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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埃及人的来世观念与王陵内外部构造的关系
发布时间: 2021/7/30日    【字体:
作者:金寿福
关键词:  古代 埃及 来世观念 王陵  
 
 
内容提要:古代埃及王陵的建造,无论在人力还是物力方面对国家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陵墓的大小不可避免地受国力的限制,但是在选择王陵的位置以及决定王陵的规模和结构方面,当时的宗教特别是来世观念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古代埃及人的来世观念的发展变化影响和决定着王陵外部形状和内部结构的变化。
 
    古代埃及法老在为来世做准备方面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每个法老都设法修建一座符合他所处时期来世观念的陵墓。在近3000年的时间里,随着来世观念的变化和发展,王陵的墓址、外形和内部结构都经历了几次大的变化。从外部形状上看,王陵经历了4个阶段。从国家统一到大约公元前2600年,国王的陵墓呈方凳的形状,在阿拉伯语里这种墓被称作“马斯塔巴”。从公元前2600年到公元前1500年,国王死后葬在金字塔里,这个时期法老的陵墓在规模上达到了顶峰。从公元前1500年到公元前1100年,法老在山崖里凿挖洞穴为自己建造陵墓,这个时期的王陵在内部结构、用文字和图画所表现的宗教题材的多样性上都空前绝后。从公元前1100年开始,国王的陵墓挖在神庙的院子里,只是个能够容得下石棺的坑穴而已,陵墓的外部和内部构造也变得极为简单。埃及学界习惯于把古代埃及王陵在规模和形状的变化用王权的兴衰以及安全方面的考虑来加以解释。[1](P12—15) 这种思路只接触到问题的外部表现,而没有透过现象看到王陵之所以在外部形状和内部结构几经变化的根本原因。王陵是为了国王死后逾越今世和来世之间的鸿沟并且到天国享受永生而设计和建造的,若想真正了解古代埃及王陵的起源及其功能,必须从古代埃及人的来世观念入手,考察他们的来世观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的发展变化。
 
 
      古代埃及史前时期的墓以地下部分为主,是在沙墓里挖掘而成的浅坑,尸体用草席或者兽皮卷裹以后埋入坑里,有时尸体甚至直接放置在坑里,尸体埋入以后上面用沙石堆成小丘。地上简单的坟丘一方面起到定位作用,另一方面也防止野狗把墓中的尸体拖出来。前王朝开始,部落首领的墓已经与普通人的墓具有本质上的区别,不仅在规模上巨大无比,而且里面的结构也日趋复杂。那时的埃及人把人的死亡比做长期的睡眠,而死者的灵魂却能自由活动,因而需要吃喝。坑里尸体边的随葬品依死者生前的社会和经济地位高低而不同。有些墓里除了主墓室以外,还开始出现数量不等的侧室,以便在那里存放随葬品。[2](P128—164)
 
      大约公元前3000年埃及统一的国家产生以后,国王与先前的部落首领相比,掌握更多的人力和物力,王陵变得越来越讲究,而且它所包含的宗教意义也愈加丰富。在阿比多斯发现的第一王朝的国王墓,地下部分呈长方形,里面各个部分之间用土坯砌成的墙来相隔。国王希望他死后能在陵墓的地下部分安息,并且醒来之后享用摆放在储藏室里的食物。历史时期的王陵不仅要给死去的国王提供安息和获得重生的居室,还要给他提供继续行使生前职权的空间。因此,陵墓在地上有一呈长方形的建筑,它是仿照国王生前所居住的宫殿的样子而修建的,在阿拉伯语里被称做“马斯塔巴”。[3](P1214—1231)
 
      阿比多斯的国王陵墓除了分地上地下两部分之外,还与建在河谷绿地边缘上的“塞得园”有密切的联系。所谓的“塞得园”是供举行“塞得”仪式之用的建筑。为了证实他继续执政的能力,国王生前在园子里围绕象征王宫的建筑物奔跑一圈或数圈,表示他无论是从意志上还是在体力上都能胜任国王的职务。这种活动理论上每隔30年举行一次,而事实上很少有哪个国王能在位达30年,所以多数国王统治若干年以后就举行庆祝“塞得”的活动,而后相隔的时间越来越短。[4](P78—89) 王陵边上的塞得园遗址证明,这时期的国王把他死后的来世看作是今生今世在另外一个世界的重演,死去的国王不仅死而复生以后继续行使王权,而且他还希望通过塞得庆典来使自己永远充满活力。阿比多斯的国王陵墓规模还不是特别大,但是与史前的部落首领的墓相比已经具备了极为丰富和鲜明的宗教含义。其来世观念一直到第二王朝末没有什么变化。
 
