》,载张修五斗米道的教法说:
   
      请祷之法,书病者姓名,说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谓之三官手书。8

      五斗米道行用的三官手书的请祷方法,是早期道教具有影响的祭祀仪式。所谓“三官手书”是史家客位立场的话语,而在道门内部并无此说。早期五斗米道的“三官手书”,是向天地水神灵呈递的章文,从道经中所见早期正一道上章文书,可知“三官手书”其实就是上章的文书。9南诏与唐使举行的政治盟誓,采用祷告天地水的祭祀仪式,这与五斗米道的天地水三官信仰有关。

      苍山神祠因是历史性会盟所在地,后来成为大理地区的宗教名胜。清乾隆《云南通志》卷十五《祠祀》特载苍山神祠说:

      唐贞元十年,西川帅韦皋遣节度巡官崔佐时至云南,与云南王异牟寻盟于点苍山,因立祠。每岁春秋二仲月致祭。10

      南诏蒙氏政权仿中原制度,在境内设定五岳四渎,点苍山被封为中岳。元郭松年《大理行记》说:“中峰之下有庙焉,是为点苍山神,亦号中岳。”1此后历代文士游点苍山,都慕名前往神祠参观瞻仰。明杨慎《游点苍山记》说:“北行二里,至点苍神祠,即唐书载使臣与南诏设盟处也。”2点苍山在南诏时期已有道教活动,山上有祭祀唐五代道士杜光庭的玉局寺,其仙迹为历代文士所吟诵。元李伯强《玉局寺》诗曰:

      海风吹晓上层台,玉局仙人安在哉?
      一带山河无限好,百年怀抱此时开。
      菊从雨后都开遍,雁到秋深不肯来。
      一曲浩歌归兴晚,夕阳人影共徘徊。3

      所谓玉局寺就是玉局观,明楊慎《升庵集》卷四《云局记》说:“点苍山之麓,有玉局观焉。四时有云气带其间,于夏尤著,故状其景曰玉局夏云。”4
 
       三、南诏大理政权神异事迹中的道教色彩
 
      南诏大理时期道教神仙传说的基础,是历史上道教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传播的史实。南诏大理时期的道教仙话虽有虚实结合的特征,但也蕴涵某种历史真实性。南诏政权的建立者细奴逻,史称为九隆五族牟苴笃三十六世孙,曾与其父龙迦独耕于巍山之麓。细奴逻在建立南诏的过程中,屡次显示非同寻常的灵异。清冯甦《滇考》卷上《南诏始兴》载:

      细奴逻数有神异,孳牧繁息,部众日盛。时张乐进求为云南大首领,因祭铁柱。铁柱者,诸葛武侯所立也。岁久剥泐,进求重铸之。既成,合酋长九人祭天于柱,细奴逻与焉。有鸟五色,集于柱上,久之飞憇细奴逻左肩,众以为异,戒勿惊,寝食惟谨,十八日鸟乃去。于是众心归细奴逻,进求逊位焉。细奴逻不敢当,相让至再,因拔刀砍石曰:“我当为主,剑入此石。”遂入石三寸,乃受众推立为主,今蒙化府北二十五里有盟石是也。5

      明杨慎《滇载记》说:“蒙氏始兴曰细奴罗,九隆五族牟苴笃之三十六世孙也。耕于巍山之麓,数有神异,孶牧繁息,部众日盛。代张氏立国,号曰封民蒙氏,伪称南诏,实唐贞观三年也。”6胡蔚本《南诏野史》载:“唐太宗贞观初,其父舍龙,又名龙伽独,将奴逻自哀牢避难至蒙舍川,耕于巍山。”7相传细奴逻微时躬耕于巍宝山,老君用玉手杖在其柄上敲了十三下,后细奴逻的王位下传十三代。巍宝山细奴逻土主庙对联,有“玉杖频敲,十三传相承霸业”之句。此太上老君降化的故事源于南诏时期的传说,此故事在民间递代流传,是道教影响南诏蒙氏王室的结果。民间传说巍山道教的清微观,为太上老君降化细奴逻之地,因此又名之为老君殿,老君殿背后有“老君打坐石”,与南诏王细奴逻登基有关。老君殿左厢房有清代撰《青霞观常住田碑记》,背面镌刻清嘉庆十五年《重修巍山青霞观碑记》载:

