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导言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和谐共处的国家,也是多种宗教并存的国家,正如有关学者说:“民族是宗教的社会载体, 宗教是民族的精神家园,两者有着内在的密切关系”[1] 。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少数民族人口的社会流动加剧,宗教的地域性分布特征随之改变,取而代之的是宗教从农村到城市、从弱势群体到强势群体、从老年人到青少年迁移和扩散的趋势[2]。信教大学生的精神价值取向、特点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 目前,国内学术界对大学生宗教信仰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对全体大学生信教情况的总体描述[3];二是对少数民族大学生信教情况的具体分析。相比较而言,对大学生信仰基督教和佛教探讨的多,对信仰伊斯兰教关注的少;对少数民族大学生学习、生活适应分析的多,对其宗教生活考察的少。而当今面临的事实是,我国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就非常关注少数民族的教育问题,成立了多所民族大学,为各少数民族培养了大批高级人才。这些学校通常建立在都市中,大多远离少数民族聚居区,但入学的大多数少数民族学生却来自于相对聚居的本民族传统社区。他们进入大学后,其特有的宗教信仰将如何维持,是否会发生变化,本文将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
二、样本与资料
1. 调查对象的选取。本次调查以伊斯兰教为例,选取的调查对象为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大学生。本文 除了要了解他们的宗教信仰现状之外,还拟讨论影响宗教信仰变迁的相关因素,因此本调查的研究对象要求自我评价为“有宗教信仰”,即自我认同为“信仰伊斯兰教”,以对比在不同文化环境中的宗教信仰是否会发生变化及变化程度如何。
2.数据的获取。在相关文献的基础上,设计了“少数民族大学生伊斯兰教信仰状况”的调查问卷,在少数民族大学生进行调查。调查采取随机抽样与整群抽样相结合的方式,在全校范围内,按年级、专业进行抽取,并询问其“是否信仰伊斯兰教”。实际发放问卷120份,剔除没有填答完整的问卷,共回收有效问卷111份,有效回收率为92.5%。
3. 调查样本的基本情况。本次调查中回族大学生占78.9%,哈萨克族大学生占11.9%,维吾尔族大学生占9.1%。男性占49.5%,女性占50.5%。文科专业的为39.5%,理工科专业的为36.7%,艺术类的占23.8%。一年级大学生占22.0%,二年级大学生占35.8%,三年级大学生占22.9%,四年级大学生占19.3%。来自于聚居区的大学生占51.8%,来自于散杂居地区的大学生占48.2%。
三、结果与分析
1.对伊斯兰教信仰的认知状况。信仰是宗教的核心,体现着信徒对神、圣物、圣人的崇拜与敬畏,并通过教义约束着信徒的观念与行为。本次调查中,笔者通过“你对伊斯兰教的态度及其作用认知”和“你知道伊斯兰教中的六信吗”来测量大学生对伊斯兰教的信仰程度。从分析结果中可以看出,虽然被调查的大学生都认为自己是信仰伊斯兰教的,但对伊斯兰教的态度却有所不同,对伊斯兰教绝对相信的超过5成(54.8%),而表示半信半疑的有45.2%。探讨对伊斯兰教的作用认知时,选择“伊斯兰教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和“伊斯兰教能引导教徒完善自我”的比例位居前列,分别为24.8%和23.9%。性别、民族、年级、原居住地等因素对伊斯兰教的作用认知没有显著影响。但进一步比较对伊斯兰教绝对相信和半信半疑大学生的态度差异时,发现两个群体对伊斯兰教的作用认知明显不同,统计结果见表1。从中可以看出,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的大学生大多把宗教看成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而伊斯兰教的虔诚信徒则认为对伊斯兰教的信仰贯穿了个体的一生,不仅在现世中成为督促个体完善自我的一种主要推动力量,给予信徒真实的帮助,还能获得来世的好报。卡方检验表明,两个群体对伊斯兰教的作用认知有显著性差异。
表1 对伊斯兰教、六信的认知
伊斯兰教还要求信徒恪守六大信条,即信真主、信天仙、信使者、信经典、信前定、信后世,对六信的理解程度也体现了大学生对伊斯兰教的认知程度。通过引入性别、民族、年级、原居住地、对伊斯兰教态度等因素进行分析发现,在对六信的了解程度方面,不同的性别、民族和年级群体没有差异,但原居住地、对伊斯兰教态度对其有显著性影响。从列联表中可以看到,来自聚居区的大学生表示对六信非常了解的有35.6%,表示知道的有42.1%。而来自散杂居地区的大学生中有52.6%表示不 知道六信是什么。另外,在对伊斯兰教深信不疑的大学生群体中,有48.9%的大学生表示对六信非常的了解。而不太相信伊斯兰教的大学生中,有超过一半(54.7%)的人不知道六信是什么,卡方检验(表1)说明两者的差异十分显著。
