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点中国宗教的西⽅批评家,不能抓住其内部含义和精神实质,常常趋向说不相⼲的话,这些批评家落⾬⽯般的说明是⽆法论证的,我现在正在展阅⼀篇题为《中国佛教疑难问题》的论⽂。这篇论⽂⼏次提及禅宗佛教,在⼀处,作者称禅宗佛教为“印度佛教遮盖下的中国宗教”;在另⼀处,他说禅宗要求“倾轧绝⼤部分或全部佛教理论,仅仅保留实践的教规,即戒律 。”(强调有我)
已经全⾯研究过禅宗佛教深刻思想的⼈就会没有丝毫含糊地证实,被称为乔装着的“中国宗教”的禅宗佛教愿意做⼈间唯⼀剩下的事,即抛弃精神⽣活,放弃按戒律规定的⽂字引导的简单⽣活。禅宗佛教把详尽的解释、⽂学上的说明,公平地称为领错路。
关于禅宗是否是宗教的问题,我们认为没有⽐D·T·Suzuki在很多年前更好的回答,他承认禅宗佛教的权威:“禅宗不礼拜上帝,不奉⾏礼拜仪式,没有死后的命定归宿,直⾄最后,禅宗没有为⼀部分⼈寻求幸福的精神,也没有强烈牵挂有关⼀部分⼈的不朽声誉的习⽓。禅宗就是要从教条主义和‘宗教’的累赘⾥解脱。”
读了这段⽂字,如果还有⼈仍然坚持禅宗是宗教或乔装的“中国宗教”的话,我们尊重他的观点。要是他在这种着迷状态中寻到乐趣就好啦!
此外,我们必须细想⼀下禅宗学派对中国禅宗佛教发展的贡献的事实。
佛教传⼊中国的早期(公元1-4世纪),由于中国佛教尊重这种新宗教,虔诚地接受了由梵⽂译成汉⽂的全部佛典,从来不敢对⼩乘和⼤乘教义已经存在的⽭盾特征提出疑问。
⽽且,⼀部分译成汉语的经典有缺陷,要得出符合⼀般准则的含义是艰难的,这就引起公元4世纪佛教知识界的不满,他们当中的⼀些⼈为了获得佛教的本质,就放弃了⽐较不重要的琐事。
这⾥以道⽣(卒于434)为例⼦加以说明。他是鸠摩罗什和慧远的弟⼦,深⼊经藏,掌握了独特的顿悟说,经过多年的学习和研究以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经典的作⽤,就是阐明理念,得到理念以后,就要忘掉经典;语⾔的功⽤,就是解释义理,得到义理以后,语⾔就停⽌了作⽤”。
道⽣抱怨,⾃从佛教传⼊中国以来,译经师粘着在⽂字上,对内涵缺乏掌握。就他本⼈⽽论,他宁愿“⼀旦得到鱼,就忘掉捕鱼的⽹”,也就是说,佛典、礼拜仪式和礼仪等等,不应该和本质的东西及佛教的实质占有同样重要的地位。正如鱼⽐鱼⽹更重要⼀样。
道⽣其他对佛教徒有重⼤影响的看法是:1.顿悟;2.⼀阐提⼈具有成佛的可能性;3.善⽆报;4.佛没有极乐世界。
可是,传统势⼒最初厌恶道⽣的⼤胆⾔论,挑剔他的⽑病,以外道邪说把他赶出僧团,后来 ,当《涅槃经》全部译成汉⽂时,传统势⼒就完全被折服了。《涅槃经》清楚地告诉我们,⼀阐提⼈具有佛性。