      巍山灵峰传为道祖显化地,南诏发祥实基于此。按唐贞观时,九隆幺子细奴逻自哀牢避难蒙舍,娶妇曰蒙欻,耕于山麓。妇往饁,遇美髯老人,戴赤莲冠,披鹤氅,坐石上,伺二童,一捧方镜,一扶铁杖。侧立青龙、白马。向妇索食,敬享之。再炊而往,索又享之,如是者三。细奴逻怪其钝,妇告故因,同谒盘石下。老人谓曰:“尔夫妇何所欲?”答曰:“其福佑耳。”老人以杖击其耜十三,曰:“汝家富贵子孙,相承有如此数。”遂冉冉腾云而上。其为显化明矣。明初有青衣道士自楪榆来修炼斯地,随冲举矣。1
这通由道士撰写的碑记,明确声称是道祖显化,尤其老人披鹤氅的形象,则更具道教化色彩。

      关于细奴逻得神灵降化的故事,云南地方志中有不同的文本记载。但同样的传说故事却多为佛教题材,降化示现者是佛教的大士。明谢肇淛《滇略》卷十《杂略》载:

      唐永徽间,有一老僧,戴赤莲冠,身披袈裟,持钵至蒙舍细农逻家乞食。时农逻父子耕巍山下,妻妇往饷,见僧乞食,遂食之。再炊往馌,僧坐不去,持馌前行,而僧业已先在,复向乞食。姑妇惊怪,又食之。返而复炊。且至巍山,见僧坐磐石,前有一青牛,左有白马朱鬛,右有白象,各驯伏,上覆云气,云中有二童子,一执铁杖于左,一执金镜于右,姑妇惊喜,再供之。僧问何愿,二女不言。僧曰:“奕业相承。”二女促农逻等至,则但见五色云中,一人持钵而坐,彷佛见二童子,唯余磐石上衣痕及象、马、牛之迹耳。2
清康熙《大理府志》卷三十《大士化身》载:

      唐永徽间,有一老人,美髯,戴赤莲冠,披袈裟持钵,至蒙舍细农逻家乞食。时农逻与子罗晟耕于巍山下,其姑与妇将往饷田,见僧乞食,遂食之。再炊往馌,僧坐不去,姑妇持饷,中道,僧已在彼,复乞食,姑妇又食之。返而复炊。持馌至巍山,则见僧坐磐石,前有青牛,左白马,右白象,上覆云气,云中二童子,一执铁杖于左,一执方金镜于右,姑妇惊喜,复以所馌供之。僧问何所愿,二妇不知。僧曰:“奕业相承。”及趋,农逻等至,则但见一人持钵坐五色云中,而磐石上惟余衣痕及象、马、牛之迹耳。3

      此情节相同的点化细奴逻故事,其中必有一因袭借用的转化背景。但老君点化细奴逻故事本身,却反映道教在南诏时期对蒙氏政权的攀附,从中也可看出道教在南诏的影响。关于老君降化细奴逻的经过,明刘文征天启《滇志》卷三十一《观音七化》条载:

      唐永徽间,有一老人,美髯,戴赤莲冠,衣袈裟,手持一钵,至蒙舍细农逻家乞食。时农逻与子逻晟耕于巍山之下,其妻与其子妇将往饷田,是僧俨然乞食,遂食之。再炊往馌,而僧坐不去,姑妇持馌中道,前僧业已在,复向彼乞食。姑妇惊怪,又食之。返而复炊,持馌且至巍山,则见僧坐盘石,前有一青牛,左有白马朱其鬛;右有白象各驯伏,上覆云气,云中有二童子,一执铁杖于左,一执方金镜于右。姑妇惊喜交作,以馌再供之。僧问何所愿,二女不知。僧曰:“奕业相承。”二女趋奴逻等至,则但见五色云中,一人持钵而坐,彷佛见二童子,唯余盘石上衣痕及象、马、牛之迹耳。4

      《僰古通纪浅述》载:

      细奴罗,自在襁褓,至于蒙舍,日渐长成,娶蒙织,生男罗晟。既长,父子一日耕于巍山,妻炊麦饭将馌之。观音所化梵僧来家乞食,蒙织以饭饭僧。再炊而馌夫、男,僧又至。蒙织喜而复斋之。夫、男饥而放牛卧于树下,问曰:“何晏也?”妻告以饭僧之由,细奴罗甚悦。正食间,前僧又至。细奴罗见其貌像非常,趋而迎之。僧曰:“今日得汝家斋多矣,不必再饭。我此一来,为救民除罗刹,请汝为王。”细奴罗惊惧。僧乃取刀砍犁耙已,数有十三痕。僧曰:“自汝至子孙为王一十三代。我乃观音化身,奉天命受记汝也,汝其勉哉!”僧遂去。5