 
      呈隼鸟形状的赫拉斯神原来是前王朝时期希拉孔波里城的保护神。古王国建立后不久,对太阳神的崇拜成为古代埃及人宗教观念的主导因素,赫拉斯被看作是赐予世上万物以生命的长着两个巨大翅膀的太阳。既然神的国度在天上,人要想死后获得重生,那么他的灵魂就要飞上天空。受太阳神崇拜的影响,第三王朝左塞王的陵墓无论是从外部形状还是在内部结构上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首先,左塞王的宫廷建筑师伊姆荷太普把石头当作建造陵墓的材料。一方面石头能经受住风吹雨淋,而更加重要的是石头这一建筑材料使陵墓向上拔高成为可能。伊姆荷太普大胆地把六个逐级缩小的正方体罗列起来构筑成梯形金字塔,强调了国王借助陵墓逐级而上最后到达太阳神那里的意愿。以前的王陵强调的是陵墓和王宫之间的联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而左塞王的陵墓则强调陵墓的高度以及它与太阳神之间的联系,从而把国王死后活动的主要地方定位在天上而不是地下。埃及人从太阳的日升夜落推测太阳也有生死交替。他们把太阳比喻成一个能返老还童的神灵。早晨的太阳是刚出生的婴儿,中午的太阳处于青壮年时期,而傍晚的太阳临近暮年和死亡。但是太阳落入西山经历征服死亡获得再生的过程后,到黎明时又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开始它新的生命。
 
      左塞以后的国王们沿用了用石头建造陵墓的做法,到了胡夫的父亲斯耐夫鲁当政时期,建造真正金字塔的条件已经成熟。胡夫的金字塔在规模上是空前绝后的,在内部结构上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近年的考古研究表明,胡夫的金字塔无论在外部形状还是在内部结构都是精心设计后才建造,其中的每一个部分都有它的宗教含义。[5](P51—115) 其墓室里的狭窄通道多年来一直困惑众多的学者。有的认为那是供国王复活而设计的灵魂通道,有的认为那是通风口,也有的说它通向藏有宝藏的密室。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使用机器人探询金字塔狭窄通道的秘密,发现了二道石门。如果仔细考察胡夫的金字塔,其中的狭窄通道和石门似乎与左塞王以来的与太阳相连的来世观念一脉相承。对于胡夫来说,金字塔是连接地上和天上两个世界的桥梁。高耸入云的金字塔不仅要保存他的尸体,而且要确保他的灵魂到达众神居住的天国里获得重生。基于这个原因,金字塔外部结构的两大特点是它的高度和它由宽广的底基到顶尖给予人的流线形动态。不仅如此,金字塔内部结构也深受灵魂升天观念的影响。胡夫金字塔中有3个墓室,分别位于地下、 地面和金字塔中部。由地下到地面然后继续向上升高的三级墓室象征了死去的国王升天进入天国的强烈愿望以及它的象征性的实现过程。胡夫金字塔里地面上的2个墓室中各有南北2个狭窄通道,2个通道正好体现了埃及法老设法让灵魂升天的双重努力。一方面,他希望灵魂借助朝南的通道飞出墓室乘上太阳船像太阳一样完成生命的轮回,另一方面,他希望灵魂飞到拱极星那里,像该星座一样享受不生不灭的永恒。[6](P54—56)
 
      胡夫对太阳神的崇拜还表现在位于他的金字塔以东的狮身人面像。以前一般认为狮身人面像是胡夫的儿子,第二大金字塔的主人卡夫拉时期的杰作。近些年的考古挖掘以及对法老时期国王雕像艺术风格的研究表明,狮身人面像同大金字塔一样是胡夫统治时期产生的。狮身人面像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山,而这座山后来成为胡夫大金字塔的主要采石场。换句话说,狮身人面像和胡夫的大金字塔极有可能同时构思而成,而且施工也同时进行。开凿下来的石头作为金字塔的建筑材料,等金字塔完工时,石像也露出了它的基本轮廓。另外从狮身人面像的面部看去,它的脸很宽,几乎成方形,但是卡夫拉的脸形则是狭长的,而且下巴呈尖形。再者,狮身人面像的耳朵也很宽,同时略微向前翻转,而卡夫拉雕像上的耳朵显得略长并且紧贴太阳穴。[7](P34—35) 最关键的是古王国时期从卡夫拉开始,无论是浮雕还是雕塑在表现国王时都留有胡须,而狮身人面像的下巴尖没有雕刻或安装过胡子的痕迹。狮身人面像座西朝东,仿照胡夫长相的人头好像在翘首等待太阳神在东方地平线出现。
 