公元⼋世纪的禅宗佛教徒对“顿悟”理论提出了强烈的呼吁,他们把顿悟说作为⾃已的理论。⽆论如何,禅宗在公元⼋世纪的解释,与道⽣的差别极⼩。不过,禅宗真正地接受了道⽣这种追求真理的⾰命精神。这正是禅师语录的象征。再者,我们知道慧能的教派,被称为顿悟南宗,⽽神秀的教派为渐悟北宗。当然,本性和佛性的理论也在很⼤程度上影响了禅宗。
同时代的其他杰出⼤师,如道安、慧远、僧肇等,也对佛教发展作出了贡献:有的写出了研究佛教哲学的论⽂;有的简化了难懂的禅那实践体系,创⽴了新的学派。这些拓荒者努⼒的成果激发了禅宗佛教徒的想象⼒;禅宗学派步着这些早期哲⼈的⾜迹,取得了辉煌成就。
下⾯是归纳禅宗学派的简洁提纲:
教外别传;不⽴⽂字;
直指⼈⼼;明性成佛。
这就是传统所认为的菩提达摩思想。但是,如果我们对公元⼋世纪以后兴盛的禅宗检讨⼀下,我们就会认为禅宗更符合发扬光⼤的禅宗学派。现在,让我们分析⼀下禅宗的特殊性,以便得到⼀个清楚的观念。
佛教在中国传播的通常途径,是在把佛教梵⽂著作译成汉⽂上花了很长时间;注释、宣讲经典;确⽴新的理论和实践;最后在特定的经典上形成新学派。
禅宗教徒认为,中国⼈把⼤量的时间和精⼒浪费在这些活动上。当⼀些经典被有缺陷地翻译过来,对要理解的⼈来说,就颇有困难;常常发⽣的是,误解了这些经典。事实既然如此,这些经典就难以达到预期的⽬的。
禅宗教徒了解到引经据典的失灵和局限,决定不依靠作为宗教⽂学的书本知识。想从这些羁绊中解脱出来,获得直接的的灵性感受和菩提显现,这就是在成佛途径上⾸先要达到开悟。他们为开悟选定的⼿段⾮常的不寻常——可能是棒打、呵斥、说笑话、似⾮⽽可能是的⾔论、打⼿势,甚⾄捏⿐⼦。
对于门外汉来说,很可能认为这是⼗⾜的胡闹,⽽对禅宗教徒来说,如果这种⽅法契机,就含义深刻,也许就象电视图象⼀样清晰,使参学的⼈随处认识真理。这就是开悟!与此相⽐,经典会对什么意图有⽤呢?
禅师为了使直接的⽅法⽣效,严格奉⾏对他们的弟⼦不清楚地告诉任何东西,弟⼦必须努⼒由直接的体验获得认知;当他抱有极⼩的希望时,开悟会突然感知。
禅宗教徒普遍反对崇拜偶像的佛教的传统⽅式,他们强调弄清每个⼈⾃⼰的佛性;每个⼈是潜在的佛;佛性和佛要从内部体认,不需要培养,绝⼤多数禅师甚⾄拒绝相信外在的佛、法、涅槃和菩提。
依据佛、法、涅槃和菩提等夸⼤的客观理念,去掉传统的善与恶或涅槃与烦恼那样对⽐的区别,正象头上安头⼀样的障碍物(临济语)。临济(卒于公元866年)是最杰出的禅师之⼀,曾向初学者提出见佛杀佛的建议,如果他见到阿罗汉、祖师、祖先及亲属时,都要统统杀掉!再者,禅宗佛教徒不会依恋任何东西,从⽽获得真正的解脱,当然,这⾥的“杀”应该理解为⽐喻。
另⼀个禅师(丹霞)焚佛的例证,可能看到了上⾯同样情况的灵光。按照这个禅师的主张,表⾯的和传统的实践将不会对思想的实现作出任何贡献,依靠外部帮助,就好象企图从书本⾥学会游泳的⼈⼀样——也许,他会在河底找到⾃⼰!
