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全会

 

 

 

   “俄罗斯与东正教——共同的历史,共同的母亲！”1988年,苏联在庆祝东正教传人俄罗斯1000年时提出了这一响亮的口号。东正教与俄罗斯,几乎是携手走过了它们共同的昨天。从东正教传人俄罗斯起, 东正教就深刻地影响着俄罗斯国家、俄罗斯民族、俄罗斯文化和俄罗斯的民族精神。东正教不仅使俄罗斯保持着统一思想和民族意识, 就是俄罗斯国家的形成, 东正教也起了巨大作用。

 

    在苏联时期,东正教虽然经历过它自传人俄罗斯以来最为艰难、最为特殊的时期,但它在苏联69年（有的学者认为是74年,笔者认为是69年,因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成立宣言和联盟条约是在1922年12月30日的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上通过的。严格地说,苏联,即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应从此时算起。）的历史时期所起的作用却是巨大的。比如在苏联伟大的卫国战争（1941-1945）时期,在苏联社会和平繁荣时期（1967-1991）,东正教对苏联社会的影响不可低估。

    1991年,苏联解体以后,东正教却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在俄罗斯迅速复兴起来：到处在翻修或者重新起用教堂,修道院也恢复了往日的功能。教堂和修道院成为参观俄罗斯旅游胜地的首选。年轻人不再像苏联时期那样,普遍在友谊宫举行婚礼,相反,在教堂举行婚礼的人则越来越多。新生儿受洗也越来越普遍。人临死之前又恢复了祷告和忏悔的仪式。到年长的俄罗斯朋友家做客,你很有可能收到一本新版的《圣经》做礼物。就在某一个你觉得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 俄罗斯朋友会告诉你,今天是东正教的某个重要节日,因为东正教的节日比一年的日子还多, 有时,甚至一天会遇上几个宗教节日。就连当今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对大主教也尊崇有加。一切都显示出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早年曾经被俄罗斯人普遍信奉过、曾遭受过镇压的东正教,又开始热了起来,又回到了俄罗斯人的社会生活中来了。据调查,目前东正教是俄罗斯境内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宗教,信徒近7000多万,几乎占到俄罗斯总人口的一半。

    本文拟分以下几个时期来对东正教在苏联、俄罗斯的发展历史做简要介绍, 来分析东正教与之紧紧相连的社会关系：1、从十月革命后开始的宗教被剥夺、被镇压时期（1917-1941）；2、政教关系正常化时期（1941-1945）；3、潜在复苏、萌发繁荣时期（1946-1958）；4、赫鲁晓夫新一轮镇压宗教时期（1958-1966）；5、宗教复兴、逐步繁荣时期（1967-1991）【1】；6、苏联解体后, 宗教热时期（1991-）。

 

 

    1.十革月命后开始的政教分离、宗教被剥夺时期（1917-1941）

 

    当东正教传人俄罗斯大约920年之后,即公元1917年,俄罗斯的历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一年,俄国发生了两次革命,而且是两次性质完全不同的革命,这就是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二月革命爆发后,俄国庞大的东正教系统,基本上是分为两大部分参与革命的：下层的广大教徒,是作为个人分散地进人革命,上层在革命中是以一个类似政治组织的面目出现在当时的俄国政治舞台上。后来,沙皇政权垮台了,成立了临时政府,东正教会原来持有的乐观态度很快被沮丧所取代。二月革命后的政教关系处于一种难以捉摸的境地：国家取消了教会学校并使之国有化,但东正教方面成功地保留了自己作为国教的地位。1917年8月15日,全俄最高宗教会议在莫斯科开幕,成为当时喧闹一时的俄国政治舞台上一件引人注目的事件。正在会议进行中的俄历10月25日,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苏维埃国家建立后, 颁布了一批有关宗教的法令, 这些法令奠定了新型国家政教关系的基础。这种新型政教关系的主要内容有：

 

    （1）新国家结束了东正教会在旧国家中的国教地位,把东正教会从国家机构中驱逐出去,从此禁止它参与国家政治。东正教会和其他教会在旧国家中享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种种特权均被取消。教会只可作为民众团体经国家登记注册后方可合法存在和活动。