2.对伊斯兰教仪式的遵从状况。宗教仪式是信徒为 表达信仰而不断重复进行的实践活动,其目的在于强化信徒间的认同感及对共同信仰的集体记忆。穆斯林有五项宗教功课:念、礼、斋、课、朝,即心有念功,身有礼功,性有斋功,财有课功,命有朝功。结合大学生现有的经济状况和生活条件,本研究设计了念功、礼功和斋功三个方面的问题来考量大学生对宗教仪式的遵从状况。结果发现,在念清真言方面,表示会念清真言的近六成(59.6%),不会念的占四成(40.4%)。在做礼拜方面,每天按时做礼拜的有9.6%,经常做礼拜的有17.7%,在重大节日做的有41.8%,从来不做礼拜的有28.8%;在封斋方面,每年的斋月都严格封斋的有26.8%,有时候封斋,但不是每年的有35.4%,从来没有封过斋的有37.8%。可见大学生严格履行念功、礼功、斋功的比例不高。
进一步分析发现,念功、礼功和斋功受性别、原居住地和对伊斯兰教态度等三个因素的影响较大。由于对伊斯兰教的态度不同,大学生在是否会念清真言方面差异显著,具体表现为笃信伊斯兰教的大学生中,有七成以上会念清真言。对伊斯兰教持半信半疑态度的大学生中,会念清真言的不足四成。不同性别、对伊斯兰教不同态度的大学生在做礼拜的频次上差异显著,表现为男大学生每天做礼拜的有17.5%,从不做礼拜的有14.9%,而女大学生中每天做礼拜的只有1.7%,从不做礼拜的比例高达48.6%。笃信伊斯兰教的大学生中,坚持每天做礼拜的有14.2%,从不做礼拜的有13.4%。而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的大学生中,能坚持每天做礼拜的仅有3.7%,从不做礼拜的比例高达53.6%。来自不同居住地、对伊斯兰教不同态度的大学生在把斋方面有显著性差异,表现为来自聚居区的大学生中每年严格把斋的比例近四成(38.5%),从不把斋的占两成(22.4%),而来自散杂居的大学生中坚持严格把斋的不到两成(15.7%),从不把斋的有一半之多(52.5%)。笃信伊斯兰教的大学生中,每年严格把斋的有四成(43.6%),从不封斋的仅一成多(10.8%)。相比之下,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的大学生不到一成(9.1%)封斋,从不封斋的高达六成(66.3%)。
3.对伊斯兰教宗教组织的参与和认知状况。
宗教组织是指由信教者所结成的、具有某种特定的宗教信仰与仪式的并共同遵守一定的制度与规范的社会组织[4],也是加强族群认同的重要场景。在问卷中,笔者将本意为“叩拜之处”的清真寺看作是伊斯兰教宗教组织的典型代表,以“在家乡去清真寺的频率”与“清真寺的作用”来考察大学生对宗教组织的参与行为及态度认知。分析表明,在家乡的时候,有四成(45.7%)的大学生表示有时(即在重大节日时)会去清真寺,每天去清真寺的只有5.3%,而从不去清真寺的达14.6%。如果将去清真寺的频率进行赋值,“每天都去”到“从来不去”分别对应1分到5分,进行单因方差分析可看到,不同性别和对伊斯兰教不同态度的大学生在去清真寺的频数均值上有明显差异。比较而言,男大学生会“经常或有时” (平均值为2.94)去清真寺,而女大学生则“很少” (均值为3.51)去清真寺。笃信伊斯兰教的大学生“经常”(均值为2.87)会去清真寺,而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的大学生倾向于“很少”(均值为3.70)去清真寺。同时,表3的分析的结果也进一步表明,大学生不同群体间的差异通过了F检验,具有显著性意义。
在清真寺的功能认知方面,数据分析显示大学生对清真寺的作用认识较为一致。认同清真寺是巩固宗教信仰载体的居首位(28.6%),其次把清真寺看作是举行重大宗教活动的中心,维系社会生活的纽带(23.5%),认为清真寺也是传承文化的媒介的排在第三位(21.3%)。
4.来校后的宗教生活变化状况。为了比较地域变化 是否会给大学生带来宗教生活的改变,问卷中设计了“上大学后下列方面有没有变化”问题,划分了11个指标对其进行综合测量。这11个指标分别是:对宗教的态度、饮食禁忌、穿着服饰、做礼拜的意愿、做礼拜的次数、把斋的意愿、把斋的次数、去清真寺的意愿、去清真寺的次数、参加集体宗教活动的意愿、参加集体宗教活动的次数。每个方面均以4点计分,得分越低表明变化越大,得分越高说明变化越小。从均值的大小可以看出,变化程度最小的是饮食禁忌,均值为3.75。其次是穿着服饰,均值为3.54。变化程度最大的是行为方面,去清真寺的次数变化最大,均值为2.61。其次参加集体宗教活动的频数也在减少,均值为2.64。排在第三的是做礼拜的次数,均值为2.71。
为了进一步分析哪些因素导致了这些变化,笔者将11个具体指标合成一个综合变量,其取值范围为11-44,然后采取单因方差的方法进行分析。笔者考察了性 别、原居住地、在校的学习生活年限(等同于年级)、对伊 斯兰教的信仰程度等因素与大学生宗教信仰变化的关系。数据显示,大学生的原居住地、在校学习生活的年限对宗教信仰的改变均没有显著性影响;而性别、对伊斯兰教信仰的不同程度则导致了宗教信仰的变化,F检验的结果说明两类大学生具有显著性差异(表4)。为了判断大学生宗教信仰的变化方向与程度,笔者运用了均值比较法,从表5中可以看到,男大学生的变化均值较之女大学生低,即男大学生入校后的宗教信仰变化较大,女大学生变化较小。笃信伊斯兰教大学生的变化均值比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大学生的低,即前者自我评价的变化程度要大于后者。
