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齐庙制在实现由诸侯四庙到天子七庙的升格后,太祖二祧庙成为影响北齐宗庙格局的关键性因素。太祖二祧庙最初由高洋基于郑玄学说而设定,在北齐皇位继承制由盛行的兄终弟及制向父死子继制转变过程中,太祖二祧庙由孝昭帝所定三祖庙(高欢、高澄、高洋)变更为齐后主所立三祖庙(高谧、高欢、高湛)。齐后主所立三祖庙,不过承用武成高湛天统改制之意。在政治博弈过程中,高湛以高谧为太祖的具体原因,目前有限的史料表明或在于彰显高谧北徙怀朔,开启北齐之功业,而高湛更以高谧为太祖,太祖世次自高欢上推二世,并未降低高欢在郊庙中的地位,凸显出父死子继制的正当性,同时也拉近了宗室血缘关系,显示出高湛笼络宗室的初衷。
一、问题缘起
北齐祭祀制度略见于《隋书·礼仪志》之中,而北齐祭祀制度创立时代问题,也不乏相关线索。北齐礼仪制度初由崔昂、邢卲议定,《北齐书·崔昂传》载文宣天保元年(550),散骑常侍崔昂“与太子少师邢卲议定国初礼”,而文宣时期所定祭祀制度,《北齐书》略记之。
《北齐书·文宣纪》载文宣天保八年八月:“庚辰,诏丘、郊、禘、祫、时祀,皆仰(案:《北史》无仰字)市取少牢,不得剖(案:《北史》作刲)割,有司监视,必令丰备;农、社、先蚕,酒肉而已;雩、禖、风、雨、司民、司禄、灵星、杂祀,果饼酒脯”。所谓“丘、郊、禘、祫、时祀”,即南北郊、圜丘、方泽及宗庙时享、禘祫;“农、社、先蚕”,即先农、社稷、先蚕;“雩、禖、风、雨、司民、司禄、灵星、杂祀”,即雩祭、高禖以及风师、雨师、司民、司禄、灵星等祠。故《隋书·礼仪志》(下文省称《隋志》)所记北齐郊庙、社稷、先农、先蚕、雩祭、高禖等制度,可谓在文宣时期已确立基本规制。
北齐祭祀制度始创于文宣时期,而郊祀制度在文宣以后又有更定。《隋志》所载北齐祭地配后制度,乃沿承北魏旧制,已引起学者关注,《隋志》载北齐圆丘、南郊均“以高祖神武皇帝配”,方泽、北郊均“以武明皇后配”。而从时间序列言之,《隋志》所见北齐配享制度,并非全属文宣高洋所定。《北齐书·文宣纪》载文宣天保二年正月,“辛亥,有事于圆丘,以神武(案:当作献武)皇帝配”,文宣追尊高欢庙号太祖,而《隋志》载高洋庙号高祖,且献明皇后娄氏崩于武成帝河清元年(562),次年正月始配祭北郊,至齐后主天统元年(565)十一月又更谥号作武明皇后。故《隋志》所见北齐方泽、北郊配祀制度,应属齐后主时期建置。
在文宣高洋与齐后主高纬之间,北齐宗庙格局的演变最为值得注意。目前学者在北齐庙制变迁问题上已有重要研究成果,而北齐庙制变迁的基本轮廓,并未得以厘清。据周一良先生考察,北齐宗庙神主庙号屡经改易,而北齐庙号更定问题,透过北齐庙制形成的时间序列,北齐庙制由四庙至“天子七庙”的变迁过程历历可见。宗庙神主作为皇位传承合法性的象征,昭穆制度显示出皇位传承的先后次第,而北齐皇位继承制由于兄终弟及的盛行,昭穆序列较为紊乱。高洋开国之后,确立太祖二祧庙的宗庙格局,太祖二祧庙在宗庙神主中作为特殊的神主序列,百世不祧,围绕究竟何者为太祖二祧庙,文宣高洋、孝昭高演、武成高湛均有所更定,在政治博弈过程中,太祖二祧庙也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本文拟透过北齐太祖二祧庙的构建过程,阐明太祖二祧庙建置与北齐皇位继承制的关系,并进一步揭示武成高湛改定庙号的政治意义。
二、高洋与北齐太祖二祧庙的设定
太祖二祧庙为郑玄庙制说的核心观点,所涉对象即“天子七庙”。而魏齐革命,高洋禅代孝静帝,出居大统,北齐庙制也实现由诸侯庙制向“天子七庙”转变。
(一)北齐诸侯四庙的创立
东魏孝静帝天平元年(534)九月,高欢以洛阳逼近西魏,“如向晋阳,形势不能相接”,乃议定迁都于邺,至同年十一月,东魏都城由洛阳迁至邺。高欢霸府设在晋阳,东魏、北齐都城由此形成“邺—晋阳”的两都制,北齐皇帝多频繁往返于邺与晋阳之间。北齐《王秀墓志》称:“邺城为宗庙之国,晋阳为兵马之都”,以此形容北齐两都制最为贴切。
东魏孝静帝迁都于邺,邺城皇城南宫始营建于孝静帝天平二年七月,“发众七万六千人营新宫”,而太庙建成,则迟至天平四年四月,故“迁七帝神主入新庙”,即在此时。邺城太社竣工时日约与宗庙同时,如《唐会要》载唐中宗神龙元年(705)五月礼官太常少卿韦叔夏等引《后魏书》“天平四年四月,太社石主迁于社宫”,今本魏收《魏书·孝静帝纪》及李百药《北史·魏本纪·东魏孝静帝》均无此语,颇疑《唐会要》所引《后魏书》即隋人魏澹《魏书》。更据(嘉靖)《彰德府志·邺都宫室志》,可知“东魏太庙在朱明门内,南街之东”。(图1)故东魏邺城左祖右社格局,至此确立,而北齐所承用者,即东魏旧制。
高欢在霸府晋阳是否设立宗庙,史无明文,而《魏书》载北齐建立宗庙,始于献武王高欢崩之后。东魏孝静帝武定五年(547)正月,高欢崩,《魏书·礼志一》载武定六年二月,将营齐献武王庙,议定室数、形制,兼度支尚书崔昂等议云:“案《礼》诸侯五庙,太祖及亲庙四。今献武王始封之君,便是太祖,既通亲庙,不容立五室。且帝王亲庙,亦不过四。今宜四室二间,两头各一颊室,夏头徘徊鵄尾”。
北魏孝文帝遵用郑玄学说,宗庙确立太祖二祧四亲庙格局,东魏宗庙神主亦为七帝,或承继北魏旧制,故有“帝王亲庙,亦不过四”之说。所谓“案《礼》诸侯五庙,太祖及亲庙四”,即据《礼记·王制》“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为说。然《礼记·王制》既以诸侯宗庙为五,崔昂等何故议定诸侯为四庙?