 

    （2）教会原来占有的土地和其他财产,必须收归国有,转归劳动者使用。教会不得占有财产,不享有法人地位。

    （3）教会统治学校和监督国民思想的现象已成为过去。教会思想不仅不是国家提倡的思想,而正相反,是国家极力反对和力图肃清的思想。

    （4）国家的法令规定了人民有信教和不信教的自由,但国家明显地是在抑制信教的自由,宏扬、支持不信教的自由。

    为达到尽快消灭宗教的目的,俄共领导人主要的做法是使宗教政治化,再对宗教组织采取高压政策。

    后来,在内战时期,新兴的苏维埃国家又实行剥夺教会土地和使教会的其他生产资料国有化的政策。随后,大饥荒发生后,苏维埃政权以贩济饥民为名,决定没收教会财产中的一切金银珠宝和珍贵文物,这种做法促成了宗教问题的尖锐化。

    1922年,苏维埃国家成立“国家与教会分离委员会” ,来全权处理宗教问题。这个机构的主要任务,就是用各种方法与教会作斗争,直到瓦解或消灭教会组织。随后,这个机构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瓦解和分裂俄国东正教会。

 

    1924年,列宁逝世,斯大林接过苏联的领导权。随后,苏联开始了集体化运动。之后,便是“基洛夫事件”和由此而引起的“肃反运动” 。在这种激烈的社会震荡中,国家对宗教的态度无疑是更为严厉了。大批的神职人员被逮捕,被枪杀,被投人监狱或劳改或遭驱逐,许多寺院和教堂被拆毁,销毁教堂甚至已成为一个群众性的运动。东正教的活动几乎全部被废止了。20年代末到40年代初是俄国东正教自身生存非常困难的时期,是东正教教会史中最悲惨的时代,但当时的代理大牧首谢尔盖以其坚韧的意志和丰富的经验,终于带领俄罗斯东正教会度过了这一困难时期。

    2.政教关系正常化时期（1941-1945）

    1941年6月22日,法西斯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大举进攻苏联。希特勒的突然侵犯,对斯大林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德军人侵的消息,震惊了苏联的每个城市、乡村、矿山和工厂。在教堂,教徒群情激愤。俄国东正教会从大牧首代理人谢尔盖开始,到普通的教徒,都积极投人到反法西斯爱国主义的自卫战中,他们或者拿起武器奔向前线,或者在后方支援战争。谢尔盖更是先后发出了四封公开信,号召教徒“为人类良心和宗教自由宣布对希特勒进行圣战”,强调俄国人民和东正教徒除了和纳粹决一死战外别无出路、别无选择。因为纳粹的种族主义政策将毁灭整个俄罗斯。可以说,东正教会在号召俄罗斯人民奋起抗敌、反对侵略中起了积极的作用。

    其实,大约从1939年8月开始,随着苏联对西部领土的占领,苏联官方基本上停止了对俄国东正教会的迫害。因为苏联必须尽快征服和同化这个地区的广大居民,而利用莫斯科东正教会去统一当地的东正教会是最简捷、最好的办法。在卫国战争爆发之前,斯大林出于未来战争的需要,已经开始小心谨慎地改变着自己曾经非常强硬的宗教政策。斯大林综合考虑了东正教近几年的表现,加上东正教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外交方面的需要,于1943年的9月4日晚,在克里姆林宫接见了谢尔盖、阿列克谢和尼古拉三位宗教领袖,并对东正教会自卫国战争爆发以来的爱国主义行动做了高度评价。这次历史性的会见,标志着俄国东正教会已迈进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也标志着苏联的政教关系迈上了正常化的发展轨道。1944年5月,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谢尔盖寿终正寝,资深望重的阿列克谢总主教担任代理大牧首。阿列克谢极有政治头脑,善于处理政教关系。他刚刚代理大牧首职务后,便向斯大林发了一封电报,保证自己将忠于斯大林、忠于国家,担负起指导教会和管理教会的重任。斯大林给他回电,公开批准他的一切活动,并对他所做的大量的爱国工作和慈善活动表示感谢。