      讲述胡夫为了接近太阳神而作的准备时,还应该提到他埋入金字塔南面沙坑里的太阳船。为了把这艘长约43米的船埋入坑里,古代埃及人把船一部分一部分拆卸下来,然后大致按照前后左右顺序埋入坑里,目的在于方便死去的国王飞赴天国时重新组装。这只船模仿埃及人想象中的太阳船的样子而造,船头向西,船尾指向东,意味着该船的走向与太阳的自东向西运动相一致。胡夫的金字塔在象形文字里的名称是“胡夫的地平线”,意思是说金字塔为胡夫创造了他像太阳一样升天的条件,躺在金字塔墓室里的国王的尸体在时机成熟时会获得重生,而他的灵魂则伴着东升的太阳一起升上神国。
 
      胡夫为自己死后灵魂升天作了精心而充分的准备,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到达来世的艰险和获得再生的不易。这一点表现在金字塔内部的狭窄通道以及设置在其中的石门。建造通道是为了让灵魂飞出陵墓到达太阳神那里,而石门则体现了国王的灵魂在去天国路途中需要克服的难关。在稍晚一些的《金字塔铭文》里有许多描述天国路上艰难险阻的段落。
 
      综合古王国中期王陵形状和结构的变化以及这一时期关于通向来世的路程的描写,有理由推测,胡夫金字塔地上两个墓室内的通道是为了帮助国王的灵魂顺利到达太阳神而建造的。通道中设置的两道或者更多的石门则象征通往太阳神路途上的关卡。设置关卡当然不是为了阻碍国王灵魂的运动,而只是表现了古代埃及人想象中到达来世的路途。第一道石门上的两个把手也许可以解释为古代埃及人实用和迷信相结合的天才的发明,它旨在方便国王拉开阻挡他去路的石板。第二道石门上的裂缝,可能是金字塔完工后温度和湿度变化所造成,也可能是金字塔建造者有意所为,可以被解释成帮助国王灵魂顺利通过关卡的努力。
 
      胡夫以后的国王们没有继续一味强调陵墓的高度,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金字塔内部的装饰和神庙的建设上。第五王朝墓室壁面和顶面上刻满了铭文,这说明王陵的建造从追求其高度和强调灵魂升天方面转移到了丰富金字塔以及祭庙里的内容上面。把原来祭司们口头念诵的祷文刻写在石壁上,一方面是为了让这些宗教铭文同石头建筑一样永远存在下去,另一方面也是做为预防措施,以便在祭司们不再为墓主人举行祭祀活动的情况下,刻写在墓室墙壁上的铭文发挥其魔力。此外,第五王朝的国王们还在离他们的金字塔不太远的地方专门为太阳神建造太阳庙。所谓的太阳庙主要由放置方尖碑的方台和供桌组成,方尖碑在古代埃及人的心目中象征太阳神从东方升起时最早的落脚点,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金字塔与方尖碑的顶部形状相似。第五王朝的国王不再像胡夫那样相信直上云天的陵墓会把他们的灵魂引上神国,他们意识到应该首先为太阳神有所付出才能得到他的接纳和保护。他们还在自己的头衔之前一律加上“拉神(太阳神)之子”。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可以推测,第五王朝出现的国王和太阳神之间父子关系的确立和与此相连的来世观念的微妙变化在第四王朝时就已经开始。
 