崔昂等以为“今献武王始封之君,便是太祖,既通亲庙,不容立五室”,推究其意,高欢卒后,以渤海王封赠齐王,谥献武王,胡三省以为“高氏本勃海人,渤海故齐地也,国遂号曰齐”,或即高欢封赠齐王之意,高洋既为始封之君,庙号宜为太祖,而太祖未出居正位,尚在亲庙之中,故仅立四庙。高澄进爵齐王,《隋志》载高澄所立宗庙神主,“后齐文襄嗣位,犹为魏臣,置王高祖秦州使君、王曾祖太尉武贞公、王祖太师文穆公、王考相国献武王,凡四庙”。而高洋仅称谥号,尚未追上太祖庙号。兹据《隋志》,并依《魏书·高湖传》《北史·齐本纪上·高祖神武帝》所录高欢先世世系,列宗庙神主见表1。
(二)高洋设定太祖二祧庙
东魏太庙制度沿承北魏七庙格局,至高洋称帝,取东魏而代之,东魏七庙神主迁出宗庙。《资治通鉴》载“齐主(案:文宣高洋)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所谓七帝寺应即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六年(492)至宣武帝景明二年(501)间僧晕在定州(今河北定州市)所立七帝寺,各建三丈八弥勒像,胡三省注谓“以寄魏七庙神主,故谓之七帝寺”,并非允当。北齐高洋既受东魏禅,诸侯宗庙升格为天子宗庙,故宗庙神主由四庙增为七庙。
1.天子七庙的确立
《隋书·礼仪志》云:
文宣帝受禅,置六庙:曰皇祖司空公庙、皇祖吏部尚书庙、皇祖秦州使君庙、皇祖文穆皇帝庙、太祖献武皇帝庙、世宗文襄皇帝庙,为六庙。献武已下不毁,已上则递毁。并同庙而别室。既而迁神主于太庙。文襄、文宣并太祖之子,文宣初疑其昭穆之次,欲别立庙,众议不同。至二年秋,始祔太庙。
《隋志》所记高洋践祚后所定庙制,《通典》《册府元龟》所载略同,仅六庙神主,而《隋书·音乐志》载武成帝时所定庙乐又有“曾祖太尉武贞公”,或据此以为《隋志》所谓六庙应作七庙。而《隋书·礼仪志》此处有脱文,自然无疑,以文襄时所立四庙有太尉武贞公神主,即足以明之,而若以文宣在天保元年己立七庙神主,又未必精确。
依《隋志》所载,高洋先立六庙,而后“迁神主于太庙”,文襄高澄神主则“至二年(案:天保二年)秋,始祔太庙”,故高洋践祚之初,先升祔六庙神主入宗庙,文襄神主至天保二年始祔入宗庙。《隋志》所记正与《北齐书》相印证,《北齐书·文宣纪》载天保元年(550)五月己未,“诏追尊皇祖文穆王为文穆皇帝,妣为文穆皇后,皇考献武王为献武皇帝,皇兄文襄王为文襄皇帝,祖宗之称,付外速议以闻……甲戌,迁神主于太庙”,又载天保二年十月“丁卯,文襄皇帝神主入于庙”,据此,可知《隋志》所谓文襄神主祔太庙时日在“二年秋,始祔太庙”,应为“二年冬”之误。
今综合《隋志》《北齐书》更进而推知,天保元年五月己未,高洋追尊其兄文襄王高澄为文襄皇帝,至同年五月甲戌,高洋“迁神主于太庙”,即《隋志》所谓“文宣帝受禅,置六庙”,但文襄神主并不在六庙之中,故六庙神主依次为司空公、吏部尚书、秦州使君、太尉武贞公、文穆皇帝庙、太祖献武皇帝庙,至天保二年十月,文襄神主祔入太庙,北齐宗庙始为七庙。
《隋志》载高树生爵号在文襄时期尚为文穆公,至高洋天保元年五月己未,“诏追尊皇祖文穆王为文穆皇帝”,若《隋志》所载不误,则在武定五年至天保元年之间,高树生爵号曾由公升格为王。姑列文宣高洋时期(天保二年以后)宗庙神主见表2:
2.太祖二祧庙与郑玄学说
北齐庙制之变更,在于由诸侯四庙升格为天子七庙。高洋既受魏禅,又在四庙神主之前,增以先祖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神主祔于宗庙,以合乎“天子七庙”格局,北齐宗庙格局至此实现由诸侯四庙至天子七庙的转变。
在宗庙神主上,太祖位居显要地位,故择定太祖尤为关键。高欢有开国之功,文襄时立四庙神主,崔昂等人即有“今献武王始封之君,便是太祖”之说,即以高欢为太祖,而文襄居相位时未上高欢太祖庙号。高欢庙号太祖为天保元年高洋称帝后所追尊。北齐宗庙由此形成太祖六亲庙格局。
北齐七庙神主迁祔原东魏宗庙,宗庙格局仍为同殿异室,而北齐邢卲撰《献武皇帝寺铭》,学者疑“献武皇帝寺”即献武皇帝庙,但名为“献武皇帝寺”,并非高洋之庙,应为供奉高洋石像之佛寺,以上文所举北魏所立七帝寺以及唐代寺院往往供奉皇帝素像,均足以明之。而邢卲《献武皇帝寺铭》云:“惟睿作圣,有纵自天。匡国庇民,再造区夏。功高伊、吕,道迈桓、文……永寄将来,传之不朽。”邢卲此铭,未详撰年。所谓“永寄将来,传之不朽”云云,即以高欢为太祖,万世不祧。