    1945年1月31日至2月2日,在莫斯科召开了俄国东正教最高宗教会议。会议通过了俄国东正教新的决议和宗教法规,选举阿列克谢为大牧首。1945年的宗教法规使大牧首和正教院的权力都增大了。大牧首对各教区有绝对领导权,其次是苏联国家政权对教区的控制也加强了。国家希望教会能更加高度集中其权力,因为大牧首及教会领导人都同国家合作。通过这些人及他们手中高度集中的权力,便可以直接控制教会,使教会为国家服务。东正教会在此阶段虽然其地位有所改善,但它的行动仍在国家正常法律保护之外,因为没有任何正式法令规定教会可以进行哪些行动,它在1943-1945年所获得的权利随时都有被剥夺的可能。

    3.宗教潜在复苏、萌发时期（1946-1958）

    卫国战争结束后,俄罗斯东正教会曾经有过一段潜在的复苏和萌芽繁荣时期。因为有1945年最高宗教会议获取的一系列权力,俄罗斯东正教进人了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时期。这时,东正教徒有所增加,东正教会的活动也相对频繁,教会与国家的关系也步入了一段和平发展时期。这是俄罗斯东正教潜在复苏、步入繁荣的前期。

 

    4.赫鲁晓夫新一轮镇压宗教时期（1958-1966）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同年9月,苏共中央委员会选举赫鲁晓夫为党中央第一书记,从此苏联开始了赫鲁晓夫执政时期。赫鲁晓夫是苏联历史上第一个向“斯大林模式”发起冲击的人。他执政之后,就着手改正斯大林的错误,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比如处决贝利亚；将内务部改组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称克格勃）；组织召开苏共二十大,在会上赫鲁晓夫披露了一些秘密的事实真相,严厉抨击斯大林在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上的严重错误。随后,他开始了对宗教的新一轮镇压。

 

    自60年代开始,俄罗斯东正教徒大量增加。而当时的苏联社会存在大量腐败现象,政府对人民的利益变得冷淡甚至蔑视。斯大林时期肃反运动的扩大化以及对二战中被俘人员的不公正处理,造成了人民心理上严重的精神创伤,这些人对苏共和苏联政府深感失望,转而向宗教寻求慰籍,因此,俄罗斯东正教会曾一度出现了繁荣的曙光【2】（P37）。可是,好景不长,赫鲁晓夫的镇压开始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又一次遭到苏联政府的迫害和镇压。二、三十年代俄罗斯东正教会所遭受的厄运又重现了：神职人员被剥夺了公民权,成为社会的边缘人物,甚至再次被流放、镇压；教徒不能成为苏维埃代表,在政治上无法享受平等待遇宗教是进步和科学的敌人,等等。苏联政府和俄罗斯东正教会又一次对立起来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再次跌入发展的低谷。

 

    5.宗教的复兴、逐步繁荣时期（1967-1991）

    勃列日涅夫执政苏联以后,也进行了一系列的经济改革,比如纠正前任在政治、经济改革中的错误；推行“新经济体制”；确立“全球进攻战略”等。勃列日涅夫之后,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戈尔巴乔夫都对东正教没有采取激进的取缔措施。这样,俄罗斯东正教会反而抓住这一契机,得到了发展,并且逐步繁荣起来。

 

    80年代,戈尔巴乔夫开始实行改革,推行新思维,苏联国家对宗教逐步采取了宽松的政策。1985年苏联修改了海关条例,容许外国人携带《圣经》和其他宗教刊物进人苏联；1988年苏联政府容许俄罗斯东正教会印刷10万本并进口10万册《圣经》。1988年适逢俄罗斯接受东正教1000年,俄罗斯东正教会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许多苏联的国家领导人出席了庆典,这是以前绝无仅有的事情。1988年4月29日,戈尔巴乔夫接见了当时俄罗斯东正教的大牧首皮缅,并且承认30年代及以后的岁月里苏联政府对教会和教徒所做的一切是错误的。1988年12月1日,苏联与梵蒂冈建立外交关系。1989年7月,宗教领袖被选为最高苏维埃代表,一大批神职人员先后当选为地方各级人民代表。苏联政府的这些做法对俄罗斯东正教的复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到1988年11月,苏联全国已有3000多个宗教团体注册。