基于前⾯那⼏段,我们已经注意到在禅宗佛教⾥ 处于⽀配地位的特征,即:摆脱传统,获得直接的认识,扩展来⾃内部和不受书本知识引诱的真正的体验,所有这些,可以说属于佛陀开始的“特珠传统”,祖师又通过很长⼀段时间使这⼀传统继续发扬光⼤。
这个“特殊传统”的主张从历史的观点看发出了衰弱之⾳,但是,当它和禅宗联系在⼀起时,历史发现了它本⾝⽆⽤的主张。
很多古怪的和陌⽣的⽅法,例如,擤⿐⼦、喝斥、拳打、说⾃相⽭盾的话、反问以及在空中画⼀个圈,已经被禅师使⽤,作为指导弟⼦的⽅法。在已经记载下来的绝⼤多数情况⾥,它可能全然没有任何意思,但是,有时它可能对某⼀个体有深奥的含义,我们会举出⼀、⼆个例⼦,以便说明我们是否晓得下⾯禅师的古怪⾏为的内情:
(1)临济曾经被邀请到军营进午餐,⼀些军官聚集在门⼜欢迎他。临济指着附近的⼀根柱⼦,问那些军官,这根柱⼦是属于有知阶层还是⽆知阶层,军官们不知道回答什么。临济就⽤拐杖击打那根柱⼦说:“即使你们能找到答案,柱⼦不会是其他东西,⽽是⼀根⽊桩!”
后⾯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对依从俗例的⼈的训斥
(2)兴化是临济的弟⼦,有⼀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脚,他就拄着⼿杖⾛。他拄着⼿杖⾛在寺院的⾛廓⾥,问和尚们,他们是否能认识他。和尚们向他打招呼,并且表⽰敬佩。然后他说:“我是⼀个只会讲话的残废法师,⽽不能⾛路。”就这⼀点,他盼望着和尚们的回答。和尚们不作声,不知说什么。为此,他就在当时当地死去了。
倘若这个问题是向我们提出的,我们会说这个问题很可能和不给⼈类留声机⾥寄托任何信仰的“特殊传统”有共同之处,因为这个问题本⾝并⾮真理。——倘若我们猜想得对,也许那位禅师不会那样快地死掉!
数以百计的上述例⼦,对我们来说,看起来可能很奇怪,⽽对初学者来讲,我确信,很正常、很简单。其实,禅宗根朴实。虽然早期禅宗学者⾥⼀些⼈企图给禅宗穿上神秘的外⾐,他们常常说,禅宗是直觉的、超出理智的理解⼒,即使它意指禅宗专门性的特征,这并不完全是真的。禅宗的本质可能是除了直接的体验外,不是由任何知识媒介所描述的任何东西 。禅宗是普遍的存在。临济给我们的暗⽰说:“先⽣们,没有发挥佛法的场所,佛法除⽆价值的琐事外,是不存在的,正象本能的叫声、穿⾐、吃饭以及困了睡觉⼀样。⽆知者会嘲笑我,个别聪明的⼈能理解我。‘献⾝于外部活动的任何⼈’,俗话说,‘肯定是个⽩痴’。”
具有同样倾向的另⼀个⼤禅师马祖,给我们⼀幅清晰的画⾯,他说:“⽆论你做什么,你要笑、眨眼、打喷嚏或打鼾——所有这⼀切都和佛性联系在⼀起;象愤怒、憎恨和烦恼⼀类的的事情——也属于佛性……,你要让你本⼈悠闲⾃在,这就叫解脱,获得了解脱,就没有什么能绑住你,⽽你就知道没有成佛的理论。”
在马祖提出“开悟”问题的另⼀个重⼤时刻,他甚⾄否认开悟的存在,并且说:“我们谈及开悟,因为有愚昧。没有愚昧的起源,因⽽就不会确定开悟。”
显然,这是多么的直率和痛快啊!这不正是禅宗的真正精神吗?
上⾯的论证导致了我们对禅宗佛教的结论,即从有佛教以来,最直率、最中肯的教派。禅宗重实践,认识到主体是否⼩⼼地体验到内部的觉醒的重要性。禅宗是⾰命的、进步的以及从习惯的理论和实践中解脱。再者,虽然禅宗导源于禅堂,但已经成为远东数千年来的⽂化⽣活中的⽣命⼒。
(本⽂译⾃巴宙教授著《中国佛教》,1980年版)
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