高欢神主既立为太祖,而太祖以下,又有不祧庙。《隋志》云“献武已下不毁,已上则递毁”,推究其意,太祖献武皇帝以上神主亲尽迁毁,太祖以下又有不毁庙,《隋志》未载献武以下不祧庙作何?高明士先生以为高洋所立宗庙神主,以太祖献武、世宗文襄为不毁庙,并无确据。而高洋所设立宗庙格局源出魏收等人议定,不妨据魏收所定庙制以推论之。
《北齐书·儒林传·李铉传》载李铉初为太学博士,“天保初,诏铉与殿中尚书邢卲、中书令魏收等参议礼律,仍兼国子博士”,而颜之推《颜氏家训》略载魏收议定宗庙建置之事。
《颜氏家训·勉学》云:“魏收之在议曹,与诸博士议宗庙事,引据《汉书》,博士笑曰:‘未闻《汉书》得证经术。’收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韦玄成传》,掷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批寻之,达明,乃来谢曰:‘不谓玄成如此学也’。”《颜氏家训》所载此事,缪钺先生《魏收年谱》次其年在齐后主天统五年,然是时北齐宗庙已确立基本规制,已无必要重新议定宗庙建置。颜之推自西魏奔北齐,时在文宣天保七年,而颜之推《颜氏家训》追记此事,颇疑当与天保元年魏收与太学博士、国子博士等议定北齐宗庙建置相关。
《汉书·韦玄成传》载西汉韦玄成等议定天子七庙,“周之所以七庙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当亲尽而毁。”据此奏议,可知韦玄成等所议宗庙格局为太祖二祧四亲庙,而高洋所置宗庙格局,当与韦玄成说相类。北齐博士未知《汉书·韦玄成传》“得证经术”,足见北学之荒疏。若据韦玄成之说,北齐庙制应为太祖二祧四亲庙,此即高洋所设定庙制格局,即至太祖献武神主出居首位之时,北齐庙制形成太祖二祧四亲庙序列。而郑玄庙制说,又与韦玄成说相契。故文宣帝高洋在践祚之后,所行庙制,可以说在经学理论上主要依据郑玄学说。而高洋设定宗庙为太祖二祧四亲庙格局,此与北魏孝文帝所定庙制格局以及东魏宗庙建置极为相类,又可谓近承北魏、东魏旧制。
三、北齐太祖二祧庙的更定与确立
文宣高洋择从郑玄学说,承用北魏、东魏旧制,确立宗庙建置为太祖(高欢)二祧四亲庙。宗庙神主序列与皇位传承次第相一致,而北齐兄终弟及制的盛行,也使得北齐宗庙所立二祧不得不突破兄弟异昭穆原则,顺次以高澄、高洋神主为二祧,而武成高湛为确立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制度,重新更定太祖二祧庙,北齐宗庙格局因之一变。
(一)孝昭帝时期所立三祖庙
乾明元年(560)二月,高洋崩,而史籍所见高洋谥号、庙号因经武成帝、齐后主改易(详见下文),颇为淆乱。齐废帝高殷即位以后,高洋谥号、庙号作何,今本《北齐书》《北史》语焉未详,而《册府元龟》载“废帝乾明元年二月上文宣皇帝尊谥,庙号高祖”,颇为关键,正补《北齐书》《北史》所未备。更据《北史·魏收传》载“文宣谥及庙号、陵名,皆收议也”,缪钺先生《魏收年谱》次此事于文宣天保十年(559)十月,据上引《册府元龟》之文,不妨更为齐废帝乾明元年春,即高洋谥号、庙号、陵号皆从魏收奏议。清人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以为“乾明初,上谥号曰高祖文宣皇帝”,今人周一良先生据北齐《赵道德墓志》推断乾明初所上高洋庙号高祖,虽均未引据《册府元龟》,所论堪称卓识。依文宣高洋所设定宗庙迁毁原则,文宣神主迁祔宗庙,司空公高庆亲尽迁毁。兹列齐废帝时期宗庙神主见表3:
齐废帝乾明元年八月,孝昭帝高演以夺嫡而入居大统,改元皇建。依据文宣所定宗庙格局,太祖神主以下有两庙为不祧庙,齐废帝居皇位时日短促,未详是否以文襄、文宣为不祧庙。而孝昭帝时期宗庙建置有三祖庙,值得注意。
《北史》载孝昭帝皇建元年(560)“九月壬申,诏议定三祖乐”,同年十一月,“有司奏太祖献武皇帝庙宜奏《武德》之乐,舞《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庙宜奏《文德》之乐,舞《宣政》之无;显祖(案:当作高祖)文宣皇帝庙宜奏《文正》之乐,舞《广大》之舞”,孝昭帝准其奏,而后为太祖、世宗、高祖三庙,确立功臣配享名录。