 

    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政治的多元化和苏联的解体,苏联宪法赋予苏共的领导地位被取消,人们头脑中的意识形态骤然崩溃,出现了可怕的信仰危机。这时,宗教以其强大的力量填补了人们的思想空白,俄罗斯社会就出现了空前的“宗教热”。

 

 

    苏联解体后,宗教热时期（1991-）。1991年8月19日,苏联发生了震惊世界的政坛更迭。随后不久,戈尔巴乔夫下台,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最终宣告解体。叶利钦当上了俄罗斯联邦的总统,并倡导建立独立国家联合体。后来又召开独联体国家会议,决定俄罗斯联邦将取代苏联参加联合国安理会,取代苏联在联合国的会员国地位。

 

    1993年,俄罗斯联邦《宪法》规定,俄罗斯联邦是世俗国家,任何宗教都不能被确定为国教或必须信奉的宗教；宗教与国家分离,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同时还规定,宪法保障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包括公民信奉或不信奉宗教的权利、传播宗教并据此进行活动的权利。1997年9月,俄罗斯国家杜马和联邦委员会又通过了《俄罗斯联邦宗教自由和宗教团体法》,不仅重申了1993年宪法中规定的条文,而且对其做了详细的诠释和补充：俄罗斯联邦承认俄罗斯东正教在俄罗斯历史上、在俄罗斯精神及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同时尊重天主教、伊斯兰教、佛教、犹太教和其他成为俄罗斯人民历史财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各派宗教。同时修改了宗教团体的组成规定：即只要有10名信徒就可以组织一个宗教团体,因此一时间形形色色的宗教团体纷纷出笼。据统计,到1995年1月1日,俄罗斯登记在册的宗教团体已超过11000多个,俄罗斯出现了“宗教热”,俄罗斯东正教进人了它自传人俄罗斯以来最鼎盛、最蓬勃的发展时期。

 

    1994年3月2日,俄罗斯当时的国防部长格拉乔夫大将与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签署了一项联合声明：俄联邦军队将与东正教会携手合作,共同致力于对军队的精神道德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并做好军人的社会保障工作。俄罗斯东正教从此获得了合法的军人教育者和指导者的地位。现在,东正教在俄罗斯军队中的地位和影响还在不断上升。

 

    如今,俄联邦开设了各种各样的东正教学校,学生人数不断增加。俄罗斯联邦的各种新闻媒体也大张旗鼓地广泛宣传东正教。

 

    现在,俄罗斯东正教会和其他的一些教派,除了进行宗教活动之外,还积极开展各类社会福利和慈善活动,它们已成为俄罗斯公众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教会在为教区、养老院、孤儿院提供医疗服务、信息服务、咨询服务及人道主义援助等方面的活动是不可替代的。宗教正积极地为俄罗斯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俄罗斯东正教已完全恢复了延续了一千余年的宗教传统。宗教与国家进人了新的和谐发展时期。

 

 

    俄罗斯东正教和俄罗斯文明一路走来,它们携手走过了俄罗斯的昨天和今天,必将相携走过俄罗斯美好灿烂的二十一世纪。纵观俄罗斯东正教的发展历史,可以给我们以启示宗教只有与国家分离,走宗教自己的改革发展之路,不干涉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政策,才可以得到发展、得到繁荣。如果宗教妄图凌驾于国家之上,势必招致镇压、导致迫害、以致灭亡的命运。当然,如果宗教能与所在国国家的命运和民族精神相结合,就能更多地赢得人民的信奉与尊重,得到政府的首肯与支持,自己也能得到发展。

 

参考文献：

【1】傅树政、雷丽平,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国家（1917-1945）[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2】张达明，俄罗斯东正教与文化[M],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本文转载自：《俄罗斯研究》2004年第3期）