      清寂裕《白国因由》之《波细背幼主移居蒙舍观音授记第九》亦叙述同样故事,较之《僰古通纪浅述》的文字通俗而详细。谢肇淛《滇略》所载降化者为老僧,已接近于佛教的观音显化故事。明刘文征天启《滇志》卷三十一《观音七化》,清康熙《大理府志》卷三十《大士化身》,皆载戴赤莲冠老人降化,明指是大士化身的僧人。清康熙《蒙化府志》卷一《蒙氏始末附》,载戴赤莲冠老人降化,则未指出其道教或佛教的身份。清寂裕《白国因由》之《波细背幼主移居蒙舍观音授记第九》,则记述为梵僧到家化斋。就有关地方志史料来看,此观音显化故事的成熟原型,是元代成书的《白古通记》。《白古通记》载:

     观音显圣,南止蒙舍,北止施浪,东止鸡足,西止云龙,皆近沧洱。第一化:唐永徽间,有一老人,美髯,戴赤莲冠,身披袈裟,手持一钵,至蒙舍细农逻家乞食。时农逻与子逻成耕于巍山之下,其妻、其妇将往饷田,见僧俨然乞食,遂食之。此一化也。再炊往馌,而僧坐不去,姑妇持馌,中道,前僧业已在彼,复向乞食。姑妇惊怪,又食之。此二化也。返而复炊,持馌且至巍山,则见僧坐磐石,前有一青牛,左有白马,朱其鬛,右有白象,各驯伏,上覆云气,云中有二童子,一执铁杖于左,一执方金镜于右。姑妇惊喜交作,以馌再供之。僧问何所愿,二女不知。僧曰:“奕业相承。”二女趋。农逻等至,则但见五色云中,一人持钵而坐,彷佛见二童子,唯余磐石上衣痕及象、马、牛之迹耳。此第三化也。1

    《白古通记》又为《白古通》,明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七《大理府怪异》,其“观音伏罗刹”、“观音七化”条引《白古通》,宣扬观音显化的情节大致相同。2明谢肇淛《滇略》卷四《俗略》说:“《白虎通》、《南诏通纪野史》等书,什九载佛教神僧灵迹,诡谲可厌,亦足见当时之崇尚耳”。3元代成书的《白古通记》,和清代的《僰古通纪浅述》,都是代表佛教观点的著述。而观音显化故事的最初文本,可追溯至南诏舜化真中兴二年(899年)的《南诏图传•文字卷》,《南诏图传•文字卷》之《铁柱记》载观音第三化说:

      浔弥脚等再取耕饭家内,送至巍山顶上。再逢梵僧坐于石上,左有朱鬃白马,上出化云,中有侍童,手把铁杖;右有白象,上出化云,中有侍童,手把方金镜;并有一青沙牛。浔弥脚等敬心无异,惊喜交并,所将耕饭,再亦施之。梵僧见其敬心坚固,乃云:“恣汝所愿。”浔弥脚等虽申恳愿,未能遣于圣怀。乃授记云:“鸟飞三月之限,树叶如针之峰,弈叶相承,为汝臣属。”授记讫,梦讳急呼耕人奇王蒙细奴逻等云:“此有功僧,奇形异服,乞食数遍,未恻圣贤。今现灵异,并与授记。如今在此。”奇王蒙细奴逻等相随往看,诸余化尽,唯见五色云中有一圣化,手捧钵盂,升空而往。又光明中仿佛见二童子,并见地上有一青牛,余无所在。往看石上,乃有圣迹及衣服迹,并象、马、牛踪,于今现在。4

      这些情节相同的点化细奴逻故事,其中伴随神灵的朱鬃白马、青牛具有道教色彩,这为道教的移植改造提供了某种根据。5巍山道教有《青霞观常住田碑记》,背面镌刻清嘉庆十五年《重修巍山青霞观碑记》。相传老君降化南诏细奴逻,道教青霞观又名清微观,是老子降化细奴逻之地。由道士撰写的《重修巍山青霞观碑记》,明确声称降化神灵是道祖显化,尤其戴赤莲冠老人披鹤氅的服饰,则更是史籍道经中已符号化的道士形象。从大理佛教的观音七化,到巍山道教的老君显化,明清时期云南道教对观音三化故事的移植,反映出道教对南诏政权的攀附。历史上统治者借神道以设教,而道教欲攀附统治者以自显,细奴逻故事的道教化就是典型例证。