孝昭帝时宗庙神主凡七,而孝昭帝独为太祖献武、世宗文襄、高祖文宣设立庙乐,太祖献武以上先祖神主则无之。若遵循孝昭为三祖制定庙乐及确立功臣配享名录之意,或当以太祖、世宗、高祖为三不祧庙。文襄、文宣既为兄弟,若以文襄、文宣为二祧庙,则北齐昭穆制度不免淆乱。孝昭帝欲废止兄终弟及制,以嫡子高百年为太子,而所立二祧庙仍遵从兄终弟及制的现状,并未有意予以更定。
(二)武成、齐后主改定庙制与重定三祖庙
1.武成帝时期的宗庙格局
皇建二年九月,齐废帝遇弒,同年十一月,孝昭帝崩,遗诏其弟高湛继位,终未能废止兄终弟及制。武成帝高湛入统大位,改元大宁,《北史》载大宁元年(561)闰十二月癸卯,武成上孝昭谥号,据此可知,孝昭神主在武成践祚之初升祔宗庙,而《北史》《北齐书》孝昭本纪未载孝昭庙号。周一良先生据《北齐书》相关列传(如尉瑾、冯子琮、唐邕、白建、皮景和、鲜于世荣、綦连猛等传)称孝昭为“肃宗”,故推断孝昭庙号肃宗。《隋书·音乐志》载武成之时,所定庙乐有“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为《休德》之舞”,据此,孝昭帝庙号肃宗,应为武成帝大宁元年所上。而《北史》又载武成帝大宁二年葬齐废帝于“武宁之西北,谥闵悼王”,不以天子礼,故齐废帝神主在武成帝时当未升祔宗庙。然武成帝践祚之初宗庙神主作何,仍有疑义。
武成时期宗庙建置,《隋书·音乐志中》云:
武成之时,始定四郊、宗庙、三朝之乐……其四时祭庙及禘祫皇六祖司空、五世祖吏部尚书、高祖秦州刺史、曾祖太尉武贞公、祖文穆皇帝诸神室,并奏《始基》之乐,为《恢祚》之舞。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之乐,为《昭烈》之舞。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之乐,为《宣政》之舞。显祖文宣皇帝神室,奏《文正》之乐,为《光大》之舞。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为《休德》之舞。
《隋书·音乐志中》所载庙号不免紊乱,文中所载既为高湛时期庙制,而高欢庙号高祖,谥号神武皇帝,此在齐后主天统元年改制之后,高洋庙号显祖,谥号文宣,又为齐后主武平元年十月所上。
《隋书·音乐志》所记武成时期宗庙雅乐有司空公、吏部尚书、秦州刺史、太尉武贞公、文穆皇帝、高祖神武皇帝、文襄皇帝、显祖文宣皇帝、肃宗孝昭皇帝,凡九庙神主。《隋书·音乐志》所载北齐宗庙雅乐自司空公高庆始,此与文宣高洋所立宗庙神主相同。而若仅据《隋书·音乐志》,未综合分析相关文献,则极易作出相关推论,即武成时期凡九庙神主,北齐宗庙神主并无迁毁制度。但文宣践祚之后,已拟立宗庙迁祔之制,且在齐废帝时司空公高庆神主已迁毁,如循此意,武成时期若仍有毁庙制度,孝昭帝神主升入宗庙,则吏部尚书高泰亲近迁毁,兹暂据此说,列武成初期宗庙神主见表5:
据表5,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神主既已迁毁,则武成时期似不当仍有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宗庙雅乐,而《隋书·音乐志》仍存之,此或为北齐宗庙在武成时期无毁庙制度之证。但此说乃以时享宗庙为推论依据,时享宗庙时所祀均为未毁主,而《隋书·音乐志》所载庙乐为“四时祭庙及禘祫”,“禘祫”二字不宜忽视。
若谓武成时期北齐宗庙无迁毁制度,则武成时期宗庙神主凡九,而此说与北齐宗庙神主进献次第不合。《隋书·音乐志》载北齐进献宗庙神主次第,“皇帝初献皇祖司空公神室”“皇帝初献皇祖吏部尚书神室”“皇祖初献皇祖秦州使君神室”“皇帝献太祖太尉武贞公神室”“皇帝献皇祖文穆皇帝神室”“皇帝献高祖神武皇帝神室”“皇帝献文襄皇帝神室”“皇帝献显祖文宣皇帝”,据此文,可知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秦州使君高湖均为“初献”,高谧以下为“献”,进献次第判然有别。
宗庙时享进献制度,《大唐开元礼》依先祖神主先后次第依次进献。若据此理,北齐进献九庙神主次第,当与此不异,何故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秦州使君高湖先献,高谧以下始依次进献?或可谓此为武成帝所定新制,不免含混了事。而若以禘祫制度解之,北齐宗庙进献次第有别现象即与毁主及未毁主有关。