 
      古王国没落以后,埃及处于地方官吏各自为营的局面。这些地方权贵一方面竭尽全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把以前王室的许多特权据为己有。但他们没能力建造金字塔那样的陵墓,而是依山傍水在山崖上开挖墓室。在这类洞穴式的墓室里,地方官吏们不仅像古王国时期的官吏们那样刻写为自己歌功颂德的自传,而且把古王国时期国王的《金字塔铭文》窃为己有并且加工以后刻写在棺材上面,这样就产生了新的宗教作品“棺材铭文”。重新统一上下埃及的第十一王朝的国王们在陵墓的建造上没有什么创新。他们依然沿用地方权贵们开山挖洞而建墓的做法,不过他们在墓口依山建造祭庙,在某种程度上结合了古王国王陵和第一中间期地方权贵们的墓的某些成分。[8](P30—138)
 
      第十二王朝的第一个国王阿蒙内海特一世把王室从底比斯迁移到了孟斐斯附近的黎西特。这其中当然是政治需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黎西特处于上下埃及之间,有利于从那里统治尼罗河谷地和三角洲地区。同样具有重要意义的是宗教原因,那就是阿蒙内海特试图把自己的统治与古王国联系起来,把新的统一的政权看作是古王国王权的恢复,因而他把自己的陵墓建成金字塔形状。但是随着对冥神俄赛里斯崇拜的强化,金字塔内部结构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首先,金字塔的围墙变得又宽又高而且沿墙种植成排的树木,古王国时期围墙内部模仿世俗建筑的单元不再保留。其次,金字塔旁边的国王祭庙也变得简单,仅由前院和一个摆放供品的屋子组成。再者,金字塔只是表面一层用石头,而内部则用土坯而建。原来向着拱极星的北入口也不复存在,金字塔里通往墓室的过道不仅深入地下而且蜿蜒曲折。
 
      如前所述,埃及人把太阳经过一夜的休眠第二天从地平线升起想象成太阳获得了新生,这种新生是同年老体弱到充满希望的婴儿的转化,不涉及一个生命的中断和第二个生命的延续。事实上,古王国的国王们也不愿或者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遭死亡的命运。中王国建立以后,国王们试图确立类似古王国那样的王权,但也不得不承认命运的严酷和死亡的可怕,同时希望能像俄塞里斯神一样征服死亡。俄赛里斯原来是由众神委任的埃及国王,他的身上有神的特性也有人的本质。他相对于神最大的弱点是无法摆脱命运的控制。他的弟弟图谋篡夺王位,用计谋害死他并且把他分尸,他的妻子凭借她的忠诚和魔力,把他的碎尸块搜集起来拼接在一起,并且加以包扎,终于使他重新获得生命。古代埃及人在人死以后把尸体做成木乃伊时用布条千缠万裹,其中重要原因是希望死者能像俄赛里斯那样死而复生。俄赛里斯复活以后到了阴间,被众神委任为冥国的统治者,而且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惧怕死亡,因为他已经战胜了死亡从而变成一个神。在太阳神的崇拜里,强调的是太阳以及太阳神的返老还童,而在俄塞里斯神话里最为关键的主题是死而复生。
 
      这时期金字塔里封闭的墓室以及塔里弯曲而复杂的墓道显示了墓主对可能危及尸体和再生的外力的恐惧以及把金字塔看作保护尸体之堡垒的心态。古王国金字塔里的墓室原来相对宽敞而且没有封闭装置,到了中王国,金字塔里的墓室由一块巨大的石头构成并且小得仅能容下木乃伊。入口两侧各有一个竖井通往墓室外面,一旦国王的尸体安葬到墓室里面以后,倒入两个竖井里的沙子和碎石能够把墓室封死。蜿蜒的墓道上也有几道可以关闭的机关。值得强调的是,这些复杂的结构和装置不是为了阻挡盗墓者而设计的。中王国的金字塔规模上变小,不能用国力强弱来解释,因为中王国的国王们在埃及各地为众神建造了许多规模宏大的神庙。
 
      不过对于古代埃及人来说,众多的神灵和众说纷纭的神学理论都是为了一个终极目标,即寻找生命在来世能够延续的途径。中王国后期的国王们设法把阿蒙神和俄赛里斯神相协调并结合起来。他们认为永恒可以用两个概念来表达,一是太阳神所代表的永恒。太阳日升夜落,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从不间断,这是一种由无数个圆周组成的永恒。另一种永恒由俄赛里斯神象征。俄赛里斯未能逃脱死亡的厄运,但是他在妻子的帮助下征服死亡获得了新生。他在生死交替的过程中通过征服死亡由人变成了不畏惧死亡的神,这是一种由一条直线构成的没有终点的永恒。埃及法老希望在崇拜太阳神和俄赛里斯的过程中获得两个神的保佑,以便到来世以后生命受到双重永恒的保障。[9](P124—140) 这就是为什么中王国的王陵外表延续古王国的形状,而在内部又有它独特的结构的原因。
 