四、小结与讨论
本文利用问卷调查的资料,从态度认知、仪式遵从、宗教组织的认知与参与等三个方面对大学生的宗教信仰状况进行了初步描述,并对大学生入校后的宗教信仰变化程度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探讨。通过分析,笔者发现:
1.大学生对伊斯兰教的认同程度降低。本次调查所 选取的对象均是自认为信仰伊斯兰教的大学生,但是其 中有近一半的人对伊斯兰教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同时有相当比例的大学生表示对伊斯兰教的核心教义不知道、不理解。
涂尔干认为:“宗教明显是社会性的。宗教表现是表达集体实在的集体表现;仪式是在集体群体之中产生的行为方式,它们必定要激发、维持或重塑群体中的某些心理状态”[5] 。也就是说,涂尔干是用集体的存在和集体意识来解释宗教本质的,即共同的宗教意识具有维系集体或者社会整合的功能。我国有10个少数民族被认为是全民信仰伊斯兰教的,因此对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民族而言,共同的宗教是其区分我群体与他群体的一个基本标志,即信仰伊斯兰教不仅是一种宗教认同,也是一种民族身份认同。但随着成长环境的改变、民族交往的加深,青年的民族身份认同逐渐呈现出多层次性特征,缺乏深厚情感和深度参与的伊斯兰教不再是民族身份认同的主要标准。
2.大学生对伊斯兰教仪式的遵从度较低。一般认为,仪式是宗教意识的外在表现。仪式的履行过程同时也是信仰的内化过程,虔诚的信徒通过不断重复的仪式来强化对信仰的认同。但本调查却显示大学生的信仰认知与仪式遵从出现了分离,即能够严格完成宗教功修的比例较低。其中,由于性别、原居住地的不同,大学生的宗教仪式履行程度也呈现出一定差异,相比较而言,男大学生、来自聚居区大学生的仪式遵从程度要高于女大学生、来自散杂居的大学生。
究其原因,可以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来分析。主观上,大学生对伊斯兰教的教义、教规等宗教知识缺乏了 解,仅将其看作是一种民风民俗、进行民族身份辨识的直观认定方法。聚居区中浓厚的宗教氛围、耳濡目染的宗教行为强化了大学生的仪式遵从度,而散杂居的宗教环境使大学生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仪式的重要性。客观上,认真完成各项功课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在学校的学习生活中,囿于现实条件的制约,诸如清真寺少、功课的修行与上课时间、室友生活习惯相冲突等因素,均可能导致大学生对宗教仪式的弱化处理。另外,对女性而言,虽然允许她们到清真寺和男子一起参加集体拜功,但普遍认为女性在女寺礼拜、家中礼拜更好,因此女寺数量的减少、家中环境的影响均可能导致女大学生的仪式遵从度降低。
3.大学生到校后宗教生活改变较大。总体来看,大学生的宗教行为改变较大,如到校后去清真寺的次数、参加集体宗教活动的次数、做礼拜的次数都显著减少,而变化程度最小的是饮食禁忌和穿着服饰。从变化的影响因素来看,大学生的原居住地与来校后的生活年限等因素对宗教信仰的变化没有显著影响,而不同性别、对伊斯兰教信仰的不同程度群体的变化差异却非常显著,即男大学生的变化大于女大学生的;笃信伊斯兰教大学生的变化大于对伊斯兰教半信半疑的。
这种变化反映在宗教行为和宗教心理两个方面。从宗教行为来看,完成宗教功修的比例显著降低,越是在家乡做功课较为认真的大学生,其自我评价的宗教生活变化就越大。在异域文化背景之下,宗教行为的减少可能是客观环境所带来的不便,或许也是大学生积极的与主流文化互动的暂时性结果。从宗教心理来看,小部分大学生的宗教认同倾向于更为强烈。他们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中,深刻体会到伊斯兰教、伊斯兰教文化的独特性,使原本散化存在的态度、认知通过与周遭环境的相互作用而得以强化,甚至以更为保守、更加极端的方式出现,以保留或凸显本族群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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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金泽,邱永辉.中国宗教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8:53.
[2] 章军,黄剑波.宗教信仰对青少年生命状况的影响[J].青年研究 2008(9). [3] 孙琼如.大学生宗教信仰问题研究回顾与展望[J].中国青年研究
2008(11).
[4] 罗惠.伊斯兰教社会功能研究——以几个穆斯林社区的对比调查为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8:186.
[5] 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8.
(本文原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0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