北齐具体所行禘祫制度,限于史籍阙如,究从郑玄学说,抑或王肃学说,尚不尽明晰,但无论郑玄禘祫说,抑或王肃禘祫说,均涉及进献毁主。《宋书·礼志》载刘宋殷祭(即禘祫)仪节,“凡禘祫大祭,则神主悉出庙堂,为昭穆以安坐,不复停室也”,所谓“神主悉出庙堂”,即毁主、未毁主均在其列。而北齐禘祭或祫祭毁主时,自然仍有宗庙雅乐。故若依据宗庙迁毁原则,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神主在武成帝时虽已迁毁,而禘祫时仍祭其神主,故武成时期仍进献两庙神主,此与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两神主为毁主,并不相悖。故《隋书·礼仪志》载北齐皇太子冠礼,“皇太子冠,则太尉以制币告七庙”,而不言九庙,此即北齐庙制为七庙之力证。至于《隋书·音乐志》所载进献次第问题,今更疑《隋书·音乐志》所载“初献”司空公高庆、吏部尚书高泰、秦州使君高湖神主,当属高湖神主迁毁之后,禘祫时先进献毁主仪节,即《隋书·音乐志》所载“初献”云云,乃齐后主时期(武平元年之后)之制。
2.天统改制与太祖二祧庙的更定
河清四年四月武成壮年禅位皇太子高纬,退居太上皇帝。高湛虽居太上皇之位,仍操控军政大权,在高湛主导下,北齐宗庙格局又有所更定。
《北史》载齐后主天统元年十一月,“己丑,太上皇帝(案:武成帝)诏改太祖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其文宣谥号委有司议定”,又载同年十二月庚午,“有司奏改高祖文宣皇帝为威宗景烈皇帝”。
据《北史》所载,天统元年改定庙号及谥号凡有两阶段,分别在天统元年十一月及十二月,其要有三:(1)高欢谥号由献武皇帝更为神武皇帝,庙号由太祖降格为高祖;(2)神武明皇后娄氏谥号由献明皇后更为武明皇后;(3)高洋谥号由文宣皇帝改为景烈皇帝,庙号由高祖降格为威宗。
然则,《北史》所载,犹有未备。高祖初为高洋庙号,而武成高湛更以高欢为高祖,此后又以高洋降格为高祖。若据此说,则太祖庙号阙焉。学者更谓武成高湛意在确立“高祖、世宗、世祖三庙”为不祧庙,实则忽略高湛更定太祖问题。
《隋书·音乐志》载武成帝所定宗庙歌辞,有“皇帝献太祖太尉武贞公神室,奏《始基乐》《恢祚舞》辞”“皇帝献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乐》《昭烈舞》辞”之文,《隋书·音乐志》所记此两条,弥足珍贵,据此可知天统元年改高欢庙号高祖之后,又以武贞公高谧升格为太祖。兹列天统元年改制之后,北齐宗庙神主见表6:
武成帝改易其先妣谥号,未知源出何人所议,而高欢、高洋庙号及谥号之降格,均出自祖珽议定。《北齐书·祖珽传》载“武成于天保世频被责,心常衔之。珽至是希旨,上书请追尊太祖献武皇帝为神武,高祖文宣皇帝改为威宗景烈皇帝,以悦武成,从之。”《北史》以武成改易高欢、高洋庙号,凡两阶段,《北齐书·祖珽传》概言此事,时间不免淆乱,而武成改易先考、先兄庙号、谥号,源出祖珽所议,应无疑义。
高洋所设立太祖二祧四亲庙格局,以太祖献武为不祧庙,太祖以下有两不祧庙,但太祖以下宗庙神主何者立为不祧庙,或当与开国创业之功相关。帝王庙号,或称祖,或称宗。高洋议定庙号时,“祖宗之称,付外速议以闻”,而后又上文襄庙号为世宗,以宗而不以祖。而祖珽奏议更易高洋庙号由高祖降格为威宗,即与祖、宗称号相关。
帝王庙号祖、宗之称,初均为不祧庙之名。萧梁崔灵恩《三礼义宗》以为“祖者,始也;宗者,尊也”,唐孔颖达《礼记正义》云:“祖,始也,言为道德之初始,故云祖也;宗,尊也,以有德可尊,故云宗”。而在祖宗之称泛化之后,无论庙号称祖或称宗,均有可能亲尽迁毁。《旧唐书·礼仪志》载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太常博士王泾议云:“礼经‘祖有功,宗有德’,皆不毁之名也。惟三代行之。汉、魏已降,虽曰祖宗,亲尽则毁,无功亦毁,不得行古之道也”。汉魏以下祖、宗之称既非祧庙、不祧庙之别,而高湛改定庙号,其意则在于以祖、宗之称判别不祧庙。