 
      新王国初期的图特摩斯一世把自己的陵墓建在底比斯尼罗河西岸绵延的山岭西面的山谷里。不少学者认为该国王是从安全角度考虑把墓址选定在那里。[10](P59—66) 新王国时期的国王们把墓址选在“国王谷”而且改变陵墓的外型,当然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但主要是由他们的宗教观和来世观决定的。新王国时对太阳神的崇拜在王陵落户偏僻的山谷方面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从底比斯的尼罗河谷向西望去,隔在河谷和国王谷之间的山岭正好呈象形文字里表示“地平线”的象形符号。两个山峰加上中间夹着的太阳在象形文字中表示太阳升起或太阳落下的地方,国王谷看上去成了太阳完成它白天的旅程以后的归宿。按照上文提到的古代埃及人关于太阳循环往复完成它从出生、成长、衰老和返老还童的生长和运动周期,太阳正是在国王谷得到休养,聚集足够的力量,第二天早晨便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以婴儿的形象出现。
 
      新王国建立以前,底比斯一带的主神之一是哈托女神,其西面群山连绵的地方被认为是呈母牛形或者长着母牛头的哈托女神出没的地方。埃及人把太阳东升西降的返老还童的运动同哈托女神主司爱情和生育的功能联系起来,换句话说,年老体弱的太阳神在西面国王谷降落,实际上是回到了母神哈托的腹中,这样第二天早晨出现在东方地平线的太阳等于是充满活力的太阳神。把王陵建在太阳落山的地方,实际上是把国王休眠的地方和太阳孕育新的生命的地方结合起来,国王的墓址被赋予了深刻的再生含义。新王国的国王们在把国王谷看作哈托女神活动的地点的基础上,把长长的墓道比成女神拱起的躯体。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把自己陵墓的墓道想象成太阳运动的轨道,国王的再生和太阳的东升被等同起来。国王的尸体进入墓口,相当于太阳驶入女神的口中。国王尸体被抬过墓道最后到达最深处的棺材室,又相当于太阳在女神躯体内的运动。等太阳第二天早晨升起在地平线上时,国王的灵魂也会离开棺材,并且随着太阳开始新生。
 
      与墓道相关联同时表达国王死后与他的造物主重新结合的另外一个题材是蛇。埃及人从蛇蜕皮的现象联想到蛇自我再生的能力。国王陵墓里经常表现死去的国王同太阳一道进入一条巨蛇的尾部,然后向着蛇的口部移动,等他们离开蛇嘴时变成了朝气蓬勃的国王和东升的旭日。从蛇尾到蛇嘴的逆向运动与蛇蜕皮的事实结合起来,展示了时间的可逆转性,而这种时间的逆转只有在来世才成为可能,在那里白发老人变成新生婴儿,死亡转换为新生。在拉美西斯三世的棺材室里有一幅与上面意境类似但更为具体更加巧妙的画面。在由两条首尾相接的蛇所形成的圆圈里用象形文字非常醒目地写着拉美西斯的名字,首尾相连的蛇同时象征着生死的交替性和生存的永恒性。圆圈内的12个神象征着夜间的12个小时,他们祈祷并且帮助死去的国王伴随太阳及时获得再生;圆圈外两个蛇形的女神代表天空和阴间,她们分别在白天和黑夜负责接收太阳并且帮助它完成昼夜的行程。艺术家的独具匠心在于他把文字和图画有机地结合起来,因为拉美西斯在古代埃及语里的意思是“太阳神拉给予他生命”。如果我们把文字和图画结合起来,整个画面所表现的意思就是,拉美西斯三世在来世复活就如同太阳落下以后重新升起一样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既然陵墓是国王回到母体同时也是太阳进入阴间的入口,许多国王的陵墓墓口修得不仅显眼,而且还刻画着太阳落山的画面或者葬在墓里的国王欢迎太阳进入他的墓室的场面。深入山岩内部的长长的墓道并不像人们从前所想象的那样是为了把国王的尸体深藏起来,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让死去的国王像西落的太阳一样,经过夜间孕育生命的漫长旅程最终获得重生的力量和权力。
 