      大理政权的建立与道士董迦罗有关,此董迦罗后被尊为大理国之国师。明大理文士杨鼐《南诏通纪》载段思平初兴之异兆说:

      既长,凡牧牛、牧马、鸡鸣犬吠等处皆云:“段思平将为王”。大明杨诏闻此谶,遂忌而图之。思平觉而逃,匿阳和之药师佛背。寻投下关,牧奴藏。再匿津梁寺。时光圣元年也。将举兵,获商人遗以核桃一笼。思平取大者剖之,内有“青昔”二字。拆之曰:“青字是十二月,昔字是廿一日。岂非我在十二月二十一日为王耶?”遂励众云:“尔等协力,我得国必报之,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寻过赵之河尾。时大明杨诏据关,思平驻军,夜感梦三:一被人斩其首,二玉瓶缺嘴,三镜破。思平忧,使董迦罗解之,曰:“公为大夫,去头是天字,为天子兆也;玉瓶缺嘴,是玉字傍缺一点,即王字,为王之兆也;镜中有影,如人有敌,镜破无影,是无敌也。三梦皆吉,奚忧?”1

      明谢肇淛《滇略》卷九《夷略》载杨干贞忌段思平生有异兆,使人索捕。段思平在逃匿途中获奇戟、神骥,“得奇戟于神品甸波犬村”注文称:

      思平逃难,隠姓名为猎者,以一犬自随,至品甸投宿,逆旅主人舍中,有戟一枝及牛革四叠。思平夜卧,风忽起,吹倒其戟,洞贯牛革,思平惊曰:是何铦利,岂神戟耶?及明,问主人曰:汝置戟何为?曰:“防盗耳”思平曰:“防盗行路莫若戟,居家莫若犬。今我行尔居,愿以犬易戟。”主人许之,因留犬取戟以去。地名波犬以此。2

      清康熙《大理府志》卷二十六《仙释传》载董迦罗:“有禳赤雪、致风雨之术。晋天福二年,段思平兴师讨杨干贞。思平驻军关上,夜感三梦,以为不祥,疑惧不敢进。迦罗解之,皆吉。思平乃决入关,逐杨氏而有其位,改号大理。”3后来,董迦罗被尊为大理国国师。大理国开国事迹的道教因缘,促成大理国时期道教一度兴盛。明诸葛元声《滇史》卷八载:

      段氏五世素顺,开宝二年己巳立,改元明政。素顺好黄老,慕恬静无为之教,于是道教始盛,黄冠遍满国中。4

      大理国王段素顺改元明政,为公元970-985年。段氏五世素顺在位的十七年中,道教在大理国趋于极盛。大理国时期道士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清冯甦《滇考》卷下《滇南科目》载:“滇自南诏窃据,风化阻绝,大理国颇设科取士,皆以僧道读儒书者充之。”5元郭松年《大理行记》说:“师僧有妻子,然往往读儒书,段氏而上有国家者,设科选士,皆出此辈。”6清倪蜕《滇云历年传》亦载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大理国王段素英开科取士,定制以僧、道读儒书者应举。

      南诏大理时期的社会文化,受到儒释道三教的共同影响,这与中原地区的大势是一致的。唐宋时期的川西成都,是道教发展最兴盛之地。川西道教对南诏大理影响源远流长,唐宋成都的玉局化、大慈寺是道教、佛教有代表性的寺院,而云南地区玉局观、大慈寺的得名,显然是模仿成都道教、佛教观寺的名称。

      本文对多元文化背景下南诏大理时期道教的探讨,旨在揭示西南少数民族受道教影响的历史渊源。关于南诏大理政权的族属,民族学界有彝族说、白族说等不同观点,但无论是彝族先民建立或白族先民建立,南诏大理政权由少数民族建立则毫无疑义。具有深厚内涵的中华传统文化,是中国各民族共同创造的。道教孕育发生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与中国少数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道教能在西南广大地域内传播,与道教在中国社会的长期影响,与历史上各民族经济文化的联系有关。道教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和影响,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在宗教文化上的反映。 

     (本文转载自:《贵州民族研究》2006年第5期,转自作者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def3d9010009p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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