《北史·齐本纪》载“及武成时,(祖)珽被任遇,乃说武成曰:‘文宣甚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若宣帝为祖,陛下万岁后将何以称?’武成溺于珽说,天统初,有诏改谥景烈,庙号威宗。”若据祖珽“既非创业,何得称祖”之说,唯创业之祖,庙号始可称祖,而高谧为高欢之祖,未建功立业,庙号太祖,两者自相左。推究祖珽“若宣帝为祖,陛下万岁后将何以称”之意,可知高湛以宗庙庙号称祖即为不祧庙,称宗则为迁庙。高洋庙号既降格为宗,故天统二年改制之后,不祧庙有二:太祖高谧、高祖高欢。至武成百年后,上庙号称祖,合高谧、高欢神主,即为三不祧之祖。
高湛以庙号称祖始为不祧庙,并非无由。曹魏明帝景初元年(237)采用郑玄学说,立太祖魏武帝、高祖魏文帝,并自立庙号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其余四庙,亲尽迭毁,如周后稷、文、武庙祧之制”,此即顾炎武所谓“称祖之滥,始于曹魏之三祖”。曹魏所确立三祖庙为三不祧庙,又为北魏孝文帝改定庙制所继承,孝文帝宗庙改制,先以太武帝、献文帝庙号分别由世宗、显宗加隆为世祖、显祖,而后以太祖道武帝、世祖太武帝、显祖献文帝为三不祧庙。高湛议立三祖为不祧庙,或即沿承北魏旧制。
高湛自以不迁主自居,则高湛崩后庙号自当称祖。高湛崩于齐后主天统四年十二月,齐后主上其谥号武成皇帝,庙号世祖,可谓遵循高湛立庙本意,故北齐三不祧庙至此形成。
3.改定庙号之余波
《北史·魏收传》载齐后主武平元年(570),“除尚书右仆射,总议监五礼事,位特进。收奏请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共监”,而据《旧唐书·经籍志》《册府元龟》《新唐书·艺文志》均著录赵彦深撰《北齐吉礼》七十二卷,可知北齐吉礼由赵彦深分任监修,故《北齐吉礼》题赵彦深之名。
魏收既任尚书右仆射,又奏请赵彦深等监修,或与赵彦深曾出任尚书令相关。赵彦深自杨愔卒后,即以中书令代理机务,《北史》杨愔本传谓:“遵彦死(案:遵彦为杨愔字,卒年在乾明元年),仍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总机务”,至天统三年六月,太上皇高湛诏令赵彦深为尚书令,而《北齐书·祖珽传》所称“赵令”,即代指尚书令赵彦深。
赵彦深既主修吉礼,并非徒具空名,高洋庙号又经回改。《北史·齐本纪》:“武平初,赵彦深执政,又奏复帝本谥,庙号显祖云”,所谓“赵彦深执政”,意即赵彦深出任尚书令,又据《北史·齐后主纪》载武平元年十月,“复改威宗景烈皇帝谥号为显祖文宣皇帝”,综合此两者,可知武平元年恢复高洋谥号及改定庙号,均出尚书令赵彦深奏议。
高洋既为北齐开国之君,而其神主非不祧庙,庙号亦为武成降格,故赵彦深恢复高洋本谥奏议,无疑具有正名的初衷。围绕高洋庙号改定问题,《北齐书》《北史》皆称高洋庙号显祖,或高洋庙号至武平元年赵彦深奏议即告终结,而史籍中又有异说。
宋刊本《册府元龟》载:“武平元年十月己丑,复改威宗景烈皇帝谥号显祖文宣皇帝”,与《北史》所载略同。而明刊本《册府元龟》作“武平元年十月改威宗景烈皇帝谥号显宗宣皇帝”,较之宋刊本,“宣”字前脱“文”字,但齐后主所定高洋庙号“显宗”,而非“显祖”。
明刊本《册府元龟》高洋谥号“显祖”作“显宗”,或属明刊本之失误,而高洋庙号“显宗”,并非仅明刊本《册府元龟》如此,《隋书·礼仪志》亦有此类现象。《隋志》云:“后齐以孟夏龙见而雩,祭太微五精帝于夏郊之东……于其上祈谷实,以显宗文宣帝配”,而胡三省《资治通鉴注》引《五代志》(此处代指《隋书·礼仪志》)作“显祖文宣帝”。史籍中偶见高洋庙号显宗问题,具体缘由不易确知。若非史籍所记文字讹误,或即齐后主武平二年(571)之后祖珽执政追改所致。兹列齐后主武平元年之后,北齐宗庙神主见表7。
高洋虽经恢复本谥,庙号显祖(或显宗),且其神主又配祀雩祭,但北齐不祧庙基本格局并未改变,即太祖高谧、高祖高欢、世祖高湛仍位居不祧庙之列,高洋神主仍为毁主。
四、延伸讨论:北齐改定太祖的政治意义
在皇权主导下,北齐太祖二祧庙多所更定,至齐后主武平初年最终确立。而在北齐太祖二祧庙确立过程中,太祖亦有改易,由始封之君高欢更作高谧,而高谧即为史家讨论高齐伪造世系关键性人物。