 
      第二十一王朝的王宫在尼罗河三角洲东面的塔尼斯。这时期的国王们发明了一种新的王陵,他们把墓建在神庙的院子里。以前多数学者认为,新王国衰亡以后,埃及处于动荡时期,国王们为了死后能安眠墓中而不受战乱或盗墓者的骚扰而把墓址选在神庙里面。这种观点初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如上所述,安全问题毕竟不是促使国王在墓址的选择和陵墓结构上做重大变化的根本动因,我们应该在宗教方面寻找其原因。
 
      新王国末期,在埃及上层中掀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宗教感伤”运动。在这场运动中社会地位高、经济上富裕的人争相选择“属于”自己的神灵。他们把自己比做孤立无援的弱者或穷人,祈求各自的保护神倾听他们的呼声,或者拯救他们出苦海或者为他们提供保护。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吏在自传里通过叫萨穆特的人之口向他所选择的保护神表白忠诚:“我决定把我所有的财产都赠给女神,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权力和神秘莫测的威望;她促使我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我曾经是她的城市里的弱者和穷人,我是她的城市里的朝拜者。我之所以积攒财富,是为了叫她富有,以便她作为回报在我死以后给我生命的气息,我的儿孙不应得到其中的一分一毫。我因你的强大而欣喜,我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感到害怕,因为我有了保护神。既然穆特是我的保护神,任何神也对我奈何不得。”[1](P879)
 
      这种宗教感伤潮流的根源是埃及人在埃肯那顿宗教改革以后对神灵产生的极为复杂的感情。埃肯那顿禁止人们信仰和崇拜阿顿以外的任何神祗,对广大的善男信女来说阿玛那时期无疑是一段恐怖的黑暗年代。宗教改革失败以后,埃及人对原来被禁止的神灵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惊喜之余用祝福、祈祷、赞歌及雕塑等形式表达他们对重新回到埃及的众神的感激和依赖之情,同时又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害怕再一次失去他们所信仰的神。此外,埃及人在埃肯那顿宗教改革时期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可怕,因为埃肯那顿所推崇的新的宗教中只有对阿顿神赋予万事万物以生命的特性的赞颂,但是闭口不谈人死后的命运。一个宗教如果不能对来世问题提出令人满意的解释,那么它就无法真正赢得信徒。
 
      第二十王朝的国王们也在文字或者画面上以弱者的身份出现在神的面前,这些国王还在墓里面刻写《死人书》的片断。他们向众神表白他们在世时曾经尽职尽力,行善积德,所以祈求众神让他们顺利到达来世。这对埃肯那顿宗教改革以前的国王来说是绝对不能想象的事情。另外,从第十九王朝末期开始,国王们还在卡纳克阿蒙神庙的前厅修建一个小房子,以便祭司们能够在阿蒙神庙里为死去的国王祈求阿蒙神的保护。[12](P111—123) 从新王国末期官吏们的墓来看,原来摆放死者雕像的地方被神的雕像占据,可以说整个坟墓的功能发生了变化。随着墓里的中心位置用来供奉神像,坟墓转换成为神庙,死者希望如同在世时一样身处神的旁边,以便时时向神祈祷,从而得到神的保佑。底比斯第194号墓的墓主甚至声称, 哈托女神曾经显现在他的梦里,女神不仅向他许诺了她的恩宠,而且还具体向他授意如何建造坟墓。[13](P230—249)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时期的埃及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以后都设法靠近他们所崇拜或崇拜过的神。基于这种强烈的宗教愿望,把陵墓干脆建在神庙里面似乎完全合乎逻辑。新王国末期埃及人常说“我在神的手掌里”,这句话一方面表达了人在神面前的渺小和软弱无能,另一方面强调该人受神的保护,处于最安全的地方。
 
      综上所述,古代埃及国王的陵墓从最初的“马斯塔巴”,经历金字塔形状和山洞形式,发展到神庙里的墓室,其地点从邻近王宫,然后远离人烟,最后移到神庙里面。这种变化过程反映了法老统治时期不同阶段所盛行的来世观念,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古代埃及人特别是王室成员为了死后到达来世而进行的宗教思索和实际尝试。
 
原文出处:学术研究2005年10期
历史与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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