史籍中所见高齐世系,以《魏书·高湖传》《北史·齐本纪上·高祖神武帝》(今本《北齐书·神武纪》原阙,后人以《北史》补之)所记最详,缪钺先生据《魏书·高湖传》所载高谧卒于孝文帝延兴二年(472)九月,而高谧长子高树生生年即在高谧卒年,若据此推论,高树生应为高谧遗腹子,而《魏书》又载“树生弟翻”,两者适相抵牾,缪先生又推论云:“盖高湖、高谧乃渤海高氏,入仕魏朝,高谧或本无子嗣,高欢乃塞上鲜卑或汉人久居塞上而鲜卑化者,既贵之后,伪造世系,冒认高谧为祖,谓其父树生为谧长子,以附于渤海高氏之名族。魏收于齐文宣帝天保中修《魏书》,即据此伪托之世系写入。”
依缪先生所论,高欢伪造世系,托名高树生为高谧之子。以行辈而论,高谧为高洋之祖,陈寅恪先生则不以缪说为然,“远祖可冒认,三代以内要冒认是不可能的”。以近年出土孝武帝永熙二年(533)《高树生墓志》所记世系及学者对高欢家世族属的讨论,再次证实陈说的准确性。而《魏书》成于魏齐革命之时,《魏书》高谧本传仅概言其生平,并无神格化倾向。若据《魏书》所载高谧事迹记年未安,进而推论北齐世系源出高欢所伪造,或不尽合乎情理。
史籍所载年月多误,陈垣先生曾议清人汪中《述学》所记生平月日多误,《魏书》亦不免此失。如《魏书·崔玄伯传附崔宽传》载“祖彤,随晋南阳王避地陇右,遂仕于沮渠、李暠”,而据《晋书·怀帝纪》,知南阳王模遇害时在永嘉五年(311)八月,此与北凉沮渠政权(401—439)、西凉李暠政权(400—417)在时间上有较大偏差。《魏书·高湖传》所载相关事迹年月不合,或与史家所撰传记年月失考相关。
太祖或为受命之主,或为始封之君,齐后主天统元年武成高湛追尊高谧为太祖,而以《魏书》所记高谧生平,仅略言其履历:
天安中,以功臣子召入禁中,除中散,专典秘阁。肃勤不倦,高宗深重之,拜秘书郎。谧以坟典残缺,奏请广访群书,大加缮写。由是代京图籍,莫不审正。显祖之御宁光宫也,谧恒侍讲读,拜兰台御史。寻转治书,掌摄内外,弹纠非法,当官而行,无所畏避,甚见称赏。
《魏书》经始于文宣天保元年,至孝昭帝皇建元年始公开,齐后主天统二年又敕魏收改《魏书》,故《魏书·高湖传》也应经过屡次修改。而今本《魏书》高谧本传虽讳言高谧“坐法徙居怀朔镇”,但竟无任何文字反映天统元年追尊高谧为太祖之事。
今本《魏书》高谧本传所载高谧生平无神格化倾向,而高谧并非受命帝,更非始封之主。而高湛何故追尊高谧为太祖?限于史料较为缺乏,具体成因不易究诘。《资治通鉴》谓高谧徙居怀朔镇之后,“世居北边,遂习鲜卑之俗”,可谓促成高氏鲜卑化之先祖。
而《隋书·音乐志》载太祖高谧雅乐歌辞云:
兆灵有业,潜德无声。韬光戢耀,贯幽洞冥。
道弘舒卷,施博藏行。缅追岁事,夜遽不宁。
据其辞义,高湛追尊高谧为太祖,并非在于高谧为受命帝或始封之主,而在于彼北徙怀朔镇,韬光养晦,开启北齐之基业。在北齐、北周争正统之下,高湛追尊孝文帝时期高谧为太祖,其意也在于明确北齐继北魏而起,其政权正统性直接源出北魏。
高湛既已追尊高谧为太祖,而高欢在宗庙中地位未减。高欢庙号虽由太祖易为高祖,而其谥号则由“献武”更为“神武”。“献武”有拱卫东魏皇室之意,而“神武”语出《周易·系辞上》“古之聪明叡知,神武而不杀者夫”,以凸显高欢之神威。高欢神主在宗庙中的地位,虽名义上亚于太祖高谧,而其地位并未降低。原文襄、文宣的配享功臣(如高岳、潘相乐等十人),在齐后主天统四年正月诏令统归高欢神主之下。
此外,高欢在郊祀中地位亦未经改定。天统改制既追遵高谧为太祖,而高谧神主并非郊天配享帝,北齐祀南郊或圜丘,仍以高欢配享。《隋书·音乐志》载武成帝所定郊祀圜丘及祀明堂雅乐,均言及“太祖配饗”之事,而所谓太祖仍即高欢。如北齐祀明堂歌辞言:“我惟我祖,自天之命。道被归仁,时屯启圣。运钟千祀,授手万姓。夷凶掩虐,匡颓翼正。”所述应即高欢之匡辅东魏孝静帝之功业,由于北齐已更定太祖,而武成制定郊庙雅乐,或在天统改制之前,故仍称高欢庙号作太祖。由此可知,高欢庙号虽为高祖,而在郊庙中仍居重要地位。
太祖在郊庙中位居显要,即在宗庙中位居独尊地位,又在郊天中为配享帝。而北齐太祖在郊庙中的显要地位为天统改制所突破。天统改制之后,北齐宗庙中太祖高谧与高祖高欢的地位关系较为微妙,在宗庙制度史上实属罕见之例,而其背后则具有鲜明的政治意义。学者谓武成、齐后主以原文襄高澄、文宣高洋配饗功臣统属高欢神主,其意在否定前此北齐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模式的合法性,确立神武-武成-后主的父死子继制度。此说固然可从。而武成高湛更进而以高谧为太祖,并以其父高欢及己身神主为不祧庙,其意在建立高谧-高树生-高欢-高湛-高纬的皇统传承谱系,以此彰显皇位传承的合法性。
在太祖庙号升降过程中,天统改制直接关涉宗室内部政治利益。北齐高氏原为汉人而鲜卑化,较为注重宗族血缘关系。高欢建义信都,亦赖其宗族内部如异母弟高琛、从叔高盛、从叔弟高岳等的襄助。至魏齐革命之后,文宣高洋封皇弟(如高演、高湛等十三弟)、皇侄(高孝瑜、高孝琬)以及宗室高岳、高归彦、高思宗、高良弼、高普、高子瑗、高显国、高叡、高孝绪等(高湖之子孙),且无论有军功与否,均封为郡王,(北齐宗室世系见图2)由此形成北齐政治统治集团。
说明:1.图2据《魏书·高湖传》及《北史·齐宗室诸王传》而制作。2.自高洋起,北齐皇位继承次第以数字标之。3.高欢、高湛、高纬之子嗣,暂不具列。
在政治博弈过程中,北齐皇帝与宗室关系相对微妙:北齐皇位继承制度由于兄终弟及制的盛行,高氏皇族内兄弟叔侄之间多猜忌与残杀,成为突出的政治现象。但北齐宗室文治武功兼备,在政治和权力上享受待遇,声望甚高的尚书省长官,往往由宗室出任,而高岳、高盛、高劢、高归彦、高长恭等典兵领军,驰骋疆场。故北齐在处理宗室问题上,处于一种相对矛盾的心态:一方面防范宗室势力过于膨胀,以免威胁皇权;另一方面又在政治上笼络宗室,以拱卫皇室。在天统改制之前,武成高湛先后屠戮皇侄高绍德、高孝瑜、高百年,削弱宗室势力。而武成高湛重定太祖庙号,又未降低高欢在郊庙中的地位,也有笼络宗室之意。高洋作为开国之君,其神主由不祧庙降为毁庙,在宗庙中的地位大为削弱,较有可能引起高洋子嗣的非议。而高洋五男(废帝高殷、高绍德、高绍义、高绍仁、高绍廉)在天统改制之时仅范阳郡王高绍义尚在,势力已属微弱,不足以形成宗室分裂之势。在武成高湛改易庙号之前,北齐宗庙神主以太祖高欢为最尊,宗室亲疏远近也以太祖为界限,而武成高湛改以高谧为太祖,太祖世次由高欢上推二世,高树生、高翻之子嗣高琛、高叡、高岳、高劢等均化身太祖之苗裔,高真、高各拔、高稚之子孙也由疏转为亲,血缘关系得以拉近,从一侧面显示出武成高湛笼络宗室的初衷。
五、结 语
在北齐庙制问题上,学者以为“北魏和北齐(案:指庙制)用王肃学说”,而北魏庙制并未尽遵王肃学说,北齐宗庙格局也与王肃学说无涉。文宣高洋践祚之后,北齐庙制实现由诸侯四庙到“天子七庙”的转变,并依郑玄庙制说,确立太祖二祧四亲庙格局。而在北齐皇位继承制度由兄终弟及制向父死子继制的转变过程中,作为重要神主序列的太祖二祧庙,呈现出由孝昭帝所定三祖庙(高欢、高澄、高洋)更为齐后主武平元年三祖庙(高谧、高欢、高湛),三祖庙的最终确立也成为北齐皇位继承制度基本建立的显著标志。
齐后主武平初年所立三祖庙,不过承用武成高湛天统改制之意,并使之在制度上得以确立。高洋确立始封之君高欢为太祖,太祖在郊庙中居于显要地位,而武成高湛以高谧北徙怀朔,开启北齐之功业,故追尊高谧为太祖,但武成高湛庙号改制突破太祖在郊庙中独尊性原则,高欢庙号虽降格为高祖,而高欢神主在郊庙中地位并未降低。北齐庙制不拘于传统旧制,具有自身特殊性,无疑为武成高湛为在制度上确立太祖高谧-高树生-高祖高欢-高湛-高纬的皇位传承谱系的反映。武成高湛以高谧为太祖的具体原因,限于史料有限,其意或又在于以北齐正统性直接源出北魏,而武成高湛更以高谧为太祖,太祖世次由高欢上推二世,拉近宗室血缘关系,显示出武成高湛笼络宗室的初衷。
北齐太祖二祧庙的最终确立,拉动了前此相对紊乱的昭穆制度形成新的序列。《隋志》载“文襄、文宣并太祖之子,文宣初疑其昭穆之次,欲别立庙,众议不同”,即文宣高洋初未迁祔文襄高澄神主入宗庙,高澄、高洋俱为高欢之子,而高洋以兄弟同昭穆为原则,欲别为文襄高澄立庙,但此后文襄高澄神主仍迁入宗庙。而孝昭帝遵行既成事实,以太祖高欢、世宗高澄、高祖高洋为不祧庙,无疑使兄弟异昭穆原则在制度上得以确立。而高湛改定太祖,不免出于私意,但追尊高谧为太祖,以高祖高欢及己身为不祧庙,改定孝昭帝所定三祖庙,在制度上明确兄弟昭穆相同,并以此凸显父死子继制的正当性,客观上也有助于解决北齐昭穆制度的紊乱问题。
赵永磊:《神主序列与皇位传承:北齐太祖二祧庙的构建》,《学术月刊》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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